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要求答應下來,談話很快結束了。
從拉克茜絲的手中,赫爾墨斯得到了那個囚禁了她長姐之人的消息,然而在大鍊金師的眼裡,對方是誰根本不重要。
神情溫和,赫爾墨斯表示自己既然應下了這件差事,那他就需要爲此多做準備。
而作爲鍊金道路舉世知名的開闢者,他將取出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替對方解決這個麻煩。
對此,拉克茜絲自然沒有意見。
在施法者的領域,她本來也不太瞭解。
於是離開招待客人的客廳,赫爾墨斯沿着高塔的扶梯一路向下。
直到遠離之前所在的樓層,赫他臉上的笑容方纔斂去。
“拉克茜絲……”
輕聲低喃女神的名字,赫爾墨斯的眼神隨之閃爍。
重新獨處,他才緩緩平復起激盪的心緒,在腦海中覆盤起方纔的決定。
來到真實的世界已經很久,以至於到了今天,人間很少有什麼東西再能威脅他的生命
而赫爾墨斯也知道,命運女神其實不能直接傷害他,又或者說,她們本不能直接傷害任何人。
作爲命運秩序下的根本,這注定的鐵則不會因爲世界的改變而改變……
當然,相對應的,這世上也沒有什麼人能單單依靠力量傷害到命運女神。
只是這一點對別人是這樣,可當赫爾墨斯自己面對這一切的時候,他根本不敢保證‘消滅外來者’對命運女神而言到底算違揹她們自己的秩序,還是算作被世界嘉獎的善行。
他不知道,命運女神自己很可能也不知道,畢竟這種虛幻與真實間的穿梭是沒有先例的。
可今天,對方似乎準備搶先一步對他下手了。
“只是拉克茜絲,你可以決定怎麼開始。”
“但怎麼結束,要我說了纔算。”
腳步不停,一路穿過藏書室與一間堆滿了財寶的隔間,赫爾墨斯徑直向下。
走進了高塔底部的地下空間內,和曾經沒什麼兩樣。
七十二道立柱矗立在這裡,一枚枚晶體於其上沉浮不定。
要說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這些曾經晶瑩剔透的晶體裡面有不少染上了血色……以及在第七根立柱的一側,徘徊着的虛幻身形。
“赫爾墨斯閣下,有段時間沒見了。”
“外面的情況還好嗎?”
將注意力從手中的書本上拿開,第七根繪滿神秘紋理的立柱旁,星神·阿蒙擡頭問候。
而踏進地下空間內,赫爾墨斯只是微微頷首,隨後如往常那樣表示遺憾。
“很抱歉,阿蒙閣下。”
“如今外面的環境對星神依然很不友好……我已經盡力了,可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事情。”
“好吧……我理解你。”
有點失望,但也沒有糾纏。
星神·阿蒙早已習慣了這個答覆。
相比起外界,看着大步走到七十二根立柱中點的赫爾墨斯,他更在意的是對方準備做些什麼。
右手擡起,站在地下空間的正中。
赫爾墨斯凌空虛握,而隨着他的動作,四周柱石外表的紋路從下往上,開始一層層的亮起。
上一次,它們混合在一起,將元素的重構與純化,化作了擊潰神靈化身的武器。
而這一回,它們沒有引動任何外界的力量,反而有某種東西開始向着赫爾墨斯掌心的上方匯聚。
神色稍顯凝重,用於武器方面的應用,只不過是赫爾墨斯苦心收集這些東西製造的副產品。
而他真正想要做的,從來是能讓他自己打破界限,重新昇華爲神靈的東西。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如果沒有當過神靈,那赫爾墨斯或許會滿足於如今的成就。
可作爲虛幻世界裡的神王之子,在人世間留下種種傳說的神靈,他顯然不會就此止步。
然而正是同時體會過神與人之間的差距,赫爾墨斯才更加清楚這道天塹有多難跨越。
哪怕是以他的智慧與靈感,也是在開創出鍊金的領域以後,方纔隱約看到了一個條獨屬於他的捷徑。
“煉‘假’成‘真’。”
“一種‘質’取代一種‘質’,一種‘質’交換一種‘質’,一種‘質’昇華一種‘質’。”
“在那至高的天平兩端放上等價的事物,然後調換它們彼此的位置。”
“用‘真’代替‘假’,使‘假’替換‘真’”
“鍊金術的至高,不就在於此嗎。”
某種不可言說的力量向着掌心匯聚,在地下空間的一角,星神·阿蒙也見證着這一幕。
超乎真神的本質告訴他,這一刻,‘自己’好像也參與到了這場神秘的儀式裡面。
只是無論是感官還是其他的什麼,星神·阿蒙都只看到了立柱的閃亮,那些漂浮其上的晶體卻好像與此完全沒有關聯。
有意思……這就是真正的‘鍊金’嗎?
一息,兩息,三息……
在常人乃至尋常真神的視角里面,赫爾墨斯的掌心此刻都沒有任何東西。
沒有什麼力量匯聚,更沒有特殊的異景。
可星神·阿蒙卻能隱約間看到,一扇由流動的星光組成的門戶正在那裡緩緩凝實。
由模糊到清晰,又由絢麗迴歸平凡。
某一刻,星神·阿蒙甚至覺得這扇奇特的門扉就要由虛化實,徹底來到物質界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虛幻的星光之門便輕輕閃爍,一道道裂痕開始出現在它的身上。
“……來。”
見到這一幕,右手呈託舉狀的赫爾墨斯沒有絲毫慌亂和失望。
因爲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發生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畢竟從始至終,他所準備一切的都還差的很遠。
連地基都不曾打好,又怎麼可能將渴求的‘真理’具象爲真實存在的事物。
所以低喝一聲,沒有在等待。
猶如託舉着千斤重擔,赫爾墨斯的右手開始緩緩靠近自己的臉。
一點一點,一寸一寸。
距離再縮短,可門扉的破損也在繼續。
時間緩緩流逝,直到星光之門碎裂的前一瞬,這介乎存在與不存在間的東西才微微一顫,旋即即徹底印入了赫爾墨斯的眼瞳之內。
猶如放下了千斤重擔,到了此科,大鍊金師才終於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赫爾墨斯閣下,你這是在做什麼?”
像什麼都沒有看到一樣,地下空間的第七根立柱下方,方纔一直圍觀的星神·阿蒙適時的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而站在立柱圍攏的中央,赫爾墨斯不由露出了一個發自心底的笑容。
“沒什麼,阿蒙閣下……我剛只是試着做了一個實驗而已。”
“但如你所見,我失敗了。”
“雖然儀器成功啓動,可結果卻什麼都沒有發生。”
心情大好,感受着眼瞳中終於勉強穩定下來,以自己的某種東西爲養料暫且寄存着的門扉,赫爾墨斯不由感慨萬分。
像今天的實驗,他並不是第一次做了。
可自打在環世之河以外的時空製造了‘阿蒙’以及讓所羅門輪番在戰場上血祭以後,這確實是他第一次嘗試。
沒有成功,理所當然。
畢竟支撐自己構建祂的‘真理’還遠遠不夠,所以祂的潰散也是應有之理。
但就結果而言,祂也沒有完全失敗。
至少祂的殘軀堅持到了自己用身體去承載祂,這就已經是質的突破了。
微微一笑,回想起往昔種種,此時此刻,赫爾墨斯都不禁爲自己的大膽與幸運感到驚訝。
穿行諸世的旅者。
探知真理的學徒。
曾經的赫爾墨斯神在虛幻都世界中點燃自己‘穿行’‘旅行’的力量,穿過了那隔絕現世和虛假的門戶,成功來到了這片門後的世界。
對當時的他而言,這個真實世界是一切無疑都是‘真理’。
而現在,他竟然已經站在了真實世界凡世的頂點,開始反過來重新以自己的存在爲錨點,試着重構那往日的門扉了。
這不僅是他的登神之路,更是他向着更高的領域探索的工具。
將這穿行有無的門戶‘具象’,自己或許就將重新登臨神座。
那將門戶後隱藏的東西完全‘具象’,自己又將獲得什麼呢?
“所有的道路……走到盡頭都是同一個終點。”
“對曾經的我來說,真實世界的一切,就是‘真理“。”
“而如果我能具象所有的‘真理’,那是否也就意味着全知,亦是全能?”
將這略顯狂妄的猜想拋出腦海,赫爾墨斯倒沒有因此太過激動。
因爲就像他自己所說,一切道路的終點都是一樣的。
鍊金術是這樣,‘練假成真’或許可以抵達道路的終點。
可站在卡俄斯神靈的角度,他們不也早就有了類似的道路嗎。
如果宙斯以自己的王權統轄了天上地下的一切,然後反過來以神王之力統天。
那當他最終擊潰了註定的命運,掌握了世界本身的一切之後,他同樣是‘全知’既‘全能’的萬神之主,也諸世共尊的萬王之王,只不過現在的他顯然還做不到而已。
所以說,能看到終點是好事。
但能看到終點和能做到,中間的差距尚且猶如天淵。
滿意一笑,到此,事前的準備終於徹底結束。
又與星神·阿蒙交談了幾句,赫爾墨斯隨即出言告辭。
回到高塔的頂端,找到早已等待許久的命運女神。
右眼閃過點點隱晦的星芒,赫爾墨斯笑着說道。
“拉克茜絲女士,我現在已經準備好了。”
“如果你沒有其他什麼問題,那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當然沒有。”
重重點頭,轉過身,拉克茜絲打量了下眼前的赫爾墨斯。
和之前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兩樣,也不知道他去準備什麼了……
心裡這樣想着,精神有些恍惚。
不知道爲什麼,在此刻命運女神的直覺裡,那種來自本能親近的感覺好像更加劇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