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無奈涉險
問題是,理想只是理想,理想再豐滿,也要問現實答不答應,倘若現實太過骨感的話,理想就會變成笑話,甚或是出現悲劇。
歷史上無數的悲劇,正是因爲分不清兩者之間的區別而導致的。
凱爾特之路乃是連接城與城之間的一條官修道路,相對寬闊、安全和好走,遇到賊人也能有足夠的寬度與空間進行騰挪,防禦陣型都能從容擺開,唯一的缺點是路程要遠得多;
而詹姆士山谷剛好相反,雖然看着路程要近不少,對疲憊不堪的路人充滿強力誘惑,卻存在相當大的風險。那是一條險峻的峽谷,兩側山高林密,不但有多種堪比二級三級戰兵的猛獸出沒,最要命的是穀道狹窄,一旦有人預先設下埋伏,堵死山谷前後兩頭來個甕中捉鱉,全團人就成了活生生的王八,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
魁梧的黑獅子傭兵團團長斟酌了一小會,便站在馬車旁,儘可能耐心的向萊德侯爵夫人解釋兩種方案各自的利弊,建議出於安全角度考慮,還是採取原計劃走凱爾特之路穩妥。
然而他知道深淺不代表侯爵夫人知道深淺,他有耐心不代表侯爵夫人同樣有耐心,一向高傲的侯爵夫人可不覺得,一個身份低微的傭兵頭子,有和自己討價還價的資格,尤其是在拿了自己那麼多閃閃發亮的金克恩的情況下,自己這位僱主就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區區草莽英雄算什麼東西?
侯爵夫人對着皮埃爾等貴族晚輩還能保持應有的禮貌,對上凱文就無禮的多了,她嗤笑了一聲,說道:“哎呦,我說是什麼大難題,難倒了大名鼎鼎的凱文團長,原來是這個。誒,我說呀,團長大人,你知不知道我們一家的處境很危險呀?不危險的話,花那麼多錢請你們來做什麼,錢多得沒地方使去不成?”
凱文微微皺了皺眉頭,對方陰陽怪氣的腔調委實讓他很不舒服,然而職責所在,尊卑有序,他還是不得不應答道:“不敢不敢。我當然明白眼下的狀況,正是爲了確保夫人和府上各位貴子貴女的安全,我才建議......”
他話沒說完,萊德侯爵夫人就冷笑着打斷了他,質問道:“這就怪了,凱文團長,既然你明明知道我們身處險境,越早回到王都附近就越安全。今個兒放着有現成的近路不走,偏偏要挑一條遠路,而且走這條遠路還意味着要在野外多歇一個夜晚,這算是哪門子的道理?”
“職責所在,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該不是和那些所謂的過路賊約好了,準備來個內外勾結裡應外合,將我們萊德一家的主母和繼承人通通一鍋端掉吧?”
話說的極其誅心,凱文團長的英勇只是體現在廝殺上面,若要比拼說話的尖酸火候,他那裡是出名刻薄的萊德侯爵夫人對手,甫一交手便宣告不敵,只好啞口無言怏怏然敗下陣來,沉着臉回到團裡重新擬定行程,然後上路。
迤邐的車隊來到詹姆士山谷入口,一見到山谷的真容,別說見慣大風大浪的普利坦德,就連初出茅廬的諾爾默和晨曦,都覺得走這條路不是個好主意,經常護送僱主出入險境的傭兵們,更是對危險有種強烈的預感,不管是否曾經走過這條險路,都在私下裡交頭接耳,微微鼓譟起來。
爲了錢財賣命很正常,誰也別笑話誰,可爲了錢白白送死就完全是另一回事,有錢沒命花,再多錢又有什麼用。
若說諾爾默他們之前走過的末日山谷險峻異常,讓人望而生畏,這詹姆士山谷也是不遑多讓,從規模上講,算得上是小了幾號的末日山谷。只見陡峭的山壁高度超過百丈,筆直程度簡直匪夷所思,就像一座原本正常不過的高山,被某位神通廣大的神明握着一柄尺寸驚人的巨斧,狠狠一斧劈到山的中央,順着山頂直劈到山腳,將整座高山當中劈成兩半!
中間巨斧劈過的地方,就是衆人眼前的這道詹姆士山谷。
從谷口望去,山谷很窄,比起路面平坦能通過大軍的末日山谷來,地勢崎嶇不平的詹姆士山谷很不好走,大部分地方頂多容納一到兩輛馬車並排前進,人數稍微一多,就很難鋪開來行走。
而且山谷還有一個怪異之處,從山腳算起,一直向上二十多三十丈高的地方,都是寸草不生的樣子,更不要說奢望低矮的灌木和高大的喬木存在了,在這個高度範圍以內,全是一片片淺褐色的、光禿禿的山石;正常的植被則是從某條看不見的界限赫然出現,從界限處算起,直到山巔,竟是一派鬱鬱蔥蔥生機盎然的景象!
末日山谷的奇異一幕,好歹還是受戰爭的強力破壞導致的,以城關的攻擊範圍作爲分水嶺;這詹姆士山谷又不是古戰場,怎麼會出現如此莫名其妙的情形?植被竟似在躲避什麼可怕的存在,紛紛努力逃離地面,逃得越遠越好。
看着如此怪異,如此有悖常理的現象,諾爾默隱隱不安起來。
這樣的地理現狀,對在谷中行走的過路人尤其不利,狹窄的谷底不但行走困難,遇到伏擊更是很難輾轉騰挪,加上山腳一帶光禿禿的毫無植被遮掩,一旦上頭有人伏擊,只要射手躲在樹木後面,對着谷中行走之人從容放冷箭,十有八九能得逞;
而下頭遭受伏擊的一方則形勢極爲被動,仰攻本來就難,對方還有天然的植被掩護,幾乎可以說是隻能捱打而毫無還手之力;
倘若伏擊一方有擅長使用土類法術的魔法師在場,那形勢更加不妙,只需釋放一個簡單的爆破類攻擊法術,就能徹底堵死谷中一方逃命的道路,直接來個關門打狗!
“關門!下閘!放狗!”
少年的耳邊,彷彿響起了父親戲謔的聲音,以及單手手掌形成刀狀朝前劈下的搞笑動作,那是因莫託奧子爵在講述某段黑歷史時的情景,生動有趣,可把他和晨曦給樂壞了,因而記得特別清楚。
諾爾默的笑容剛剛浮上臉便已僵住,按照情節的發展,他很可能變成悲劇中的一員,成爲日後他人嘲笑的例子,頓時就笑不出來了。他暗暗盤算了一下,倘若在此遭受實力相近的敵人伏擊,依照目前擁有的實力,拼死也只能自保,最多帶着晨曦和普利坦德一道突圍,別指望多帶一個外人出來。
以此類推,整個傭兵團裡頭,頂多也只有凱文和巴特爾有機會生還。
一來他們都是七級的強者,巴特爾身上更是有着矮人的血脈,擅長山地征戰和奔跑,只要兩人一心丟下同伴自己逃命的話,還是有望活着離開的;
二來對手的目標是萊德侯爵的家眷,不見得非得對護送的傭兵趕盡殺絕。
可包括“白鶴”牧師在內的其他傭兵就慘了,要麼是自身類型不屬於力戰型,要麼是實力不濟加上逃命無門,想不死在谷裡都難。
至於萊德侯爵的家屬嘛,除非裡頭藏着個十級以上的高階強者,否則怕是要被一股腦兒收拾乾淨。
凱文看着寂靜的山谷,心中那股不詳的預感更加強烈了,他狠狠嚥了一口唾沫,和巴特爾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濃烈的不安和強烈的反對意味。
簡而言之,這樣的險惡境地,就像一頭猙獰的巨獸張開了大嘴,等待獵物自動送上門。除非腦殘,正常人有條件選擇的話,誰都不想主動進去。
“上回‘疾風’他們,在這兒折了多少個弟兄來着?”
凱文乾巴巴的問道。
“當場死了一十三個,後來重傷的裡頭,又有五個熬不過去。加起來,就是足足十八個人。還不算另外十多個傷殘的。”
巴特爾回答道,聲音同樣是乾巴巴的,他指了指谷口右側的一堆土包,補充道:“聽‘疾風’說,戰死的都葬在谷口右邊的墳場裡頭了。我猜大致就在那頭。”
“唉。一下子損失了過半的好手,難怪那小子說他們團算是徹底垮掉了,到現在都沒回過氣來。”
凱文略帶傷感的說道。
巴特爾搖搖頭,無奈地說道:“沒辦法,這都是命。當了傭兵,管你願不願意,都得隨時做好送命的準備。”
方圓百里之內,“疾風傭兵團”乃是與“黑獅子傭兵團”齊名的傭兵組織,平素兩家關係就不錯,其首領“疾風”更是與凱文、巴特爾等人交情深厚。可惜半年前接受委託,該團從另外一個城市護送一批寶物到王都,由於時間極其緊張,首領“疾風”不得不冒險走詹姆士山谷,結果遇到伏擊,儘管血戰之後全殲了敵人,傭兵一方卻付出了十分慘重的代價。
若不是“疾風傭兵團”損失太過慘重,一年半載無法回過元氣承擔重要任務的話,從接受委託護送萊德侯爵夫人一行的當兒,以兩家的良好關係,凱文早就邀請他們參與了,又何須請出諾爾默等沒打過交道的外援?
兩人齊齊嘆息了一聲,都不說話了。
“再最後勸說一次吧。”
平素只以憨厚粗獷形象出現的巴特爾打破了沉默,嘆息着率先提議道。
身爲傭兵,他不止一次走過這條險路,可都是帶着小隊精銳人馬,加上任務特殊時間緊迫,不得不硬着頭皮進谷。像這樣率領大股部隊的還硬是往裡頭鑽的傻事,他還從來沒幹過。
“好。”
團長點點頭,他兩個搭檔多年,彼此深知,副手說到這個份上,他自是明白其中的無奈。根據經驗,想要說服腦殘之人,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就是作爲傭兵的淒涼之處,只要正式接受了僱主的僱傭,期間就必須按照僱主的要求,無條件進行配合,隨隨便便抗拒、違背僱主意願的話,傳出去會被同行所唾棄和咒罵,因爲這會嚴重影響整個行業的聲譽和收入,繼而間接影響萬千傭兵家庭的生活質量,使得本來就過得頗爲艱難的大量傭兵家屬,未來日子更加難熬。
正因如此,明知按照萊德侯爵夫人的意願,進入詹姆士山谷可能遭遇不測,凱文也不得不先和僱主商量。如果萊德侯爵夫人一意孤行的話,他和巴特爾也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