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大人?
赫拉克勒斯獲悉了眼前人的真正身份,一種親切感在心中油然而生,隨即解除戒備的姿態,上前恭敬詢問。
“您怎麼會在這兒?”
“當然是爲了他……”
洛恩轉頭看向躺在棺木中的色薩利王阿德墨託斯,幽幽嘆了口氣。
“畢竟相識一場,我總該來一趟。”
“所以,您特意從冥府帶回了他的靈魂?”
赫拉克勒斯看向眼前的洛恩,不禁肅然起敬。
神靈和人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不是一個物種,諸神們自認爲的慈悲,很多也不過是高高在上的施捨。能如此體察人心,珍視人神情分的神靈,少之又少。
想到這裡,壯漢看向一片狼藉的墓地,頓時尷尬地撓了撓頭。
“抱歉,請您原諒我的魯莽。”
“沒關係,我能理解。”
洛恩擺了擺手,輕笑着看向赫拉克勒斯。
“爲了朋友,居然敢挑戰整個冥府的秩序,膽子不小啊。看在你這麼努力的份上,這東西就送你了。”
他說着攤開掌心,有着人形輪廓的金紅色光團從中飛出,落入赫拉克勒斯手中。
眼見友人的靈魂輕鬆到手,赫拉克勒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正當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讓阿德墨託斯的靈魂迴歸,將他喚醒之際,耳畔傳來幽幽的沉吟。
“你確定要這麼做?雖然把選擇權交給了你,但在這之前,我希望有些事你考慮清楚。”
“什麼?”
赫拉克勒斯停下手中的動作,回頭詢問。
對於這位如師如友的酒神,他還是很尊重的。
洛恩指了指星間若隱若現的奧林匹斯山,沉聲提醒。
“私自返回色薩利,還能想辦法搪塞過去。但如果違逆神諭,讓阿德墨託斯死而復生,可沒那麼好糊弄。”
看到赫拉克勒斯的身體明顯一僵,洛恩旋即補充。
“如果只是想要全朋友之情,那就最好到此爲止。你可以從死神手中救他一次,救他兩次,但以色薩利現在的情況,他註定要爲自己的國土和人民殉葬,死在這場巨靈之戰中。那時,你如何阻止?”
“……”
赫拉克勒斯咬着嘴脣,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是啊,色薩利已經失去了神眷,阿德墨託斯私自參與戰神山會盟,在父神宙斯眼中也意味着背叛。
他和巨靈交過手,明白這些怪物根本不是普通人類所能對抗的存在。
所以,色薩利的毀滅和阿德墨託斯的死亡是註定的。
“凡人終有一死。而你作爲宙斯之子,最具潛力的神血英雄,幾乎擁有無限的生命,確定要爲他們賭上自己的一切?”
直指內心的詢問從酒神的口中傳來,赫拉勒克斯看向掌中阿德墨託斯的靈魂,酒宴之上的歡笑和勸勉,猶言在耳。
“回去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高大的身影轉頭遙望夜幕下的色薩利,城內燈火零星,祭奠親人離世的慟哭在風中迴盪。
看着掌中搖曳的靈魂之火,以及城中逐漸被黑暗吞沒的燈光,他一瞬間找到了答案。
“這就是我該來的地方!這些就是我該做的事情!凡人崇拜我們,供養我們,不是因爲我的血脈,而是因爲我可以給他們帶來希望!如果我本可以阻止慘劇的發生,卻置之不理,那又有什麼資格,自認爲英雄?”
說着,他毫不猶豫地將掌中的那團靈魂之光按進好友的胸口。
一陣光芒閃爍之後,棺木中的阿德墨託斯雖然未醒,但逐漸有了呼吸,臉色也開始紅潤。
一旁的色薩利王后從保護結界中衝了出來,撲到丈夫身上,聆聽着那胸腔中再次跳動的心音,不由喜極而泣,向在場兩人一陣千恩萬謝後,慌忙抱着丈夫返回王宮,準備進一步的救治和養護。
洛恩目送着色薩利王后安全進城後,轉頭看向一臉輕鬆暢快的赫拉克勒斯,挑眉詢問。
“你不怕那位陛下的責罰?小心連宙斯之子的身份都保不住。”
“決定我身份的,從來不是我的血脈,而是我的行爲。沒了宙斯之子的名頭,沒了諸神的寵愛,我就不是赫拉克勒斯了嗎?”
壯漢朗笑反問,認真看向眼前這位曾如此開導他的神靈。
洛恩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主動向前伸手。
“那麼,我代表戰神山,恭喜你回到人間來,人類的英雄。”
赫拉克勒斯爽快地和這位酒神擊掌,達成了心照不宣的會盟,隨即直入主題。
“我會守在色薩利,和阿德墨託斯共同戰至最後一刻!但如果僅憑我們,色薩利淪陷是早晚的事情,所以我們需要援軍!很多的援軍!”
“放心,我已經向整個希臘的城邦發佈徵召令,大批的神血英雄正在趕來的路上,要不了兩三天,他們就會在色薩利集結!比上次更多!”
然而聽到洛恩的回答,這位大英雄搖了搖頭,似乎並不太滿意。
“不止,我還需要至少一位主神坐鎮!”
隨即,赫拉克勒斯頓了頓,又幹咳着補上了一句。
“最好和戰神山的聯繫不是那麼深……”
洛恩頓時明白,赫拉克勒斯雖然決心寧願違背宙斯的神諭,也要站在人類一方,駐守色薩利城,但並未對那位父神完全失望,所以,他還是想爲自己和色薩利留條後路。
也就是說,接手色薩利的主神,最好不是他和雅典娜這對叛軍頭子。
嘖嘖,這倒黴孩子還是被宙斯揍得輕。
“他不行,我怎樣?”
一道星光垂落在荒山之上,頭戴金色發冠的白臂女神從中走來,氣質雍容華貴。
“赫,赫拉大人?”
看到那和神殿雕像中如出一轍的容顏,赫拉克勒斯身軀一顫,納頭便拜。
赫拉點了點頭,認真看向這個曾經差點死在自己手裡,如今卻又因她而重獲新生的私生子。
“還記得你名字的含義嗎?”
赫拉克勒斯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
“很好!”赫拉滿意點頭,肅然開口,“那就爲我守好色薩利,爲這裡的人民爭取活下去的機會,這便是我賜予你的試煉,賜予你的榮光!”
“謹遵您的神諭,天后大人!”
“你的名字,你的命運都因我而起,我們之間大可不必這麼見外。”
“好的,母神。”
赫拉克勒斯右拳捶胸,屈膝跪地,神色恭敬而虔誠。
赫拉克勒斯——赫拉給予榮光之人,這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命運。
眼見折服了這位預言之子,成功將其收入麾下,赫拉看向一旁拉她過來救場的小情人,不自覺地舔了舔脣。
出場費,是不是要結一下?
洛恩臉色一苦,撬完宙斯牆角的喜悅蕩然無存,兩個腰子似乎開始隱隱哀鳴。
然而沒等他想辦法開溜,赫拉就搶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大義凜然地對着新收的義子開口道。
“好了,你儘快回到城裡和阿德墨託斯準備協防的事情,在援軍到位之前,我和酒神會在色薩利駐守,以備不測,就這麼說定了!”
“母神,那我這就去安排!”
赫拉克勒斯說着,轉身大步走向色薩利王宮。
而回頭之際,他看着星光下並肩而立的那對俊男美女,莫名覺得很是般配與和諧。
——酒神他,是能成爲你父親的人……
隱約間,母神赫拉化作老婦指點他時所說的話,浮現在腦海中。
赫拉克勒斯想了想,認真地點了點頭。
嗯,沒錯!
和奧林匹斯那位高高在上的【血脈之父】相比,這位爲塵世生命奔走的【精神之父】,才更讓他敬佩和認同。
所以,這次的選擇,不會錯!
這一次,赫拉克勒斯不同於進城時的偷偷摸摸,脫下隱形斗篷,恢復本來的面貌,昂頭闊步穿過色薩利王城的大門,邁向夜幕下的王宮。
而看着能夠幫自己分擔壓力的大兄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荒山,落在原地的洛恩欲哭無淚。
兄弟,救一下啊……
“說起來,阿德墨託斯怎麼突然就病故了?”
伴隨着沉吟聲,赫拉走上前,遙望着夜幕下的色薩利城,面露不解。
“我記得上次戰神山會盟時,他還活蹦亂跳的。”
“是因爲這個……”
洛恩揚起手臂,露出了手背上的一道黑色骷髏象徽。
“死者印記?”
赫拉微微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他只是假死,靈魂根本沒進冥府!”
莫名地,她竟開始有些可憐起被矇在鼓裡的赫拉克勒斯。
“不,阿德墨託斯是真的死過了一次。”
洛恩搖了搖頭,幽幽回答。
“而且,如果赫拉克勒斯不來,又或是不願意留下,他現在恐怕就要去審判庭報到了。”
“爲什麼?”明明是引誘赫拉克勒斯站隊的苦肉計,卻偏要把性命搭上,赫拉有些不理解。
“阿德墨託斯自己要求的,也是他自己定下的賭約。”
洛恩頓了頓,沉聲解釋。
“他不想欺騙朋友,背棄自己的信仰,但又不想眼睜睜地看着色薩利淪陷,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押上一切,賭一把!讓赫拉克勒斯自己做出選擇!”
“包括他自己?”赫拉心中的驚訝更甚。
“犧牲平民,犧牲貴族,犧牲親衛,必要時刻,連國王都可以置身於天平之上……”
洛恩敘述着那夜阿德墨託斯親口對他說過的話,目光一片深邃。
“和奧林匹斯那位神王的意志比起來,人類的生命確實渺小如草芥,他們的死活不值一提。但集腋成裘,積羽沉舟,這麼多人的份量加在一起,終究還是讓天平的指針指向了這裡。”
沉吟中,他擡頭看向山下如豆的燈火和天上浩瀚的羣星,嗤笑搖頭。
衆生皆螻蟻,但螻蟻可築高塔!
這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王,永遠也不明白的道理。
正當洛恩暗自思索中,一股灼熱的氣流灌入他的耳道,
“好了,不說這些,今晚你準備怎麼度過?”
身後的赫拉不知何時貼近,舔着水潤的櫻脣詢問。
看着目光幾乎要拉出絲來的赫拉,洛恩臉上露出一抹乾澀的笑容。
“唏,可以歇一歇嗎?”
赫拉同樣微笑以對,然後……
“砰!”
正向山下開溜的身影被抓住腳踝,趔趄倒地,隨即如同被猛獸拖拽的獵物般,一路滑向小樹林中。
掙扎中,那插入泥土的十根手指,在地面抓住道道深溝,呼救也隨之被悲鳴所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