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不比陸地,牀弩是在載沉載浮的戰船之上發射,齊射沒有一杆命中真就不是什麼太誇張的事情,就是沮喪再所難免。
大概是一百來個呼吸左右,漢軍戰船那邊再次展開齊射。
這一次十七架牀弩發射的弩箭命中四發,其中的兩發各自命中笈多王朝的非旗艦,另外兩發是命中那艘有風帆有橄欖和蛇圖案的戰船。
牀弩命中的位置不同產生了不一樣的傷害,帶着燃燒物被激射而出的牀弩,它們由於距離的關係,箭鏃釘在木頭上並未造成穿透效果,只有在射中船帆的時候纔會穿透而出。
皮卡爾·馬里克見未明勢力的戰船在第二輪齊射就能命中再一次吃驚,他這一次帶出來的戰船在笈多王朝並不屬於主力艦,是一種巡視海疆的中等戰船。
笈多王朝的海洋艦隊繼承於貴霜帝國,理所當然是有自己裝載牀弩的戰船,很清楚從戰船上發射牀弩和陸地上發射牀弩是兩回事。
“不管他們是誰,絕非某個地方的小勢力。”迪讓·庫馬爾並不認爲自己是在講廢話:“他們的船隻很大,還能裝載牀弩,一切都在說明是一個有文明底蘊的國家。我們周邊沒有這樣的國家,他們的船隻外觀也不是我們所熟悉的羅馬或薩珊款式。”
不管是強大且強盛的羅馬時期,還是衰弱下來的羅馬,實際上羅馬人在船隻體系上一直都是在吃希臘的老本,頂多就是在希臘原有的設計上將船體增大,沒有什麼開創性的新成果。
薩珊是在帕提亞帝國滅亡之後的另一個波斯人王朝,某些方面來講帕提亞和薩珊的主體都是波斯族裔,文明的繼承上面不會出現太誇張的偏差,陸軍以及海軍的建設也是一脈相承。而波斯人實際上是玩不太轉海軍,數百年過去也沒有得到跨越性的進步。
每一個文明都有屬於自己的烙印,通常可以從文明造物的外觀上來進行鮮明的區別,皮卡爾·馬里克和迪讓·庫馬爾有了相同的認知,他們對眼前的三艘戰船都沒有什麼印象。
海上的敵我雙方間隔一直是保持在兩百米左右,那是笈多王朝的戰船想要拉近,而漢軍戰船有意識地保持距離。
“他們顯然沒有超過兩百米的遠程武器。”伏偉內心的緊張感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大人欺負小孩子的自信:“就先保持這個距離,消磨他們的作戰意識。”
每一百個呼吸左右,漢軍戰船都會來上一次齊射,有些時候是隨着雙方的位置改變,船體兩舷的方位出現變更,由不同船舷的牀弩單獨進行發射,處於船頭和船尾的牀弩則是保持齊射姿態。
樑敏發現了什麼,報告:“敵艦編隊有一艘船進行脫離。”
伏偉也發現了這一情況,他思量了一下並沒有下令進行追擊,本來還穩如泰山的自信卻是出現遲疑。
漢人來這一片海域的時間並不長,對於很多事情的認知並不清晰,沒有掌握該片海域有多少國家能夠玩得動海戰,不清楚笈多王朝擁有多大的海上力量。
笈多王朝的戰船編隊單獨脫離出一艘,它顯然是要脫離戰鬥回去報信,缺乏足夠的情報之下,漢軍戰船編隊無從猜測它什麼時候能夠回港,它回去多久之後又能帶來多少援軍。
天上的太陽已經是處於正中偏西方位,按照劉彥新頒佈的計時,目前應該是下午的三點左右?
夏季的白天比其它三個季節更長,落日會延長大約一個小時,沒有任何遮掩物的大海,陽光要到完全落入另一頭的海岸線纔會使光線完全消失。
“我們大概還有三個小時左右的時間。”伏偉不能表現得迷惘,決斷道:“以三個小時爲最後時限,到時間立刻脫離戰鬥。”
要說笈多王朝的編隊有戰船脫離出去找援軍,伏偉也能夠指派一艘脫離出去找後援,問題是雙方的情況真的有些不同。
這一片海域是阿三的傳統勢力範圍,笈多王朝本身的海上力量並不弱,他們的軍港還離得比較近,港內肯定是有衆多的戰船停靠。
漢國在這一片海域是新力量,對海域還處於探索階段,稱得上是軍港的一個都沒有,有效據點也就是平蠻校尉部的所在據點。
伏偉本來是帶着三十二艘船從本土而來,路途中摺進去了五艘。三十二艘船也不全是戰船,是有着四條裝載後勤物資的補給艦(運輸船),數千上萬裡的航行也使得一些船隻必須進行檢修或維護,實際上還能處於利用階段的也就十七艘,留在據點五艘,餘下是三艘一個編隊,分爲四組外出執行任務。
“我們目前是處於庚六十三的方位。”樑敏專注地看了一會航海圖,拿着一些標尺比比劃劃,一邊說:“撤退方向可以選擇壬方位,那裡有我們的第二組戰鬥編隊。”
他們是相對靠近大陸架的位置,第二組編隊則是離大陸架更遠。目前是夏季,阿三洋刮的基本是西南風,伏偉不想暴露據點位置當然不能直接撤回據點,要是笈多王朝的戰船進行追擊,他們還能尋找第二組編隊,聯合起來進行戰鬥。
外面的瞭望手在彙報:“敵艦着火!”
正在幹未料勝先尋找後路的指揮體系聞言就向外看去,的確是看到有一艘敵艦的船帆燃燒大火,是那種不知道哪裡先燒起來,隨後引燃全部船帆的火勢。
“船帆風力喪失,他們還有船槳動力。”樑敏話是那麼說,臉上卻露出笑容:“它要跟不上速度了。”
兩支編隊一直是處於運動狀態,可不是停在原地。隨着運動,不同的航速會將友軍戰船之間的距離拉開,得是刻意保持相同航速才能協同運動,多數戰船不會單獨爲了照顧其中的一艘,就犧牲掉航速,註定跟不上的戰船會被拋棄。
戰鬥從一開始就是漢軍戰船單方面的攻擊輸出,未能有效還擊的笈多王朝戰船編隊其實是窩火而又沮喪,他們一直想要拉近與漢軍戰船編隊的距離,可惜的是逆風之下,哪怕船艙的監工再賣命對奴隸抽鞭子,奴隸將船槳給劃得斷了都沒有太大的效果。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卡皮爾·馬里克自然是無比的憤怒,他握緊了拳頭:“敵軍明明佔據全面優勢卻顯得很保守,我們可以將編隊解散,牽着他們的鼻子來走,創造合圍迫近的機會!”
迪讓·馬庫爾早就想到了這個,他之所以沒有提出來,是貴族等級制度的壓制。他是得等待頂頭上司下決定,再來將計劃進行完善補全。
漢國這邊有一套成熟的旗語來進行遠程非聲音的有效溝通,就算是沒有劉彥的干涉,事實上旗語也早就出現在諸夏文明,就是能夠溝通的很有限就是了。
其他文明也不是豬腦子,他們在文明發展的過程中肯定也有屬於自己的創造體系,類似於旗語的體系肯定存在,皮卡爾·馬里克命令下達之後,是旗艦上掛起了一些旗子,用不同顏色的旗子來頒佈事先就有的方案。
很快,漢軍戰船編隊就看到笈多王朝的戰船在做四散動作。這個新情況讓作爲指揮官的伏偉認識到自己的對手是什麼人,反正不是南海諸多島嶼上的那種野人。
“敵人旗艦的運動姿態是配合其餘敵船。”陳譚在旗艦的職責類似後世的情報官,正式職務是隨軍宣贊(參謀之類),他篤定地說:“敵人正在設置陰謀,想要用已經暴露的旗艦吸引我們進入圈套。”
要說皮卡爾·馬里克怎麼知道自己暴露,不是船帆上那橄欖和蛇的明顯圖案,笈多王朝的每一艘戰船船帆都有不同的圖案,主要是他所在的戰船一直在被集火覆蓋。
擺在伏偉面前的沒有太多的選擇,他們的戰船少於笈多王朝兩倍,個體戰船看着遠比對方強大:“耐心,再多一些耐心!等他們互相的距離拉得足夠遠!”
陳譚剛纔已經進行彙報,己方戰船水平面的高度遠遠超出敵軍戰船,要是發生接舷戰是處在絕對有利一方。
用事實來擺明的敵我差距讓伏偉並不懼怕發生接舷戰,他所遲疑的是被多艘圈起來圍攻。
“他們發現了我們的用意嗎?”迪讓·馬庫爾是看到漢軍戰船依然不慌不忙地編隊逮住機會遠射,沒有明顯追擊的意圖,也不知道是該嘲笑還是失望:“敵軍的指揮官太謹慎了。”
“是啊,明明他們的船比我們大,可他們依然謹慎。”皮卡爾·馬里克是從一名上位者的角度在看待事情:“不管他們是誰,或者是來自哪裡,強大使人畏懼,時刻謹慎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
很多時候,強大的一方總是會因爲輕敵而葬送自己。這樣的敵人雖然難以戰勝,卻不至於令人心生絕望。
皮卡爾·馬里克在笈多王朝算不上有多麼高層,他卻知道在與薩珊海軍的交鋒中,明明薩珊海軍的數量衆多,笈多王朝卻依然能夠勝多敗少,正是因爲指揮官的優劣。
“波斯人的海軍比我們多,但他們瞧不起我們,所以總是能夠讓我們找到機會給予他們重創。”皮卡爾·馬里克覺得有義務教導關係還不錯的迪讓·馬庫爾,滿是嚴肅地說:“碰上足夠謹慎的敵人,我們應該給予更多的重視,不是去嘲笑他們的膽小。”
迪讓·庫馬爾自然是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樣,心裡卻清楚皮卡爾·馬里克是有着自己的傲氣,屬於笈多王朝強大海軍的驕傲。
說到底,他們這一支力量在整個笈多王朝的海軍裡是比較普遍的戰船編隊,比未知敵人更大的戰船笈多王朝並不缺,數量上還比較可觀。再來是,經過一番的挨射,他們對比之下認爲未知敵人的經驗不足。
雙方的流竄和追逐一直在上演,戰況是隨着伏偉下令抵近強弩漫射準備接舷戰而出現新變化。
互相之間進入到弓弩射擊射程之後,海上就是一副箭矢如蝗的畫面,分屬兩邊的弓弩手玩命地朝對方發射箭矢,未必是會對船體造成多大的即時傷害,主要是殺傷敵方人員爲主。
互相射箭之下,每時每刻都有人中箭,悶哼聲以及呻吟聲被波濤的海浪聲所淹沒,直至兩艘戰船撞到一塊爆出一聲屬於木頭的呻吟纔算動靜足夠。
戰船相撞的剎那,身處兩艘戰船上的人員都是感覺到巨大的震動,各種喊叫聲隨之吵雜而起。
笈多王朝的戰船這邊,他們所處的高度要比漢軍低,源於這點就不得感到驚恐,還算鎮定的人沒想着攀巖而上,是招呼着準備對露頭的漢軍射箭。他們在下一刻卻是被一些圓滾桶砸得不知所措,木桶砸下來碎裂後是流出一些油脂,很快就有火把從上而下被丟來,猛火油碰上火立刻燃燒起來。
伏偉是隨着時間在逐漸掌握海戰的戰法,用抵近拋下裝有猛火油的圓滾桶的戰法摧毀了三艘,想要如法炮製的時候卻發現雙方所處的方位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轉變,對方剩下的三艘戰船,包括那艘旗艦已經在脫離戰場。
“這算什麼?”伏偉看着早先那艘失去船帆的敵船停在原地,問的卻不是這個,是略略自嘲地說:“果然與陸地不一樣?”
說的是關於搶佔風頭位置,還有作戰時未能縱觀全局。
皮卡爾·馬里克一樣是在看那艘停在原地不動的船,是他下令該船投降,原因是失去船帆想跑肯定跑不掉,不如投降之後進行接觸,也許能在繳納贖金之後得到自由,回去後能搞清楚這股未知敵人來自哪裡,出現在這裡又有什麼目的。
笈多王朝這邊沒有想到的是,伏偉壓根就沒有想要俘虜,是讓本方的其中一艘靠過去投下猛火油,丟下火把直接點火。
夕陽西下,遠遠看到那一幕的皮卡爾·馬里克臉色無比的鐵青,他憤怒於未知敵人的不文明,張口就是一串破罵,後面咬着牙說道:“我們遇上了野蠻的敵人,是無法進行溝通的蠻人!”
或許野蠻,伏偉卻認爲那只是他的言出必行,也就是一開始想好的:初次見面,請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