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事實真相

第二百三十章 事實真相

“三人組”在車上達成了共識之後不久,佛朗索瓦也在黎塞留等幾名高階宦官的陪同下,回到了王宮的臨時住處。

“有什麼不好開口的麼?看你一路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佛朗索瓦接過黎塞留躬身遞上的熱毛巾,攤開了貼在臉上,感受着溫和的熱力,驅散疲憊,同時輕聲問道。受到毛巾的阻隔,內相的聲音,變得有些甕聲甕氣,只是聽上去,依舊心平如水。

“師父到底是目光如炬,什麼都瞞不過您。”

黎塞留苦笑着說道。

“別廢話。說重點。”

“是。那徒兒可就直說了。”人前威風八面的高階宦官,此刻就像是嚴師跟前、誠惶誠恐的小孩子那般,恭謹中略帶一點小心地問道:“都知道師父向來親切和藹,喜歡關照年輕人,只是今個兒這般折節下交,是否稍顯過了點?”

“徒兒愚笨,還請師父指點。”

“是否真的過了點,暫且不去說它。”

毛巾下面,傳來弗朗索瓦悶悶的聲音,問道:“老五,讓你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麼?”

“回師父的話,有了初步的消息。”

一名同樣高階宦官打扮的中年人,恭聲回答道:“據府裡頭傳出來的消息,說是四天前的那個夜晚,萊德侯爵私底下有場重大交易,具體是什麼,暫時無從得知,只知道是由府裡頭的首席護衛科林.盧瑟陪同出了城。後來說是科林.盧瑟見財起意,在回程的時候,偷襲了萊德侯爵,然後攜帶奪得的財寶,逃之夭夭了。”

“侯爵身受重傷,全靠家傳的木系鬥氣支撐,才逃脫得了性命。只是礙於臉面,不敢大肆聲張,連通緝叛徒的事情,都只能私下裡操作。給出的懸賞,據‘刀鋒’查證,高達一萬枚金可恩。而且是生死不論。”

“嗯。”

弗朗索瓦不置可否,輕輕應了一聲。

“我們沒敢輕信,於是暗中加大了調查的範圍,以及力度。”中年人繼續稟報,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我們赫然發現,尊貴的侯爵大人府上,最近出現了許多的怪事,失蹤了好些人口,還要是些頗爲重要的人物。”

“嗯?”

提高的聲調錶明,內相的興致,開始被激發了起來。

“一是同樣在四天前的那個夜晚,負責替侯爵大人私下裡訓練殺手、處理見不得人勾當,平時也順帶暖牀功能的貼身侍女卡瑪拉,與她麾下的一十三名殺手,通通消失不見,至今下落不明;”

“二是平日裡參與訓練殺手的另一名重要成員,名叫伊森的小個子刺客,已然外出‘公幹’好幾個月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不知所蹤;而與其一同外出的兩名下人,名叫阿三阿四的,前些日子雖曾回來報信,卻在報信的當天夜裡,到一家名爲‘紅粉家人’的窯子裡頭消遣,結果一個當場醉酒而死,一個喝多了失足、一頭掉進糞坑裡頭淹死......我們調閱了有關的卷宗,也詢問了負責處理此事的城衛軍小隊長及其下屬,答案是一致的;”

聽到侯爵府兩名下人雙雙“意外”身亡,蓋着內相面部的毛巾,現出一個明顯的、左右對稱的褶皺來,弗朗索瓦大人的嘴角,顯然翹得老高。

這纔對嘛!

這纔是傳承百年以上的老牌貴族之家,處理危機應有的手段與耐心嘛!像奧爾布萊特伯爵兩口子那樣,分不清對手的實力,動不動公然叫囂,最終被當衆“啪啪”打臉,簡直就是貴族裡頭的恥辱,早該一腳給踹出去!

免得影響了整個圈子的形象!

“三是一向摳門的侯爵大人,大前天一早,便命親信悄悄趕到‘黑獅子傭兵團’幾名負責人的臨時住處,隨身帶着三口木箱子,看上去極爲沉重。我命人暗中查閱府中賬目,他們此行共調取了三千零二十四枚金可恩,幾乎將庫存中的金幣儲備給一掃而空;”

“就在同一個早上,侯爵大人讓牙行派遣專人上門,悄然將城外一處莊子、以及城裡頭一家典當行未來二十年的收益,轉讓給了同一家傭兵團。根據牙行出示給我們看的契約原件顯示,收益列有保底條款,每年最少確保支付給傭兵團五百枚金可恩,收益不足的部分,由侯爵府予以補足。多則不論。”

“好大的手筆,然後呢?”

面對侯爵支付的鉅額費用,內相沉穩地問道。

“我們於是緊急調動關係,通過各種手段,藉機與傭兵團的各色人等套近乎,並與侯爵府的護衛互相印證,初步證實了這支名叫‘黑獅子’的傭兵團,正是前段時間護送黛安.羅德姆那賤人一行回王都的那一支,途中傷亡極是慘重。此前侯爵拒絕支付包括尾款、撫卹金在內的一切費用,態度極是堅決,即使‘傭兵之家’在王都的負責人親自出面調停,侯爵都不曾鬆口。”

說到“黛安.羅德姆”的時候,中年宦官看了黎塞留一眼,微微點頭示意,對同伴早年間遭受的苦難與刑罰,及時表示了同情與理解。

“參與護送的隊伍名單之中,就有諾爾默、晨曦和普利坦德三個人的名字。他們屬於臨時僱傭的人員,僱傭地點,正是曼尼福斯特城。”

“由於時間倉促,再多的細節,只能等待後續深入調查。”

“哦?有意思。”

佛朗索瓦取下變冷的毛巾,自有黎塞留從旁主動接過,內相閉目養神,足足過了一小會,方對“老五”說道:“你做得很好。下去後,且繼續調查,以三個月爲期,倘若上述失蹤人員還未露面,便將外圍的調查人員給撤回來。不必深究了。”

“是。”

“記住了,別輕舉妄動。特別是那三個人。”

說的時候,內相張開眼眸,深深看了中年宦官“老五”一眼。

“徒兒明白。這便下去吩咐他們。”

中年宦官心領神會,行禮之後便立刻退下,將時間留給了黎塞留與內相兩個人。

“坐吧。自個師徒倆,就不必拘禮了。”

“謝師父。”

黎塞留道了聲謝,依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說是不必拘禮,他到底是側着身子,只有半邊屁股坐在椅面上頭,以示對師父的尊重之意。

“明白什麼了沒有?”

佛朗索瓦白眉一挑,輕聲問道。

“師父是說,那個少年一行,與萊德侯爵家核心戰力的消失一事,有着密切的關聯?甚至是迫使侯爵低頭的幕後黑手?”

黎塞露斟酌着字眼,慢慢回答道,臉上驚疑不定。他很難想象得到,看上去陽光質樸的少年、嬌憨動人的少女,竟然擁有如此可怕的實力與手段。這可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膽魄”二字所能解釋得了的。

“此語言之尚早。”

內相搖了搖頭,燈光映襯底下,滿載智慧光芒的滿頭白髮,如銀絲般輕輕擺動,他接着又問道:“你可知道,那個所謂的‘諦萬領’,究竟是在何處?”

“聽剛纔少年所說,是在遙遠的末日山谷外頭,先要穿過八百里丁角阿斯戈壁,還要再向北翻過兩座山纔到。徒兒從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卻是一無所知。”

“依徒兒愚見,那無非是諸多‘邊地領’之中的一個,只不過位置過於靠北,勢必氣候寒冷、貧瘠乃至荒涼了一些。莫非,有什麼不妥之處麼?”

“還請師父教誨。”

黎塞留身子前傾,很是謙虛地說道。

“委實怪不得你。從小便沒怎麼離開過本尼菲特城,又豈能分辨出這裡頭的門道。”

“豈止是不妥,簡直就是大大的不妥。”

佛朗索瓦表情很是凝重,解釋道:“須知少年所說的那兩座山,如果爲師沒有記錯的話,方圓足有千里!一旦過去了,便是我人族與魔界的交界之處,傳說中的禁地,‘大荒之森’!”

彷彿一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照亮了隱藏在黑暗中的巨型魔獸,黎塞留騰地一下子便站了起來,握着拳頭,緊張道:“難道,他們竟然是魔族派出的細做不成?”本就不那麼健康的蒼白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他可不是不學無術的普通宦官,向來勤奮好學,否則也不會被堂堂內相看中,成爲他老人家的親傳弟子和心腹,第一時間想起了與魔族簽訂的“千年之約”!

據專修戰爭史的史官們說,那份停戰協議,很快就要到期了!

“不必驚慌。”

內相擡手一擺,示意徒兒冷靜下來,說道:“風狂雨急時,立得定,方見腳根。你能立刻想到這一點,就比朝堂上的大部分混賬玩意強得多!但凡事不可武斷,可以大膽假設,卻需經過仔細調查,周密推斷,否則便很可能得出錯誤的結論。越是國之大事、形勢嚴峻,越是如此。”

“是。徒兒謹遵師父教誨。”

“聽說你昨天晚上,專程‘拜訪’了前萊德侯爵夫人?”

弗朗索瓦突然話鋒一轉,戲謔地問起了完全風牛馬不相及的另一個問題,思維那叫一個跳躍。

黎塞留頓時有些不安,躬身請罪道:“是。請恕徒兒有失體統,特意抽空到教坊司裡,抽了黛安.羅德姆那賤人一頓鞭子。徒兒前些天,只要一閉眼,眼前便浮現出昔日兩名夥伴的面孔,那兩張七竅流血死不瞑目的臉......”

他擡起的雙眼,已然通紅,聲音隱隱有些哽咽。

“抽得好!便宜那賤貨了!”

隨着內相一聲低喝,一股威嚴的氣息,突然瀰漫在房間裡面,只見他站起身來,明明不算太高的身軀,氣勢卻如山峰一般巍峨聳峻,攝人心魂。他沉聲說道:“大丈夫,自當恩怨分明,有所爲,有所不爲。”

“我們只是身體殘缺,沒了卵子,卻不能沒擔當,更不能沒良心!凡事只問本心,該如何,便當如何!行事周全一些便是了。”

“你可知道,宮中那麼多的內宦,多少自詡聰明過人之輩,我爲何會將你收歸門下?”

弗朗索瓦氣息漸漸收斂,看着黎塞留問道。

“徒兒不知。徒兒只知道,師父對我恩重如山。”

中年宦官擡起頭,頗有些錯愕,不明白師父爲什麼會提起這一茬,儘管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是走了狗屎運,特大號的那一種。

“王宮這地方,有毒。一入宮中,良心便被狗吃了一半。”

內相嘆息着說道:“但你很好,爲師觀察了你很久,入宮這麼多年來,你沒幹過什麼昧着良心的缺德事,哪怕被提拔到今天的位置上,依然還是這樣。”

“爲師還知道,自從你那兩名同伴被活活打殺了之後,你每個月都從自己的月入裡頭,擠出一些寄給他們的家人。從最早的每家三十枚銅可恩,到後來的五枚銀可恩,再到現在手頭寬裕了,增加到每家每月十五枚,從不間斷。”

“你很好。”

弗朗索瓦望向徒兒的目光,柔和而又親切,就像看着自家的子侄那樣。

黎塞留已是淚流滿面。

他真的沒有想到,自己爲冤死同伴默默所做的這一切,竟會被高高在上的內相看在眼裡,記在了心裡,最後轉化成了自己的福報。

“爲師是孤獨的。直到看見你,我終於相信自己的衣鉢,有了合適的傳人。”

“難道爲師不知道,格蘭特和卡託那夥人,爲何要沆瀣一氣、朝着邁克爾下死手?爲師之所以順勢而爲,將老公爵一系盡數清除,正是因爲國事艱難,而這夥貪官污吏,就像一羣又一羣寄生蟲那樣,前赴後繼,將它們白白胖胖的軀體,吸附在骨瘦如柴的百姓身上,吃光了外頭的血肉還不滿足,非要敲骨吸髓,吃幹抹淨不可。”

“如今的王國,看着雖大,卻像那病入膏肓的軀體,積重難返。再這麼腐敗下去,別說外人入侵,怕是撐不到他們殺到之時,我們自己就先崩潰了!”

“外人?”黎塞留敏銳地找到了重點,疑惑道:“敢問師父,爲何這般稱呼魔族?”

弗朗索瓦看了一眼徒兒,輕聲笑道:“莫非你以爲,所謂的魔族,就真的像光明神教所宣傳的那樣,都是些茹毛飲血、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惡魔?千年前那場‘七十年戰爭’,乃是魔族覬覦我人族大好河山,悍然發動的侵略之戰?”

“呵呵,你所知道的一切,不過是他們想讓你知道的罷了。”

“別說是真相,便用事實來形容,都不見得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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