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從來就不會缺少吵鬧聲,聲音還會很雜,以至於想要依靠聲音辨別動靜是一件相對艱難的事情。
夏季什麼都乾燥,大批人踐踏極爲容易出現塵霧區,要是再故意拖動樹枝的話,煙霧絕對會將某片區域覆蓋,別說是外面的人看不清楚,裡面的人其實也只能眯着眼睛。
五百龍騰衛士受命打一場突擊,他們是現在谷地裡面進行了一段時間的熱身,說是在命令下達之後就該馬上出擊。
“新的部隊已經上去了。”崔宣滿臉的陰沉:“他們也就是充當誘餌的用處,沒有太多的作用。”
石碣趙軍中一直都有晉人充當士兵,想要在郡縣兵一級的部隊混,除開是身強體壯之外還要有家屬充當人質。
事實上,親眼看到漢軍豎起漢旗,對石碣趙軍中的那批晉人士兵心靈衝擊頗大。他們雖然是成爲郡縣兵一級的士兵,可不管是待遇還是生活環境並沒有多好,甚至是因爲當了郡縣兵導致家中勞力缺乏,每一個家庭都顯得更爲困頓。
一些成了郡縣兵的晉人士卒,他們本身就是一些小地主,知道的事情會比普通人多一些,例如漢旗代表着什麼。他們還知道另一點,例如自去年之後朝廷對待晉人的態度,是要對晉人趕盡殺絕的態度!
一直以來生活環境不好,再來就是被肆意欺凌,要說晉人有多麼願意替石碣賣命,那隻能說是極少的一部分,更多根本就是沒得選。
“等一下別傻乎乎賣命往前衝。”賀子民壓低着聲音囑咐自己的堂弟:“吆喝跟着吆喝,賣命卻是不必!”
“那是。”賀子山一臉的理會:“大傢伙可不想和漢軍拼命。”
可能無關認同什麼的,就是簡單趨吉避凶的道理,漢軍不是什麼烏合之衆,打得又猛又兇,與之拼命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再來就是,當石碣的兵,勝了沒有賞賜,敗了卻要被棄屍荒野,要是有退一步就斬首棄屍的軍令壓着也就罷了,那是不得不拼,可這一次並沒有嚴令不許後退。
竊竊私語之聲可不止在晉人士兵中產生,被調上來的雜胡士兵亦是在低聲交談,與之晉人士兵相同態度的是雜胡士兵也不想拼命。
若說晉人士兵多多少少是有些“思漢情結”,雜胡士兵則是很明顯不想送命。
“那些大族的士兵都打不贏,我們怎麼可能辦到?”
“就是,他們一觸即潰,我們又怎麼可能打得贏。”
不但是士兵,石碣趙國的軍官也是不想拼命的態度,主要是他們知道自己的斤兩,漢軍兵甲器械的檔次太高,作戰又太過兇猛,已經不是光靠拼命就能抵消雙方優劣勢的戰局。再則,有罰無賞的前提下,他們又有什麼拼命的理由?
一方是帶着自信和作戰意志堅定,另一方是打算渾水摸魚,新爆發的戰鬥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結果。
“就看漢軍是否上當追擊了。”鄧恆肯定知曉本方參戰部隊的心態,有了充足的準備:“若是龍騰衛士可以擊退漢軍,其餘部隊就該往前適當推進,我們需要這個前沿營盤。”
鄧恆倒是沒有往漢軍會放火燒山的方向想,他們是真的需要一個前沿陣地,要不被擠壓在山區防是能防,但到時候就會全面處於被動。
“下一批援軍已經在日夜急趕,最晚預計明日午前會抵達。”崔宣顯得憂心忡忡:“這種拉鋸戰……傷亡太過慘重,不若退回山區?”,他是擔心繼續這麼下去,士氣持續低迷會演變成爲全軍潰退。
兩人正交談着,戰場的新一輪爭鋒再次開始了。
由晉人和雜胡組成的攻擊梯隊,他們就只是在外圍放箭,磨磨蹭蹭就是不發動衝鋒。這已經不止是士兵所表現出來的態度,是連軍官都對進攻不抱什麼期望,要不軍官有的是辦法讓士兵衝鋒。
“不能退回……”鄧恆話說到一半,開口喝道:“命令甲騎具裝出動。”
那是漢軍見石碣趙軍磨磨蹭蹭,裂開了盾牆主動反擊衝鋒,剛纔被吼出的戰號一度掩蓋了戰場的吵雜,也算是給鄧恆提了個醒。
一陣“漢軍威武”的怒吼聲中,漢軍衝在前面的是刀盾兵,他們僅僅是與石碣趙軍發生碰撞,結果是石碣趙軍稍微抵抗一下就潰退了。
沉重的馬蹄聲在吵雜的戰場並不太明顯,五百龍騰衛士其實就是人和馬都有着甲的具裝重騎,他們出了谷地之後是直接犁着潰兵不斷往前,導致敗下陣來的潰兵哭爹喊娘往兩邊跑,倒是很快就讓出進攻路線。
戰場煙霧阻礙了視線,等待出擊的漢軍刀盾兵發現有騎兵衝鋒而來,想要轉身退肯定是退不回本陣,各級軍官不斷呼喊:“結陣!”
刀盾兵的盾牌是一種小圓盾,僅有最中間是金屬結構的護心鏡,其餘部位其實是藤。時間太趕,他們自然是無法再講究什麼,只能是與離得最近的袍澤互相肩並肩,儘可能地用盾牌組成一個小型的盾陣。
具裝重騎,將甲冑和人、馬的重量算進去,再將馳騁時的速度含加,衝撞力絕不是數個人用小圓盾擋着就能擋住。
沉悶的馬蹄聲和撞擊聲中,龍騰衛士是狂笑着碾過一個又一個數名乃至於數十名漢軍刀盾兵組成的團隊,他們亦是無視己方傷兵直接踐踏而過,強勁的衝擊力之下,方纔出擊的五百餘漢軍刀盾兵除了極少數,其餘皆被碾壓而過。
從昨晚開戰到現在,屬於石碣趙軍的歡呼聲首次被吶喊出來,所有石碣趙軍的士兵都瞪大了眼睛,等待看着己方的甲騎具裝是不是能夠保持一往無前的姿態。
“成了!”崔宣興奮地喊:“漢軍來不及組織盾牆!”
看上去好像是那樣,漢軍已經停止推進,似乎也是放棄組織盾牆,就是沒有胡亂跑動有些不對勁。
“他們在往兩邊撤開。”鄧恆老了,視力有些不行,困惑的表情沒有保持多久,換上了驚懼:“不好!”
幾乎是鄧恆在喊“不好”的瞬間,漢軍也是停止跑動,士卒皆是半蹲而下,下一個剎那漢軍本陣激射出粗大的弩箭。
具裝重騎碾壓步兵是輕鬆的活,沒有什麼比看着敵軍一臉恐懼更加讓龍騰衛士感到爽快。而自龍騰衛士被組建出來之後,他們早就習慣在自己出擊之後一帆風順的局面,導致馳騁之中的羯人騎士面甲之後是帶着輕鬆的笑容,等着看漢軍驚懼奔逃。
馳騁之中的龍騰衛士,他們看到漢軍在向左右兩翼裂開陣型,那一刻或許是在心想“竟然沒有慌亂跑動?”,等待看到前方的漢軍不是蹲下就是臥地會想“搞什麼,是被嚇傻,嚇得腿軟等着被馬蹄踩?”,可是下一瞬間就輪到他們面甲後面出現驚懼了。
“散開,散開!”
弩箭,長度至少一丈,杆顯得粗的弩箭!
重甲可以防弓,面對弩的時候差強人意,要是車弩什麼甲都沒有用,帶着尖銳的破空之聲,中箭的龍騰衛士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直接是被射穿的弩箭帶着向後飛。
第一批被命中的龍騰衛士不算多,也就是數十。並不是所有被命中的龍騰衛士都是被帶着往後飛,更多是連人帶馬被釘在原地,導致後面的騎兵來不及閃避撞上。
車弩射擊頻率不高,哪怕是裝上了絞盤裝置,可每輪至少也要花上三十個呼吸左右。因此五十輛車弩並不是一次射完,是分作三批,第一批約五輛進行校射,第二批是二十輛騎射,第三批是三十輛車弩騎射,追求每一次射擊都抓住間隔。所謂的間隔是,製造人爲障礙,那些被射死的敵軍就是障礙物。
衝鋒中的龍騰衛士是在距離漢軍約四百五十步的時候遭遇第一波車弩射擊,四百步的時候是第二批,靠近三百步是第三批。羯人的兇狠在這一刻展露無遺,他們也就是在一開始被嚇到,後面連續有同伴死得極慘,可他們反而被激起兇性,不是想要扭身逃。
經過三輪的車弩射擊,直接射死的估計只有二十來個,又有十來騎是被絆倒,還在繼續向前衝鋒的龍騰衛士該是還有四百五十左右?所以說,車弩射擊的動靜雖然大,可能夠造成的殺傷其實也就那樣。
剩餘的龍騰衛士繼續馳騁,他們已經露出了殘忍的獰笑,一旦漢軍沒有來得及組織盾牆,讓重騎衝陣成功,那麼漢軍的末日肯定就會到來。
漢軍這邊,半蹲的士卒手抓長矛半傾斜刺出,片刻之間成了一片以長矛組成的尖刺之林。
衝鋒中的龍騰衛士受於視野顯示看不到清楚,朦朦朧朧看到的是一大片什麼,身在遠處的鄧恆也看不清楚位處煙霧區的長矛陣,但是他能夠看到漢軍步陣中那些站立不動的士兵,有些不太確認那是什麼兵種。
非常突兀地,一片“烏雲”從漢軍本陣中升起,片刻之間又是一片“烏雲”,手持強弩的士卒在聽從口令發射弩箭。而除了他們之外,另有一千連弩兵在等待發射弩箭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