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古怪的投影村莊住下?
我可壓根沒想過這事兒,原本我們下來只是要收集些資料的,當然,一開始我想得過於簡單了,或許拿着個優盤下去五分鐘就搞定任務確實有點異想天開,但不管情況再怎麼發展,我也沒動過在地心睡幾晚上的心思,但這個神神秘秘的大族長已經做出了邀請,而且對我們而言,目測在不動用暴力手段的情況下,要想查明真相恐怕真的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
“我們不會留太久,但仍然先謝謝招待了。”
正在我思索怎麼推脫,去綠洲其他地方看看情況的時候,姐姐大人卻突然開口了,聽這個語氣,儼然就是真的打算住幾天的模樣。
面對我疑惑的眼神,姐姐只是眨了眨眼,示意她另有想法。
“你們還要回到烈焰天上去麼?”大族長看了姐姐一眼,面色平靜地問道。
“我們從那來。”姐姐回答的很模棱兩可。
“我明白了,綠洲的人是不會去烈焰天的,但那裡畢竟是你們的家。你們打算怎麼回去?我沒看到你們的大船,據說烈焰天的人要來到綠洲需要用大船才行,否則就會被滯留在地面上。”
大族長的話音還沒落下,精神連接中已經傳來了莉莉娜的聲音:“她說謊!她的語速不對!”
我是壓根沒看出對方撒謊的意思,這個和氣的精靈老太太語氣平緩面色如常。但莉莉娜堅持認爲對方沒有說實話。我也只能相信:起碼這個黑蘿莉比外人可靠多了。
莉莉娜停了幾秒,才解釋道:“她說烈焰天的人沒有大船就會被滯留在綠洲,說這句話的時候有說謊的痕跡,一方面判斷原因是她語速不對,一方面是本教宗的天賦:哪怕是個質量投影,她也在思考,只要是在思考的東西,都可以被歸類爲泛靈魂,統統是本教宗管着的。”
也就是說,其實這個大族長知道我們不會因爲沒有交通工具而被滯留在綠洲星。那她說這句話的意義何在?我剛冒出這個疑問,姐姐就傳過來一句:“她可能在猜想咱們的身份,而且有個模糊答案,而咱們來到以及離開綠洲的方式可能就跟這個身份有關。她想知道咱們究竟是用什麼東西從地幔上下來的。”
我可以告訴這個老太太其實我們手裡有一輛帶好幾十個排氣管而且能空間跳躍和超光速巡航的七手比亞迪麼?
綠洲星上的人很謹慎,有時候顯得有點神經質,但有時候看上去又有點過於天真易騙,當天晚上我們一羣人就被招待着住進了村裡,而且還有一座單獨的蘑菇樹屋居住,據說這是專門用於招待客人的,在綠洲星,每一個樹精靈的聚居點都會有專門用於招待客人的房舍,這是因爲樹精靈喜歡在森林中游蕩,而且所有的樹精靈都從先祖藤蔓上生長出來。這讓他們在親密無間的同時也很樂於招待客人,並逐漸形成了一種風俗,那就是在任何地方,都留出足夠的待客之所。
很快,夜晚降臨,似乎是高層大氣那些發光的雲團在某個系統的調節下結束了化學反應,整個綠洲星經歷同一個夜晚,這顆小小的地心世界沒有晝夜分界線和東西半球之類的概念,我們聚集在這些好客的樹精靈準備出來待客的蘑菇樹屋裡,仍然討論着這些奇怪投影的社會和他們的秘密。之前稍早些的時候姐姐推掉了對方準備的水果拼盤和其他聞上去味道香甜的晚飯(很遺憾,全是水果),用的理由是來自烈焰天的人習慣不了綠洲星的食物,我們自己帶了吃的東西,現在那些果盤仍然擺在桌子上。淺淺正在研究它們——還有叮噹。
小不點女神陛下似乎對這些不能吃的東西相當感興趣,後者逼真的質感和香氣已經完全捕獲了智力始終硬傷的小東西。叮噹繞着一堆奇形怪狀的水果跳來跳去,如同伺機攻擊的小野獸,偶爾會用尖尖細細的聲音叫嚷一聲然後唰地撲上去——結果只有一個,質量投影瞬間承受不了這種矛盾性,在半空化爲光點,而叮噹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小傢伙嘴裡念念叨叨的,如同獵物飛走之後沮喪不已的小貓,幾次嘗試之後終於趴在我肩膀上不動了,她在裝死。
塔維爾和她的研究團隊仍然停留在引力平衡點上,他們對地幔內層已經做完了全面檢查,發現一些很有趣的東西:某種古老設備的殘骸。
那些巨大的複合物質骨架被深深嵌入半熔融的地幔,複雜的凹槽顯示它們曾被用來安裝某種巨大機械,這些骨架或許就是綠星當年的住民改造地心的時候用過的。
這些裝置如果還不重要的話,那另外一些東西更加讓人興奮:偵察探針在地幔淺層發現了許多黑乎乎的金字塔結構,這些結構是我們尋找了許久的質量投影發生器。
假如最終無法從綠洲這些“原住民”身上找到答案,那麼我們唯一的線索就是拆卸這些質量投影發生器,雖然強行破解投影裝置可能會對它們背後的生物體造成一定傷害,但這畢竟是一條途徑。
“嗯?外面在幹什麼呢?”
淺淺對我們嚴肅的討論不感興趣,她一直趴在窗戶前面看外頭的夜景,這時候突然叫了起來。
這個投影世界的夜晚並不是純粹的黑暗,儘管樹精靈們貌似沒有那麼先進的電力照明或者其他人工光照技術,小小的村莊中也沒有多少燈火,但那些巨大的蘑菇傘柄卻能在夜幕下散發出淡淡的白光,效果和路燈一樣,在這樣不甚明亮的光照中。我看到許多樹精靈都聚集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數量不少。應該已經佔了這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莊一半的人口了。
那些精靈都穿戴整齊,好像即將去遠行一樣,他們默不作聲地站在空地上,場景寂靜而詭異,所有人都紋絲不動,而在觀察了一番之後我還發現一件事:所有樹精靈臉上的表情都是木然的。
看不到領導者,甚至看不到任何一個精靈臉上有表情流露,在我們不解的注視下,他們突然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空氣中!短短十秒之後,廣場上已經空無一人。小村一半的村民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而還沒等我們出去看看情況,緊接着又發生了讓人不解的一幕,剛纔那些村民消失的地方,空地上突然又出現了許許多多遊離的光點。這些光點飛舞組合着,片刻之後紛紛凝聚成人形,變成了另外一羣陌生的樹精靈,穿着剛纔那些村民消失時候的服飾,我暗自數了數,發現他們竟然連人數都和剛纔消失的那些一樣。新出現的村民們先是茫然四顧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才逐漸生動起來,隨後紛紛露出微笑:這道微笑一閃而逝,緊接着他們就回復了面無表情,然後輕車熟路地走向附近的一個個樹屋。就好像那是他們自己家一樣——但那絕不是他們的房子!那是剛纔消失的那些村民們的!
異象總共只持續了幾分鐘時間,村子一半的樹精靈就這麼人間蒸發,換成了另外一撥陌生人,等外面再次回覆寂靜無人之後,淺淺碰了碰我的胳膊:“阿俊,好像恐怖電影誒。”
“原來的人被換掉了,”珊多拉回到桌子旁,“看來這個投影世界還有我們不知道的運行方式。先休息吧,明天看看情況再說。”
這一宿我們睡的還真踏實,雖然情況詭異了點。而且我們還深處地心,可第一家庭的沒心沒肺在任何情況下都是生效的,等我從植物纖維編織的柔軟吊牀上醒來的時候外面已經天色大亮了(綠洲上的一天好像比地球上短一個小時左右,這是我看錶發現的),叮噹不知什麼時候爬了過來。正在自己臉上趴着,睡的昏天黑地。幸好我晚上沒咳嗽……
村子裡面已經熱鬧起來,樹精靈們在準備一天的生活,男男女女帶着收割野果用的工具,打算去附近一顆剛剛成熟的灌木頂上採集未來幾天村子裡的食物,這是從他們的交談中聽到的情報,一切如常,每個精靈臉上都是理所當然的微笑,完全不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什麼地方不對的模樣。
但站在他們面前的明明已經是陌生人了:替換進來的樹精靈甚至連容貌都沒有僞裝!
我們好像走在一個光怪陸離的幻境中——好吧,這裡確實是幻境,但之前我一直沒想到這裡會光怪陸離到這樣,在村子裡繞了半天之後我才終於找到一個認識的人,是之前有過很深印象的樹精靈少女,綠萼,她正在幫自己的村長老爸收拾一些晾乾的草葉,這些草葉完全乾燥之後留下的纖維是樹精靈們最常用的建築材料。看到客人到來,綠萼立刻直起身高興地對這邊打招呼。
“你們好,昨天晚上睡的還習慣吧?綠洲上肯定比烈焰天冷多了,”樹精靈少女歡快地說着,用手背擦了擦汗,“今天開始可是忙碌的日子呢,採集食物和準備明年要用的草繩。”
“哦,”我看了看四周,“好像出現了很多陌生的面孔來着。”
面對我有意無意的提示,綠萼全然不覺,她只是掃了一眼正在空地上忙碌的女人和小孩,便笑着說道:“沒有啊,大概是昨天很多人沒出來吧,你們沒見過,很快就都熟悉了,村子的人也不多,大家都挺和善的。”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邊有一半的人都已經被換掉了!
“去找那個大族長。”林雪突然低聲說道,拉着我的胳膊就向村外走去,大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好匆匆跟上。
大族長的小木屋還在村子圍牆外面安靜地佇立着,剛纔我還真有點擔心這座小房子也跟那些村民一樣消失不見,或者被換成什麼別的東西,幸好,這裡的一切都如常。包括裡面和善的樹精靈老太太。對方將我們讓進屋裡,滿臉高興的模樣:“遠方來的客人,昨天休息的還好吧?”
林雪緊緊地盯着對方的眼睛,好像要從裡面挖出什麼秘密一樣,老太太臉上浮現出訝異的模樣:“怎麼了?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你應該能猜到我們從哪來,”林雪突然說道,“我纔想起一件事,在你們的傳說中,是先祖製造了這個綠洲星球,並把它放在這個地方。然後先祖們就把自己融入到綠洲裡面了,而每個大族長就是週期性甦醒過來的先祖,也就是說,你是這個世界目前清醒着的唯一一個所謂‘先祖’。你是經歷過綠洲星建立的——你應該知道所謂的烈焰天是什麼意思。”
老太太的表情毫無變化,只是微微等了幾秒鐘纔回答:“那又如何呢?”
“所以你知道烈焰天其實是還沒有完全冷卻的地幔,烈焰天上根本沒有生物生存,它的背後是數千公里厚的黑暗岩石層,岩石層裡只有巨大的能量熔爐和控制系統,當然,還有投影設備,”林雪靠在椅子上,語氣不急不躁,“昨天我們看到一點很讓人在意的事情:村子有一半居民都被替換掉了。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能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情況麼?那些村民都去了哪裡?或者更乾脆點,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是怎麼回事,爲什麼……他們會被洗腦?!”
大族長從始至終的表情都沒有變過,這時候只是嘆了口氣:“其實我只是需要點時間來確認你們的身份,因爲我們承載着最重要的使命,綠洲之前已經經歷過數次報警,所有導航員都十分緊張……我們,並不太清楚該怎麼辦,當這份責任放到自己頭上的時候。我們纔剛剛學會操作這些系統……”
林雪露出了勝利的微笑,對我擠擠眼睛:“早就覺得她知道不少秘密了。”
“我們來自地表之外,”我覺得已經沒什麼隱瞞的了,經過一天一夜的時間,想必這位大族長也已經能確認我們的身份。或者至少確認了我們沒有敵意,“這顆星球是舊帝國時代的產物。它有幽能設備,而且有帝國改造的跡象,另外,我們在地幔發現了數以億計的休眠艙,假如你經歷過地心改造的年代,想必是能聽懂我在說什麼的。”
大族長深吸了一口氣:“確實如此,我都知道,但舊帝國是什麼意思?”
“希靈帝國,以前那個,”淺淺心直口快,“現在是新帝國曆,四年。舊帝國已經解體了。”
大族長彷彿被一柄鐵錘擊中,瞬間楞在那裡,良久才驚呼出來:“解……解體?帝國?怎麼可能!那我們將遺產交給誰!”
“交給我們,”珊多拉不容置疑地說道,“這顆星球隱藏着舊帝國解體之前的機密,而我是舊帝國解體之後已知唯一倖存至今的皇帝,我的伴侶是新帝國的統治者,我想這已經足夠了。哦,看上去你很混亂,不用着急,我們有時間讓你理順一切,這是個挺長的故事……”
舊帝國末期的災難,沉睡時期,數萬年的光陰,新帝國的建立,以及目前帝國的一小部分現狀,這些事情林林總總加起來確實是很龐大的故事——叮噹在上,寫出來至少四百多萬字了,珊多拉和姐姐用了一個多小時纔將這些東西大致講清楚,她們說的很慢,而且只撿直白的部分講述,因爲我們發現一件事:儘管眼前的大族長是經歷過舊帝國時代的,而且對希靈帝國也很清楚,但她和正常的帝國眷族有很大差別,看上去好像迷迷糊糊的,如同一個……新手,只能這麼說,知道希靈帝國,但對帝國的細節一無所知,當珊多拉提起曾經的天區和皇帝們的時候對方還打斷了幾次,好詢問細節,這真是讓人不解的現象,難道舊帝國末期,那些嚴苛的將軍們連對眷族的審覈都馬馬虎虎了麼?至少他們也要把科普宣傳工作做到位嘛。
“這真是難以想象的災難,完全難以想象,”大族長聽完這個很長的故事之後一分多鐘沒有說話,良久才感嘆出來,林雪和莉莉娜都盯着對方的眼睛,她倆這是還擔心對方說謊呢,“我們接過使命的時候,帝國是那樣強大,雖然只看到一點點東西,也覺得那簡直強大到不可思議,但那樣強大的帝國竟然消失了,深淵……我們也遭遇過深淵,是帝國把樹精靈救出來的,然後一位將軍命令我們全族協助帝國軍作戰,樹精靈知恩圖報,我們接過了使命,但他們交給我們的第一個任務卻是保存一些東西。”
珊多拉突然露出瞭然的神色:“也就是說,其實你們和帝國接觸的時間並不長?”
“以你的標準看的話,應該是相當短暫的吧,”大族長皺了皺眉,“我們剛剛擺脫深淵災難,還沒完成社會重建,就接到了命令。當時一切都很混亂,宇宙一團糟,將軍告訴我們即將世界末日,於是樹精靈離開了自己的世界,這顆星球是在深淵戰爭時期完成改建的,我們本身掌握的技術還不夠先進,是帝國軍幫助我們製造了這個堡壘,然後教會領航員應該如何操縱系統,隨後他們就急匆匆地離開了。我們被告知這是一個相當漫長的使命,甚至可能沒有結束的一天,但樹精靈不怎麼在意這些,我們本來就習慣旅途和孤獨,只是現在看來……這次旅途確實有些太過漫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