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噴血昏了,至於是不是真的失去意識則有些不太好說。他違抗軍令要是得勝其實沒有什麼,但所率領的部隊除了部曲還真沒有逃出一人,被追究的話,綁起來來個梟首示衆一點都不會顯得冤枉。
八萬晉軍是用接近五天的時間才從淮水南岸來到北岸,總體來講目前的晉軍士兵從軍心和士氣上面真的很高昂,原因是他們被通知的是己方獲得了一場大勝,有友軍將某部漢軍全殲什麼的。
因爲真相僅是掌握在極少數的高層手裡,晉軍的士卒和中低層軍官對於己方在某個地方獲得大勝基本是相信的態度。一些有腦子會思考的人哪怕是猜出獲勝是假的之類,他們也不敢開口捅破。
一場虛假的勝利真的激起了晉軍將士的信心,要不然八萬晉軍不該是隻用五天就完成橫渡淮水,正常情況下哪怕是準備再充分八萬大軍的渡河怎麼也該花上十天半個月。
謝石讓人將可能昏迷的劉建擡下去,無言地呆立良久纔看向從兄謝尚,說道:“確實只有拼死一搏纔有可能獲得勝利,越拖越久除了撤回南岸別無他途,甚至是……再拖下去可能無法安然撤退。”
從渡過淮水開始,晉軍已經摺損了近萬,劉建從好好的滿編變成一個空殼子的鷹楊將軍。按照劉建那些部曲的交代,他們大概是消滅了七八千的漢軍,說明士氣正高的晉軍也不是無法與漢軍較量一番。
當然了,謝石以及衆人真不敢相信漢軍被消滅了七八千,他們以保守的心態來打個折,認爲漢軍損失個三四千還是會有的。
說出那句話後的謝石再沒有多餘的彷徨,不等謝尚有所迴應,用着更爲堅定的表情說:“封鎖劉建所部覆滅的消息,宣佈劉建所部消滅了七八千的漢軍,不再鞏固營盤,盡力鼓舞全軍士氣,傾巢而出與漢軍開戰!”
謝尚十分平靜地點頭。
戰爭並不止是八公山的淮水區域,壽春和當塗那邊早就打得不可開交,彙集而來的信息是進攻的晉軍全部受挫,當塗甚至是被漢軍反撲到兵臨城下,壽春則是被漢軍成功渡過淝水很快也要被兵臨城下。
針對可能崩盤的情況,謝石已經派出加急快馬趕往建康,要求中樞調遣援軍增援,處於後方的部隊則是向前增援壽春和當塗。
戰前是什麼謀略其實都說了不算,僅僅是一種可行性的方案,爲了達到什麼樣的目標而進行的佈置,儘可能地將會發生的事情所涵蓋進去。
晉軍這一邊不是沒有做過謀略沒有得逞的方案,甚至可以說最壞的結果都有做備套的預防措施。比如謝石這一支晉軍完蛋了的話,國丈褚裒就該好好地保證後面的歷陽郡等戰線抗住撲去的漢軍。
其實現在的東晉小朝廷還是蠻搞笑的,小朝廷重新繪畫了疆域圖,像是幽州、青州、兗州、豫州……反正就是那些不在掌握的州,將控制的地區裡劃上一塊地皮,用比一個縣大不了多少的範圍來命名,然後那個不比一個縣大多少的地方就是叫青州、幽州……等等的州了。
所以咯,在東晉小朝廷預定中最壞的方案裡面,處處可以看到保衛某個州和某個州的計劃,一旦謝石這邊完蛋,身在建康的國丈褚裒就會搖身一變成爲幾個“州”的大都督,統領晉軍保衛好幾個“州”的地盤。
夜幕降臨之後,徐正再一次接到了謝石派人送來的戰書,書信中約定兩軍明天擺開陣勢來一場大戰。
“以僞朝的信用,他們今夜來偷營的可能性很大啊!”條攸是帶着十足的笑意停頓下來,等待衆人也是跟着樂,才繼續說:“爲了不讓他們像受驚的兔子,蹦兩下就縮回去,要不要……”
一陣轟然的笑聲就那麼爆發,軍帳裡的將校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笑得渾身都在顫動,哪怕是心情很複雜的謝安都是露出笑容。
使用謀略來輔助一場戰爭勝敗一直是華夏戰場的主流,不過很多時候謀略並不顯得那麼重要,主要是任何謀略都是建立在有相關實力的基礎之上。
當夜還真的有晉軍想要前來夜襲,他們還沒有足夠靠近漢軍的營盤就被發現,被派出的晉軍基本是被早有準備的漢軍消滅,逃回去的僅是少數。
一夜之間又丟進去四五千人,一連串的出師不利讓晉軍高層心中充滿了陰影,值得慶幸的是漢軍那邊沒有主動出擊,好像真的是在等待會獵的開始。
爲了鼓舞士氣,謝石只有不斷進行造假,向全軍通報說昨夜的襲營取得大戰果,漢軍損失慘重和士氣低迷什麼的,能將將士的士氣鼓舞一分算是一分。
凌晨時分,一夜沒睡的謝石召集衆將校,下令宰殺牲口讓將士好好的美餐一頓,於所有人震驚的表情中又命令:“吾已經下令水軍撤離,此戰不勝水軍不會返回,等待將士飽餐之後就會通告全軍。”
“學破釜沉舟舊事?”孫綽能夠感受出謝石那態度已決的意志,強顏歡笑地說:“也好……霸王與淮陰侯皆是置於死地而後生,激起士卒拼死意志取得大勝。”
淮陰侯當然是韓信咯,他的“背水一戰”在軍事史上非常出名,更是無數不處於優勢的將領想要學習的戰例,就是沒多少人能夠複製罷了。
現在的謝石比之前在氣質上面要高出不少的檔次,再也看不到猶豫與彷徨,有的只是一股堅定。
謝石其實算是看明白了,漢軍一再的以靜制動不是蠢,相反漢軍的以靜制動讓晉軍所有的陰謀都失去發酵的空間,要是他們再猶猶豫豫下去,等待事情的真相讓將士知曉,虛幻的高昂士氣會直接跌到谷底,甚至不戰自潰是會發生在晉軍身上。
覺悟了的謝石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還真的只有拼死一搏,要不然哪怕是全軍安然退卻到淮水南岸,接下來失去獲勝信心的晉軍別說是保持先前旺盛的士氣,可能連一開始駐守防禦的信心都會失去,真要那樣再好再有利的防禦地形也擋不住漢軍。
主帥的意志堅定,下面的將校有再多的想法也是收斂起來,先是晉軍高層的思想被統一,由將校帶動的結果是軍隊的求戰之心變得越來越強。
失去部隊的劉建找到謝石,他請求謝石劃撥一些部隊納入其麾下,強烈要求再次參戰。
謝石暫時沒有功夫追究劉建的抗命,相反是很需要百折不撓的劉建那顆好戰的心,僅僅是稍微進行必要的敲打就補充了劉建的部隊。
“此戰若是得勝一切好說……”謝石面對孫綽一臉的怪異,解釋道:“要是敗了,我等不是戰死沙場就是被俘,有些事情只能暫時放下。”
漢軍在這一場入侵之戰中表現還算文明,沒有像是在中原與胡人交戰那樣殘暴,對於投降了的晉軍不管是士卒還是軍官只是看押,要是胡人就該宰掉頭目將戰俘變成低賤的奴隸。再來是,漢軍每佔一地也僅是處理當地豪強,對於普通百姓雖然做不到秋毫無犯,可是也沒有茶毒地方。
黎明前的黑暗是在密集的炊煙中換成了東方的魚白,朝陽的光線重新淋浴大地,陣陣的鼓聲分別在漢軍與晉軍兩邊被敲響。
臨開拔前往戰場之前,晉軍將士被通知己方水軍已經撤離,謝石更是下令只分發三天干糧後盡焚糧秣,不斷大呼:“將與諸君,勝則共赴輝煌,敗則一同戰死。”
突然出現這麼一出,晉軍的將士其實是比較發懵,水軍撤離意味着失去退路,僅有三天干糧代表無法久戰,心裡不慌絕對是假的。
“漢軍主將已經通告全軍!”謝石的話自然會有人不斷重複下去,他狂吼:“漢軍此戰得勝將會殺盡我等,絕對不留一人。勝利之後將會直撲長江以南。爲諸君性命,爲家鄉父老,我軍必須得勝!”
徐正當然沒有向全軍通告那些操蛋的話,謝石這樣昭示不過是爲了讓晉軍士卒拼命。
謝石的手段很惡劣,但是看晉軍表現出來的模樣似乎很有效?
晉軍先是陷入長久的沉默,一些事先安排的“託”帶頭吶喊,很快有士卒跟着高喊,片刻之間全軍皆是喊殺之聲。
一樣是剛剛吃完早餐出營不久的漢軍這邊,軍官帶領士卒走到該待的位置進行列陣,一片忙碌之中,震天的喊殺聲傳來。
位於小山頭觀看己方大軍和遠處晉軍的漢軍將校,他們聽到傳來的喊殺聲停止交談,用着不同的表情看向遠方的晉軍。
從交戰以來,第一階段的攻防戰兩軍其實是互有勝敗,只能說在損員上面晉軍會顯得嚴重一些,在士氣上面很難分出一個明確的高低,可是晉軍從來都沒有在臨戰前表現出全軍沸騰的時候。
“不管敵軍主帥用了什麼辦法,晉軍的士氣是真的被逼到了巔峰。”條攸此時此刻的表情很嚴肅,說道:“呼聲之中能聞出死戰求活的味道。”
對於謝石在臨戰前搞了什麼花樣漢軍將校這邊只能是靠猜,看到那沖天的煙柱已經有聰明人大體猜出一些真相,條攸就是其中的一個。
“撤走水軍,焚燒軍糧,可能還有一些謠言。”徐正與條攸滿臉的嚴肅不同,是用着很輕鬆的語氣在說:“他們想要拼死一戰,且滿足他們便是。”
山頭之上看不到謝安的身影,他與許多將校在昨晚就離開中軍,其他人是幹什麼或到哪裡很難說,他是受命連夜趕往淮水上游,得到的命令是一旦淮水主戰場開打,他的這一路就直接進攻鍾離,隨後一路橫掃南下。
準備與謝石主力交戰的漢軍一直都是五萬左右,徐正很守約地撤掉淮水的艦隊,老老實實地將部隊安置在距離淮水二十里之北的地方,哪怕是進攻壽春和當塗的漢軍兵臨城下也不算是毀約。外圍戰場那些即將發動攻勢的漢軍就不是約定中的一部分。
徐正一開始就拿定主意,甭管謝石想幹什麼就先冷眼旁觀着,外圍戰場該進行的圖謀也一點沒有放鬆,漢國的守信已經表現出去,東晉小朝廷僅是將目光放在主戰場而忽視其它地方,追根到底只能說是東晉小朝廷那邊再次表現出來的愚蠢。
千萬不要忘記漢軍並不止是徐正本部這一路,一開始漢軍的南侵就是佈置了三路,徐正身在淮水戰場不一定就是漢國將這邊視爲主戰場,桓溫那一路和謝艾那一路隨時可以根據需要承擔起主攻的主力。
對於徐正來說,保證南侵有效進行纔是主要,是他們這一邊擊敗晉軍殺進去,還是桓溫或謝艾突破晉軍的防禦殺進去,過程並不顯得重要,南侵漢軍能夠滅掉東晉小朝廷纔是目標。
戰場之上,兩邊的鼓聲從敲響就沒有消停,先是晉軍開始向北推進,後面漢軍也是開拔向南推進,很快兩軍就相隔三裡停頓下來。
旌旗在各處的戰場招展,旗面隨風獵獵作響,雙方將士站在不同的旌旗之下,可能會很努力地想要看清楚對面不同陣營將士的臉龐,可是看去就是模糊一片。
一身華麗麗戎裝的謝石,他騎跨雄峻戰馬越衆而出,由五百同爲騎跨戰馬的部曲保護着緩緩向前。
原本待在山頭的徐正也是來到陣前,他原本就預料謝石會搞出陣前會面,沒想到還真的發生。敵軍的主帥有那個膽子在陣前越衆而出,他可不能表現出懦弱的一面,要不然又是白送謝石鼓舞士氣的機會。
兩軍的統軍人物帶着必要的保衛隊伍向前,戰場之上除了旌旗獵獵作響和戰馬的嘶鳴再無其它聲音。
徐正是與謝石在相距大約十步的距離互相停下,兩人都在打量對方,各自的護衛力量則是全神戒備以防不測。
謝石很認真地打量徐正,自己臉上的表情是越來越堅毅,故意留在後面的手向後面發出什麼信號,他自己也是非常突然地抽出戰馬一側的弓和箭一言未發就射。
徐正不是瞎子,他就是沒預料到謝石會這麼無恥,他幾乎是在晉軍射箭的同時就和衆多隨行護衛發現不對勁也是擡弩就射……
謝石其實是射完調轉馬頭就狂踢馬腹,不看結果就來一個絕塵的策馬狂奔,一邊還不斷重複高喊“漢軍主將已死!”,隨後就是大吼:“進攻,進攻,全軍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