阿瓦隆的無名草原上,清風徐來,空氣中夾雜着一種新鮮的泥土味和青草氣息,這味道在已經高度工業化的鋼鐵叢林中幾乎已尋覓不到蹤影,而在這裡,大自然仍然主宰着一切。
一個一二十人的超級家庭出門野餐一次可是盛況空前的,尤其是我們這一家子裡還包含了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傢伙,別的不說,光一個珊多拉,那飯量……你就想去吧。
不過說是野餐,大部分人的心好像壓根就全在玩上,小泡泡和小烏鴉正在遠處的草坡上打滾,倆小丫頭大呼小叫着衝到突破上,然後咕嚕嚕地滾下來,好像這樣傻氣的遊戲就能給她們帶來莫大的快樂似的。有上千只巴掌大的迷你麥迪雯在草坡兩邊給她們加油,嘰嘰喳喳響成一片,閉上眼睛,你彷彿到了清晨四點半的養雞場一樣。泡泡也總算暫時從她的聯網遊戲裡面退出來,她至少這時候還知道要看孩子。淺淺剛纔拿了塊蛋糕就不見了蹤影,現在也不知道跑到哪了,大概是去旁邊的小樹林裡探險之類的:反正她就喜歡這種幼稚的事情。神族條子五人組除了冰蒂斯之外都集中在不遠處,圍成一圈在打麻將……話說這氛圍這環境,他們竟然在打麻將!依爾森那對奇葩兄妹倆也就算了,肯瑟大叔是個被拖着上陣的老好人也就算了,怎麼連總是老實巴交沒啥不良嗜好的琳現在也被污染成這樣,活該那丫頭的鱗片被冰蒂斯給摳成麻將。對了,他們正用的麻將就是當初冰蒂斯用琳的鱗片做的。
我在附近找了個坡度和緩的小草坡,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看着澄淨的天空發呆,天光不算刺眼,稀薄的雲朵也不多不少恰到好處,迎着微風,眯起眼睛,不到半分鐘我就覺得自己快睡着了。
“這他孃的纔是生活啊……”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聲音聽上去是小女孩,但聽這口氣就知道是冰蒂斯。我睜開眼睛,果然看到一片銀白正從眼前劃過,這是冰蒂斯那一頭誇張的銀髮,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笑的沒心沒肺:“倒挺能享受的——那幫熊孩子你自己也不看着點。”
“沒事沒事。她們拆不了這地方……”我打個哈欠,渾身懶散,“反正有我姐看着。”
冰蒂斯聳聳肩,然後轉過身“嘿”地一聲向後跳。用一個誇張的姿勢把自己跟鐵板牛肉一樣甩在草坡上,跟我並排躺着。我被她這莫名其妙的起跳動作弄的一頭霧水,直到自己看見這傢伙正好躺在自己的頭髮上才恍然大悟:一個一米多點的大蘿莉,留着一頭一米七的長髮,她要不用這個姿勢往後摔過來。這一頭銀毛都沒法處理的。
“頭髮長就是好,”冰蒂斯在草坡上拱了拱,把頭髮徹底鋪平,“你看,還能當墊子用。”
“你……那啥沒事了?”我有點好奇地看着基本上已經恢復常態的冰姐:雖然她的大蘿莉形態還是沒變,但這情緒貌似是從抑鬱症狀態解脫出來了。一個月大姨媽的話題其實挺尷尬,大老爺們絕對不會跟一個正常女孩子探討這個問題,但我們都知道,冰蒂斯從來就不是個正常女孩子——事實上我覺得她是個女漢子還差不多。胸口碎大石那個級別的。跟這種女孩子討論什麼話題你都別有心裡壓力,因爲這貨往往比你還重口和肆無忌憚好幾倍……
“差不多吧,差不多,”冰蒂斯果然毫不在意,還大大咧咧地擺擺手。“你回來果然有奇效,妾身感覺自己這兩天的倒黴指數正在下降,剛纔吃東西的時候一共才咬了三次舌頭。大姨媽的問題也沒那麼嚴重了——誒你是不知道啊,之前一個月可把妾身給折騰的。女神壓根就沒大姨媽這一說,妾身這必然是星域神族裡空前絕後的一個。孃的,有史以來第一個來大姨媽的女神,回去之後妾身要被載入史冊的。你回來那天也看見了,妾身都快虛脫了,那是真難受啊……吃啥啥不香睡覺還睡不着,跟你姐打聽這事怎麼解決,結果她告訴妾身這事兒只能忍着。對了,一開始妾身還被嚇了一跳來着,雖然妾身學識淵博通天徹地,但當初是真他孃的沒往大姨媽的方向聯想啊,一開始誰知道怎麼回事,妾身還以爲自己這是感染了不治之症來着,你知道最嚴重的時候……”
……你看,我之前就說過,像冰蒂斯這種級別的女漢子,她說話那是從來不忌憚於任何形式的重口味的,我覺得如果自己再不阻止她,這貨遲早要蹦出不得不打馬賽克的字眼來……
“我說,你多少也算個女孩子,這時候稍微注意點行不行?”
冰蒂斯白了我一眼:“嘁,你先起的頭,這時候還說別人——不用你提醒,妾身可是女神,有教養有學識,從小拿着全額獎學金畢業而且還上過好幾百年禮儀課的淑女,妾身矜持着呢。”
我:“……”當年學校老師給你獎學金的真實目的是讓你趕緊畢業滾蛋吧?
這時候,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從旁邊傳來,循聲望去,我看到小人偶已經站在自己腦袋旁邊,小丫頭看着心情超好,那張總是板起來的漂亮臉蛋上竟然還掛着挺罕見的笑容。這姑娘應該是家裡一幫熊孩子裡面個性最古怪的一個,除了和莉莉娜打鬧的時候,她基本上是個挺孤僻的人,不會跟小泡泡一起玩那些幼稚的遊戲,也不會跟小烏鴉一起去外面跑着犯傻,就如她自己所說:雖然身高不到一米,但她內心裡可是個閱盡滄桑的成年人——雖然對後半句我始終表示質疑,但她平常不怎麼能和其他孩子玩到一塊卻是真的。也正是因此,我平日有點頭疼的事情之一就是怎麼讓這個臭脾氣的人偶高興起來:現在看着,這是成功了。
“笨蛋,今天你表現很好!”明明只有九十多釐米高,小人偶卻露出一副居高臨下了不起的模樣,紅寶石一般的雙眸中閃爍着高傲的神采。嗯,她說我表現不錯,不過自己今天有什麼表現呢?好像也沒做什麼,僅僅是帶着全家人出來放鬆一天而已,另外頂多也就是剛纔喂她吃了點東西——如果非要說這個小人偶所指的“表現”。大概也就這些了。
或許對她而言,這些也就夠了吧。這個看上去總是很了不起模樣的人偶,其實也是個相當容易滿足的傢伙呢。
“來,在這兒躺着,”我很高興地把小人偶拉到自己跟冰蒂斯之間。把她跟後者並排安置下來。然後挺有興致地比較了一下,“誒,冰蒂斯,你爸說的不錯啊。現在看着你倆真挺像的,尤其你現在變成這幅模樣,除了頭髮長,其他方面看着簡直是姐妹倆……”
小人偶一聽這個頓時不安分起來,被我按着還在扭來扭去要逃跑。這倒並不是說她對冰蒂斯有什麼意見,主要是當初冰蒂斯她爸熱情過度,小人偶這是被嚇出心理陰影來了。冰蒂斯則對這個話題挺感興趣,她還在半空召喚出個大鏡子來照了照,滿意地點點頭:“我爸總算說對一件事。誒我說,陳,你該不會是對妾身有啥非分之想吧?想給孩子找個媽?”
小人偶已經快折騰瘋了……
我讓冰姐這毫無障礙跳躍式的話題給弄的挺尷尬,你說提什麼不好偏偏提這個,自己又不是不知道這個女流氓的秉性。不過幸好。自己的尷尬僅僅持續了幾秒鐘,就聽到姐姐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阿俊,原來你在這,還以爲你上哪了呢。”
姐姐一出現,冰蒂斯頓時渾身一激靈。然後在最短時間內重新變成了36E御姐形態,同時悄悄地往旁邊挪了半米以和姐姐拉開距離。我挺好奇地看着她:“保持距離我理解,怎麼還帶變身的?”
冰蒂斯頗爲心悸地拍拍胸口:“孃的,不知道爲啥。以小孩子形態出現在你姐身邊五米範圍內就特緊張,一開始還不明顯。這兩天愈演愈烈了……”
我:“……”看樣子姐姐神化的不只是詛咒力量,這眼看着是連熊孩子懲戒光環一起當做神力給神化的節奏吧?
我這頭既然聯想到了神化的事情,當然也就順嘴提起了這個話題:“姐,莉莉娜說給你折騰個宗教,現在這事兒忙活到哪一步了?”
“不知道,”姐姐彷彿毫無自覺一樣地笑着,如同那宗教跟自己無關一樣,“進度大概不大吧,畢竟我的力量有點危險,和小鳥那種中立力量區別挺大。詛咒是一種很容易誤傷的東西,我覺得把這個作爲信仰實在有點怪怪的——誰會去信仰一個總是給人帶來厄運的女神呢?”
“你這個想法就不對了,”冰蒂斯頓時坐起身子,“黑暗女神信徒有多少你知道麼?黑暗女神還專司世界末日跟種族滅絕呢。凡人信仰神明不應該僅僅是爲了獲得力量,那樣的信徒即使再多也不會受到重視。神的力量是保護世間秩序的,破壞也是維護秩序的手段之一,如果不能抱着這樣的心態,一個信徒祈禱再多次,也會因爲和神明的意志相悖而停步不前。關於信仰和賜福的事兒複雜着呢,你的詛咒可不只是破壞那麼簡單。對了,你忘了,你的詛咒力量如果運用得當的話還可以當做幸運祝福來用,只要逆轉概率就可以。很多力量都是這樣同時具備兩面的,就看人怎麼利用。”
我恍然:“對了,想起來了,莉莉娜還說過,生命女神也是死神來着。”
“雖然聽上去挺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這樣,”冰蒂斯伸出手來,在我胸前的口袋上撥了撥:叮噹剛好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正從那探出頭來好奇地四下張望,“在一些世界,生命女神教直接就被叫做死神教派,不同的種族有不同的世界觀,有些凡人會認爲死和生如同晝和夜一樣,是同一片天空的不同表現形式,因此他們認爲死亡就是生存,死神自然也主管生命:不得不說,這部分凡人很聰明,他們無意之中就接觸到了真相。你口袋裡這個小不點,平常除了創造生命,還有個重要的任務就是給那些需要消亡的種族畫上休止符,這是生命循環的一部分。而你——”
冰蒂斯的視線落在姐姐大人身上:“詛咒的力量比你想象的更加強大,你要看到它的本質。所謂詛咒。其實並非單純的破壞和厄運堆積,它意味着萬事萬物的發展方向。世間任何萬物,皆處於變動之中,而只要有變動存在,就必然會遇上分叉口。是繼續存在還是就此消亡。是開始進化還是開始退化,這些分叉口只要能被描述,就有出現的機率,而只要有出現機率。就可以被控制,而你,應該就是控制着這種東西。所以你嚴格來講並非詛咒之神,而是……”
我有所聯想,莊重地點點頭:“我覺得是概率學之神……誒這麼說我姐其實是數學家的保護神?”
冰蒂斯默默地看着這邊:“要不是大姨媽纏身。妾身跟你打一架你信麼?”
我訕訕地一笑,這種專業話題自己果然不適合攙和。不過冰蒂斯的話自己還是聽懂了,其實她在說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我們看到的世界,是不是註定的?
世間萬物都在演化,演化的分叉口無窮無盡,你所看到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在億萬年的推演之後所得出的“結論”,而這個結論曾經面對無窮計數個選擇,只要其中有一個選擇和歷史不符。你就將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甚至作爲觀察者的你自己,都有可能不復存在。
而世界萬物演化中所面對的這些選擇,在自然情況下似乎有很多都不會輕易改變,因爲自然條件下的概率總有一個固定的傾向:高概率的東西實現機率永遠比低概率的東西高,所以世界就呈現出了它最有可能呈現的樣子。
但如果這一切與姐姐的力量相撞。概率學就將灰飛煙滅,原本應該遵循概率學而前進的歷史車輪,會被姐姐輕易扭轉,她可以讓世界內的任何東西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向演變——當然。前提是等姐姐大人徹底掌握了自己的力量之後。
因此我說姐姐大人其實是概率學之神也沒錯……
“這種力量用途很廣,當然。如果用於戰鬥,最主要的發展方向當然還是詛咒和反詛咒——也就是祝福,”冰蒂斯一邊對姐姐說着,一邊伸個懶腰,慵懶地躺了回去,鑑於她現在恢復了御姐形態,因此那是一陣波濤洶涌啊……我都不敢看了,“但假如你完全開發出自己的能力,大概可以扭曲一切正在變化的東西,或者說……塑造命運?”
冰蒂斯自己都被這個猜想弄的一愣,然後咧嘴笑了起來:“嗯嗯,這樣纔對,塑造命運,這樣纔有主神級別的派頭嘛……”
我被冰姐描繪的未來吸引到悠然神往,看着姐姐大人感覺她老人家身後現在都快冒出光圈了,不過姐姐對此竟然完全沒啥激動神色:她對力量不感興趣。
“反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吧,現在先想辦法把神化過程控制住就行。”姐姐微笑着,用手輕柔地理着我的頭髮,她的視線則放在遠方的平原上,若有所思,我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發現地平線盡頭是世界樹的龐然身姿:世界樹有兩部分,一部分在影子城,另外一部分就在阿瓦隆,他們互爲投影也互爲真實,同時它們內部也都通往叮噹的大神殿正殿。看着那在地平線盡頭彷彿一片連綿山脈般的巨大“植物”,我突然產生個想法:“對了,姐,說起來還得給你準備神殿吧,神不都有神殿麼,你看小烏鴉都有專門的鴉神殿了。你喜歡什麼樣的?”
姐姐臉上一陣呆滯:“……神殿?那東西真有必要?其實我好奇很久了,爲什麼神都要有這麼大的房子,只是個住的地方有必要這麼大?叮噹每天還不是就住在你口袋裡和牀頭的燈罩裡。”
“大部分神其實還是住在神殿的,它可不僅僅是個居所那麼簡單,”冰蒂斯順口答道,“神殿通常和世界管理系統直連,在裡面辦公會方便很多。當然也有習慣用遠程桌面來管理世界的。對了,順便說一句,四大主神裡有三個都真正常年住在神殿,除了最高龍神之外。最高龍神也是個喜歡遠程控制的神明,他在冰封大陸的一座山上挖了個洞,住在洞裡,輝煌神庭的龍神殿是空的。別驚訝,很多龍神的生活習慣都多多少少有點奇怪,他們畢竟有龍類的天性,比如在山裡挖洞和收集亮石頭,你家正蹭飯的那個小丫頭龍神其實算她族裡的另類了……”
我:“……那個碎催的生活習慣好奇葩……那輝煌神庭上專門建個龍神殿的意義何在……”
“爲了對稱,”冰蒂斯聳聳肩,“父神是不對稱會死星人,你沒發現他連女兒都是對稱的麼?”
我目瞪口呆:話說你這麼形容自己頂頭上司真的沒問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