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相爭,首爭在於士氣高低,就有“夫戰,勇氣也”這麼一句話的出現,而軍隊的勇氣就是體現在士氣上面。
對於漢軍來講,兩軍交鋒己方得勝已經是慣例,鍾會要的是一場暢快淋漓的大勝,用最小的損失來獲取勝利,不是用己方的屍山血海去博得一場城池攻防戰的勝利。
陽邑城牆出現第一道豁口,接下來的時間依然是漢軍單方面的表演,有了第一道豁口之後,被不斷轟擊的城牆越來越脆弱,後面發生了數丈乃至於是數十丈城牆的倒塌,可是漢軍依然沒有發動衝城。
“近兩天跑出城投降的敵軍數量不斷增加,昨天的一天便有三千餘人。”彭達還沒有說那些要跑然後被自己人射死的敵軍士卒,他詢問:“敵軍士氣無比低落,我等何時發動攻擊?”
“明日。”鍾會知道攻擊的契機已經到了:“明日一戰克陽邑。”
衆將校立刻大喜,他們將陽邑圍了二十來天,每天都是遠程攻擊器械在發威,遲遲不展開登城作戰早就有些憋壞了。
用兵之道嘛,要針對敵軍,也要謀算本方軍隊,鍾會的契機,不單單是指敵軍士氣低落,還有故意憋着己方將士。
鍾會講的是“克”,克城就是攻下城池,會清算抵抗的敵軍,對於投降的敵軍相對會溫和一些。而所謂的溫和在漢國的慣例中是將投降者劃撥到奴隸階層,使用他們去爲漢國的建設添磚加瓦。
城池的城牆成段倒塌,陽邑守軍的心理防線是隨着城牆的倒塌不斷瓦解,出城投降一開始還是個人行爲,後面演變到成建制的投降,徐光不斷殺人,可是殺人並沒有阻止投降風波,反而是因爲鎮壓鬧出更多的自相殘殺。
陽邑戰線的漢軍在收割成熟的果實的過程十分精彩,鍾會讓進攻部隊喊出“降者免死”的口號攻城,進攻開始之後遭遇的抵抗並不激烈,漢軍每到之處收降多過於廝殺,守軍抵抗變得堅決是到了接近城主府階段。
“徐光將城主府改造成爲一個堡壘,三裡之外建立土胚牆,由多個甬道構成通道。”司宏壯這支部隊將負責對陽邑城主府的首攻,他收集情報方面很嚴謹:“裡面有兩千多的羯人和將近三千的羌人、氐人。”
守城的敵軍除開還在頑抗的那五千多人之外,其餘已經投降。漢軍在對待降俘上面相對粗暴,逮住羯族人就是當場格殺,像是羌人、氐人和雜胡一律充爲奴隸。那些投降之後的漢家苗裔會被甄別,之前有作惡的是宰殺掉,其餘會送往各郡縣變成百姓充實地方人口。
“由你部和部分郡縣兵負責收尾,有問題嗎?”鍾會得到司宏壯的保證,笑着說:“如此甚好。”
司宏壯是個俾將,麾下有一個師的兵力。
漢國已經改建兵制,由上往下就是,兵團、集團軍、軍、師、曲、屯、隊、什、伍。
兩個伍爲一個什,五個什爲一個隊,五個隊爲一個屯,四個屯爲一個曲,五個曲爲一個師,三個師爲一個軍。
由至少三個軍來彙集成爲一個集團軍,兩個以上的集團軍成爲一個兵團,徵北幕府現在就是一個集團軍的規模,要是徵北幕府與徵東幕府合流就會變成一個兵團。
新軍制是劉彥將古典兵制和後古典時代的兵制相結合,比如去掉了古典軍制中的“徹”、“卒”等等幾個單位。另外必須說明的是,兵團和集團軍並不是到了現代纔有,古典時代已經有相關的軍事單位。
攻擊城主府工事依然是以遠程器械作爲開端,連厚厚的城牆都能被轟塌,土胚牆以及籬笆牆什麼的根本就不是事。
司宏壯僅是用一天的時間來破壞工事,第二天是擺下陣勢直接推進。
“盾牌如牆掩護兵卒而進,後方強弩窺視待發。”徐光冒險上了城主府的房頂眺望,面對危局卻是顯得平靜:“漢軍還是老樣子。”
城主府被砸了一天,工事基本是被毀壞,到處有石塊和巨弩,遍地更是可以看到箭矢,比如徐光所站立的屋頂瓦片上就插着不少弩箭。
“面對如此強軍是我們的不幸。”杜廣同樣平靜“我們已經盡力而爲。”
誰說不是呢?陽邑的守軍在遠程武器上面全面劣於漢軍,兵源的構成更是有夠亂七八糟,他們在見識過漢軍的器械優勢後,對自己能堅持二十三天都有些意外。
“可惜了,漢軍沒有獲取優勢立刻強攻。”徐光既是對能堅持這麼久感到滿足,優勢失望地說:“要不然多少能殺死殺傷更多漢軍吧?”
“漢國已經有堂皇大國之勢。”杜廣不是視漢家文化如糞土的羯族,學習漢家文化之後瞭解更多:“但凡大國,獲取優勢之後,會以更小的代價來取得一場戰爭的勝利。中原天朝之國,莫不如此。”
徐光嗤笑了一聲,說:“曾經的司馬皇朝就是抱着這樣的目標,爲了減少自己人的損失,以匈奴、鮮卑、雜胡爲兵,後面才被匈奴奪去了中原。”
杜廣竟然有些無言以對。
還真並不止司馬一家子這麼幹過,而太遠的就不說了,西漢不也是以投降的匈奴人爲兵,東漢是以投奔的匈奴人、鮮卑人、烏桓人爲兵。西漢有遭遇過反噬但挺了過去,東漢卻是玩脫了被僕從軍洗劫了洛陽,到了西晉則直接是丟了中原。
“聽聞漢國有將近二十萬的僕從軍?”徐光帶着滿滿的期待:“希望他們走上司馬皇朝的老路!”
“是啊,僅是我們羌人就有八九萬,餘下則是氐人、雜胡以及遼東和海外族裔。”杜廣目光注視到前方升起一朵朵的烏雲,拉着徐光退卻:“下去吧,敵軍箭陣覆蓋了。”
漢軍的步戰從來都是那麼單調,結成盾陣掩護推進,每前進一些距離就是跟隨其後的弓弩手進行箭矢覆蓋,偏偏這種單調的推進方式並不好應對,想要破解唯有遠程攻擊距離上面的武器要優於漢軍,或是用騎兵不計傷亡代價地突進。
各種工事被破壞,環境自然也變得複雜,組成盾牆的漢軍推進到充滿雜物的區域,很難再以成片的盾牆方式推進,是需要裂開盾牆以小隊方式推進。
天空不斷飛躍過箭矢,一聲聲金屬的摩擦聲中盾牆開解,涌出的是手持戰刀和小圓盾的士卒。
漢軍的盾牆裂開時,躲避在複雜環境中的守軍開始施放冷箭,防不勝防之下漢軍很快出現傷亡。
鍾會對留下來的部隊必將消滅負隅頑抗的敵軍參軍沒有什麼懷疑,他帶着部隊向北之後,下一階段是過渭水兵直逼晉陽。
“幕府傳達信息,石宣已經率部離開晉陽往北而去,暫時不知道是前往西北草原或是退卻回定襄。”張乾是冉閔舊部,現在是鍾會所部的長史,與之集團軍的行軍長史區別就是長史前面沒有“行軍”兩個前綴。他同樣是騎跨在雄峻的戰馬之上,神態與語氣帶着意氣風發:“石宣僅是帶着所部精銳出逃,留下李菟率軍駐守晉陽。以陽邑的情況來看,晉陽大概是差不多。”
“石宣麾下最爲精銳乃是東宮高力,又有三萬羯人和近七萬羌、氐。”鍾會以謹慎的心態提醒:“陽邑之戰,我們消滅的是石宣臨時抓捕的雜胡與奴兵居多,僅是有三千羯人與兩萬羌、氐,他手中主力尚在。”
漢軍這邊知道石宣逃了,大體能夠判斷出是帶着約有五六萬人出逃,確定出逃中必有東宮高力,但是無法肯定帶走多少羯人、羌人和氐人,也就無法確認留守晉陽的李菟手中兵力構成。
關於中陽那邊的情報雖然略略有些延遲,不過徵北幕府也已經知道苻洪在撤退。
苻洪的這一次撤退抓的時機很準,他是趁着漢軍主要攻伐幷州東北部,僅有一支漢軍騎兵在汾水南岸,果斷搜刮地皮似得能帶走的東西絕不留下。
李壇發現苻洪有撤退跡象,僅僅是讓第二騎兵軍過汾水進行襲擾,用意更像是逼迫苻洪停止搜刮立即撤離,由地方過來的郡縣兵警戒汾水,除此之外並沒有試圖對苻洪的撤退進行攔截。
“將軍手中的戰兵是略顯不足……”張乾用着不解的表情問:“可是郡縣兵並非不能戰,怎麼會放縱苻洪的撤退?”
鍾會並不瞭解那麼多,他只能說:“或許是有我們不知道的因素吧。”
國家間的戰略從來都不是那麼簡單,在漢國的整體戰略中,是需要有一支異族作爲開路先鋒向西而去,劉彥認爲苻洪所率的部衆就是很理想的開路先鋒,給李壇的命令就是將苻洪所部朝西驅趕。
李壇本來還在頭疼該怎麼完成君王使命,面對苻洪主動向西撤退是欣喜態度居多,惱怒的是苻洪臨走之前竟然大肆搜刮地皮。
苻洪那邊動靜真的太大了,大到讓漢國這邊想不注意都難的地步。漢國對於財物那些並不是多麼在意,在意的是人口,說明白點就是不允許胡虜擄走漢家苗裔。
石虎向北撤退時已經擄走近百萬的漢家苗裔,漢國知道的是被擄走的漢家苗裔境遇十分糟糕,是比之前還要糟糕上無數倍,對此現狀漢國上上下下無不憤慨,今次北伐喊的不光是收復舊土,還有的就是解救被擄同胞。
關於國策上面李壇沒有向幕府建制下的將校說明,畢竟沒打就先說要放跑苻洪,無論怎麼看都有些泄士氣,會讓部隊在與苻洪交戰的時候束手束腳,再來就是放歸放卻不能讓苻洪發現。
哪怕是留下一個師,鍾會那一路還有三個軍又兩個師,其中一個還是禁衛軍。
“晉陽之後便是曲陽。”李壇還是待在京陵,幾個戰兵軍都派出去後,幕府周邊只是剩下一個禁衛軍。他對條攸說:“吾所思,石虎會否如石宣。”
徵北幕府有派出斥候跟隨石宣所部,問題是石宣對付漢軍斥候用了大力氣,雙方的斥候在曠野上互相追趕廝殺十分激烈,從石宣率軍撤到蒙山區域後,漢軍斥候從蒙山就追丟了石宣所部。
李壇已經派人尋找早先出發的騫建同所部,可是與到了曠野很難找到石宣所部的原因一樣,別看一支部隊數萬人,可是廣袤的曠野有太多可以躲藏的地方,想要找真就不是那麼容易。到了冰雪融化的季節後,一些活動痕跡是隨着冰雪融化被大自然所遮掩,搞得李壇這邊哪怕大概知道騫建同所部在哪個區域,找起來也是要耗點時間。
條攸不得不感慨一點,漢國的崛起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波折,導致漢國高層幾乎是有着一種順風順水的驕傲。他知道漢國高層驕傲有足夠的理由和底氣,可是驕傲用在行軍作戰上面有一句話叫“驕兵必敗”。而漢國不止是兵,將也是一個個驕傲得很,這一點很值得所有人來憂慮。
“石羯有退卻草原之意,此石羯並未隱瞞。”條攸覺得自己應該做到行軍長史的責任,明知道有些話不好聽,還是要說:“將軍,殊不知石羯此舉是在麻痹我軍,爲何未戰便料定敵軍會不戰而逃?若將軍抱此信念作戰,我軍敗亡不遠矣。”
李壇當即就愣住了,他本是有些話要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王上所命,每戰必以禁衛軍爲先鋒,將軍是有派出禁衛軍爲先鋒,卻有戰兵軍緊隨其後。”條攸其實不知道劉彥爲什麼會有那樣的要求,他只是實話實說:“禁衛軍精銳無人可擋,實乃選鋒不二人選,再有遇敵埋伏不自亂,想必此便是王上用意,是怕各將校驕傲,怕……”
李壇之前還沒有多想,聽條攸一席話又深思了一下,發覺近期自己的確是驕傲過頭,全軍上下好像也是那樣,對戰爭充滿必勝信心沒有什麼錯誤,但因爲驕傲自滿而出現想當然的想法,真的是會吃虧,等待真的吃虧就說什麼都晚了。
“長史!”李壇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慎重地對條攸一禮:“多謝長史教誨。”
條攸趕忙回禮,連勝道:“分內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