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
左手下意識的探出,卻只抓到一團空氣。
只是一個瞬間,【海皇三叉戟】便在睡神的眼前墜入海底,然後於剎那間消失無蹤。
這把最初由【海嘯】的神權打造而出的神器在接觸到海面的一瞬間就和它融爲一體,然後遠離了這處危險萬分的地方。
哪怕修普諾斯真正的力量遠遠超過它,他也只能大致辨認出對方遁走的方向。
然而沒人能在大海中撈出海神故意隱藏的神器,除非卡俄斯能夠誕生出真正執掌海洋與水的至尊。
更何況此時此刻,莫大的警兆已經襲上睡神的心間。
現世的神王就要來了,如果他敢再做耽擱,那恐怕他就走不了了。
甚至就是現在,他都感覺到了那股無言的壓力。
反掌一按,修普諾斯將波塞冬的‘存在’直接送入了那被中庭之蛇撕開的時空縫隙內,然後轉身就走。
這道縫隙直通九獄,是界面之力維持的通道。
只要波塞冬進了這裡面,那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至於他自己爲什麼不進去……
那自然是因爲他根本就進不去了。
“塔爾塔羅斯……”
飛身入海,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一處直通冥界門戶的地縫。
無論是陸地還是海底,像這樣的裂口都有很多。
而無論從哪個位置往下穿越,最終到達的地方,要麼是地底世界,要麼就是冥界的大門。
借道冥界返回地獄,這是修普諾斯唯一回去的方法。
原因也很簡單,作爲掌握一層地獄界面之力的領主,睡神會被深淵本能的排斥。
如同雙子孿生的界面不會針對海神,不會針對這個本質上如同‘祭品’的現世神靈,卻不代表祂會允許修普諾斯任意來去。
所以睡神想要往返地獄與人間,要麼走冥界的門戶,要麼在人間舉行足夠盛大恢宏的祭祀儀式,以屏蔽深淵意志的感應。
或者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可以無視塔爾塔羅斯的本能。
不過對此刻的修普諾斯而言,他顯然只有一個選擇。
那就是去走正經的門戶,穿越冥府的大門。
“嘶……”
看起來過去了很久,實則從波塞冬動手開始,不過片刻的功夫。
神器化作神光於海水中遁走,少年神靈也離開了人間。
蒼茫大海上,只剩下了一道沐浴在月光下的影子。
沒有實體,只是一道力量的顯化。
黑影蜿蜒,從大地的東南一路盤旋至西北。
遠在極西的天柱下,撐天的巨神微微垂首,竟也看到聽到了那一閃而過的影子與嘶鳴。
譁——
虛空震盪,下一刻,晴朗的天空遍佈烏雲,猶如蒼天震怒。
橫跨半個大陸,攜帶着漫天銀蛇,宙斯來到了這片躁動的海洋上。
波塞冬殘留的神力與意志本該令這裡掀起風暴與大雨,從此四時不休。
可當兩位至上者先後踏足這裡,再桀驁的海水,也要爲之止息。
“又是你……波塞冬呢,你把他怎麼樣了?”
“是誰給了你膽量,竟敢於謀害我的兄弟,謀害奧林匹斯的主神!”
雷電震動不休,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響動。
來遲一步的神王在天空俯瞰大海,氣機牢牢的鎖死那難知首尾的古蛇。
沒有出手,因爲宙斯已經看出來了。
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並不是對方的真身,只是它一部分分裂出來的力量而已。
這種力量的分裂必然會使它的主人在一段時間內陷入虛弱,但反過來,縱使自己將它毀滅,也絲毫影響不到對方的本尊。
“嘶……”
“兄弟……主神?”
“呵呵呵呵……我還以爲你會感謝我呢,宙斯。”
“畢竟沒有了波塞冬,大海也就沒有了名義上的主人。”
“而如果不想要臣服於大洋神主,遠古海神的子女也就只能放棄之前遊離的態度,選擇加入你的神庭。”
“這樣說來,也許我其實是受你指示也說不定。”
“畢竟對神王來講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低沉的笑聲伴隨着蛇鳴響徹大海,宙斯的臉色也肉眼可見的難看起來。
是的,在意識到波塞冬有可能被鎮壓帶走之後,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如此。
可現在,這個想法卻被對方先一步說了出來。
“夠了!”
“來自塔爾塔羅斯的邪神,創世之初的餘孽——你的存在就是罪孽!”
上前一步,宙斯打消了自己本來的念頭。
他原本還想要試探對方的消息,可現在看,這個來自深淵的古蛇可不是什麼好對付的存在。
於是隨口編造了一個來歷,神王召來自己的雷霆。
既然沒有交流的必要,那就用對方的存在,證明自己的力量。
“現在,以衆神之王的名義。”
“怪物……我賜予你死亡。”
眼神冰冷,宙斯的餘光掃過大海。
自己的打算被說了出來,但那又怎麼樣呢。
波塞冬不在這裡,那自己承諾給他的也就沒有了意義。
至於剩下的……無論是涅柔斯也好,還有俄刻阿諾斯也罷,或者說原水的泰西斯。
看着吧,看着我的力量。
然後,給我你們最終的選擇。
······
身形在地底穿行,背後羽翼震動。
自離開海面,少年神靈便一路向下,絲毫不敢回頭。
修普諾斯不知道神王有沒有注意到自己,可自己都絕不是最重要的那個目標。
所以在這個間隙,他應該還有不少時間能夠回去。
刷——
昏暗的海溝見不到底部,但隨着修普諾斯的飛行,某一刻,周圍的海水突然消失了。
如果在此時回頭望去,任何人都只能看到一個向上的甬道,而不是被分離的海水。
這種詭異的時空現象存在於每一處聯通冥界門戶的通道內,而它們的終點,往往也是同一的。
“比我預想的要快了不少……”
腳步不停,修普諾斯暗暗點頭。
這種特殊的空間現象往往會導致從同一個入口前往冥界,兩次用時卻未必一致的情況。
而他這次,顯然運氣不錯。
於是繼續向下,直到腳下的土地漸漸泛起灰色。
四周的空間內,開始出現迥異於人間的法則。
就在不遠處,冥界的大門屹立在那裡,甚至修普諾斯已經隱約能夠聽到阿克戎河河水的聲音了。
然而就在此時,睡神停下了腳步。
因爲就在他目光的盡頭,橫亙在灰土大地上的黑色大門之外,那原本在之前被他的笛音送入沉眠中的巨獸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六隻猩紅的眼睛望向此地,嗜血與貪婪的眼神內閃爍着烈焰。
刻爾珀洛斯,三頭魔犬,萬妖之王提豐的子嗣,也是冥界的看門人。
在提豐之亂結束之後,它被一位冥界的神靈降服,然後來到這裡服役。
它的三頭輪流休息,看守着白天、夜晚,以及黎明和黃昏。
在它的守護下,任何人都不能擅自穿越冥界的門戶。
而睡神之前之所以能通過這裡從地獄來到人間,也只是因爲他獨特的神權。
一曲美妙的笛音,便將這足以媲美尋常神靈的大妖魔陷入沉睡當中,然後安然的離開冥府。
只是不知爲何,刻爾珀洛斯現在竟然甦醒了……修普諾斯自問,雖然冥界對神靈的力量也有一定的削減,但那遠遠沒有人間強大。
在這裡,自己神力效果不該如此短暫。
哪怕過去三天三夜,三頭犬也不應醒來纔對。
“不必太過驚訝,它確實不該醒來。
“只是它的沉睡驚動了我……所以我就喚醒了它。”
平淡的聲音從三頭犬的身後傳來,在高如山嶽的妖魔背後,一道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那是一位黑衣女神,沒有豔麗的飾品,就連面容在諸神間也顯得那麼普通。
但只是一眼,修普諾斯就如臨大敵。
放眼世界,不觸及偉大神力的領域,能正面勝過他的神靈或許有,可能在這樣的距離內不被他發現的神靈卻幾乎不存在。
在冥界,也就只有調動冥界本身權柄時的哈迪斯有做到的可能,一旦離開了這裡,他同樣無法做到這一點。
至於冥後珀耳塞福涅,她自身都實力還是太弱了一些。
然而此時此刻,在面前的女神身上,修普諾斯同樣感受到了屬於冥界的權柄……再排除那個熟悉的冥月天使,來者的身份,也就不問可知了。
“誓言之主,憎恨之源,冥河斯提克斯……”
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對方,修普諾斯更沒想到,原來降服三頭犬的竟然不是那位冥界主宰,而是這位幾乎毫無存在感的冥河女神……又或者它確實是哈迪斯的屬下,但這兩位冥界的大神竟然已經站在了一起嗎?
可既然如此,那對方又是爲什麼要擋在自己的面前,在自己身上,又有什麼是她想要的?
“這位……來自深淵,或者按你們的話說,來自【地獄】的神靈。”
“今天在這裡等你,其實是有事情想要問你。”
撫摸三頭犬的毛髮,高大的妖魔順從的低下頭。
神色平靜,斯提克斯微微擡手,然後從虛空中取出了一件讓睡神無言的東西。
“就是它了。”
“我想知道,這個東西……到底是怎麼來的?”
“……”
眼神認真,女神與睡神對視,然而修普諾斯着實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
那只是一張紙……可當它出現在誓言女神的手裡,那意味就大不相同了。
“是它……”
長嘆一聲,看着這張紙,修普諾斯當然知道它的來歷。
它來自地獄第五層,【中庭】最中央的那一株巨樹。
它是紮根在地獄的中點,根系延伸至三個界面。
而對着它的樹幹發下重誓,那無論是誰,都能夠通過付出代價,以此換取恆久的力量。
除此之外,它的樹葉也具備着類似的能力。
將它們做成特殊的紙張,就能夠約束簽署者履行自己的諾言。
於是地獄的魔鬼們將它稱作【魔鬼契約】,這也是中庭之主之所以被魔鬼們認爲凌駕於其他地獄主君的最大原因。
不只是力量,因爲力量只會帶來恐懼。
是因爲越來越多往來人間,試圖創造‘業績’的魔鬼意識到了它的重要性,以及作爲唯一可以束縛狡詐的魔鬼們的東西,他們才如此敬畏那位盤踞在中庭的大蛇,而不僅僅是畏懼它的力量。
這並非什麼秘密,而是很多魔鬼都知道的事情……所以此時此刻,當它出現在了另一位誓言之主的手裡,修普諾斯只能沉默。
只是如實轉述一遍嗎,恐怕沒那麼簡單。
不出意外,冥河斯提克斯應該是順着相似的權柄,找到了某個使用魔鬼契約的存在,然後瞭解到了它的內幕。
那她此刻攔住自己,也絕不只是想要聽自己再複述一遍。
眼神閃動,前有阻路,後有追兵……修普諾斯不知道神王什麼時候回來,斯提克斯又不是隻有一人。
他好像陷入了一條死路,總要投進一方的口袋裡。
然而越是如此,天生邪神的心裡反而愈發平靜。
沒錯,就是這樣……把生命當成賭注,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很遺憾,女士,你的問題,我不想回答。”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當然是既不知道,也不想說。”
嘴角掛起一絲笑容,修普諾斯說的顯然不是對方問出的問題,而是她真正想要的,斯提克斯同樣如此。
隨着睡神斷然拒絕,原本在冥河女神身旁安靜的三頭犬猛然擡首,三張血盆大口依次張開。
論正面戰鬥,睡神絕不是冥河女神的對手,尤其這裡還是對方的主場,他還不能耽誤太久的時間。
但這一刻,修普諾斯毫不畏懼。
冥界是對方的主場,可他也還有一招。
無非賭一下,賭贏了,皆大歡喜。
賭輸了,又能怎麼樣呢。
······
嘩啦啦……
人間,東海。
不久之前,就在波塞冬陷入沉睡不久的時候。
懸掛着皮洛斯的旗幟,在王子安提羅科斯的率領下,一直明顯經歷了戰火的船隊,正在大海上不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