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們就看出來了,從本質上來說,王濟、甄德都是官場混混,他們眼裡只有自己那點兒利益,什麼才氣、名聲,全是做官斂財的招牌。但就是這樣的兩個人,也知道司馬攸是一定不能離開中央的,因爲沒了司馬攸,西晉將來是一定要亂套的,覆巢之下、無有完卵,國家要是真打起來了,興許連命都保不住,更別提什麼美好生活了。像幾乎所有人認爲的那樣,王濟和甄德都無比堅信,司馬攸就是西晉的未來,司馬炎執意要轟走司馬攸,就是讓自己走上絕路,於是,一貫成天混混的兩個人,都冒着得罪司馬炎的風險,攛掇他們倆的老婆一起進宮,又是下跪又是磕頭、哭死哭活的求司馬炎留下司馬攸。司馬炎這個氣啊,對另一位侍中(皇帝高級顧問)、“竹林七賢”之一的王戎大倒苦水:“我和司馬攸是親兄弟,現在派他離開京城,根本就是我們兄弟之間的家務事。你看看王濟、甄德這兩個混蛋姐夫,讓兩個娘們兒跑到這裡來哭喪,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死了哪!”
這次哭喪的結果是,又傷心又氣憤的司馬炎把王濟和甄德全都從自己的身邊轟走,王濟當了國子祭酒(中央大學校長),甄德當了大鴻臚(外交部長)。
司馬炎這種死活都要把司馬攸趕走的態度,終於激怒了勢力龐大的士族派,而支持低能太子司馬衷的賈家黨和楊家黨,更成爲了士族派的眼中釘。在有話好好說已經不頂用的情況下,爲了警告所有敢於禍害司馬攸的人,他們決定採取最極端的手段,刺殺楊家黨目前最具凝聚力和號召力的楊珧,而組織這次行刺的不是別人,正是司馬炎最親近最信任的發小、現任的中護軍(中央禁衛軍副司令)羊琇。
自打幫助司馬炎繼承了司馬昭的位置以後,居功至偉的羊琇在仕途上就是一路綠燈。司馬昭死後,做了晉王司馬炎計立刻提拔羊琇到禁衛軍做了左衛將軍,而且封他做了三級侯爵——甘露亭侯,公元271年,羊琇更是做了警衛中樞的中護軍、同時兼任散騎常侍(皇帝騎馬侍從官),而且在這個位置上一呆就是十三年,在這十三年中,只要是重大決策,司馬炎都要羊琇參與,可以這麼說,羊琇名義上不是一品大臣,可是他參與的事情,沒有哪一件不是一品大臣才能參與的。
因爲背後有司馬炎這棵大樹,羊琇做什麼都有恃無恐,在他眼裡,這西晉的天下,都快成了他和司馬炎合股的了,他是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敢幹、誰都不放在眼裡。平時,他生活奢侈,花多少錢都不心疼,就連熱酒用的木炭,也要先磨成粉末,然後特意弄成各種動物的形狀,洛陽城裡其他的權貴看着這種木炭,都特別喜歡,一時間,動物木炭風靡西晉上層社會。更厲害的是開宴會的時候,男男女女、不分晝夜,醒了喝、醉了睡,往往是今天晚上他和她睡,明天晚上她又和他睡,睡來睡去,也不知道和誰睡。這種場面,不要說男女授受不親的西晉,就是以現代人的標準來看,也實在有夠淫亂了。但是,儘管人們對這種事情極度反感,羊琇也毫不在意,因爲沒人能管得了他。
在接人待物上,羊琇更是目空一切,別管你是開國元老,還是名臣大將,誰讓他不舒服,他都不給人家面子。當初杜預出鎮荊州的時候,臨走的時候請大家吃飯,因爲人多,沒法單獨設座,大家都是坐在連在一起的大席子上,喝得特別高興。羊琇和裴楷到得晚,當看到自己沒有單獨席位的時候,羊琇非常生氣,對裴楷說:“杜預居然好意思用連起來的牀鋪招待客人啊!”說完扭頭就走,根本不管杜預和其他大臣們的感受。
在平時生活中都是這麼肆無忌憚,對待自己手下的時候,就更不用提了。在將士們的眼中,羊琇絕對是個說一不二、愛憎分明的人,他要是看上你,就一定盡全力幫助你,沒官給官、缺錢給錢;他要是瞧不上你,就一定不讓你好過,你就是幹得再好,他也要把你撤職。總之,別管西晉的軍規是怎麼說的,羊琇願意怎麼來就怎麼來。也就是因爲這個原因,平時受到羊琇恩惠的人,都死心塌地跟着他,就是把命交給他都心甘情願。
羊琇這種公開培植私人勢力的做法,在軍隊裡、尤其是禁衛軍裡,絕對是非常危險的,因爲禁衛軍是保護皇帝、保護京城的,如果當兵的只認得禁衛軍司令,卻不認得皇上,就會發生弒君篡位的危險,但是,司馬炎太寵信羊琇了,即使他羊琇把禁衛軍都快當成他個人的軍隊了,司馬炎仍然不在乎,仍然放任羊琇胡來。不過,司馬炎愛羊琇並不代表所有人都愛他,當時著名的直陳、司隸校尉(首都軍區司令)劉毅就向司馬炎參了羊琇一本,列舉了他的很多罪狀。由於平時太過囂張,羊琇的很多罪行都是證據確鑿,連造假都毫無可能,司馬炎爲了平息公論,只好撤了他的職,但是罰款判刑,卻是一項都沒有。沒過多長時間,司馬炎就又讓已經成爲平民的羊琇再次代理中護軍的職務,再過幾天,就正式上任。
經過這麼一折騰,大家都徹底明白羊琇和司馬炎的感情有多深了,從此以後,再也沒什麼人彈劾羊琇了,因爲大家都知道,彈劾也白彈劾,他司馬炎做西晉皇帝的都不把羊琇這點兒事兒當回事兒,咱們一個打工的大臣,操得什麼心呢?
司馬炎這麼偏袒羊琇,實際上是害了他,這隻能使得他的膽子越來越大,最後幹出謀殺現任大臣這種事兒來。謀殺現任官員,在任何年代,都是頭等大罪,尤其是封建專制社會裡,因爲一般來說,謀殺大臣之後或者同時,就是謀殺皇帝,這所有人看來,這基本就是政變的前奏,歷朝歷代,沒有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氣魄,誰都不敢做。可是,羊琇他就敢做,不僅敢做,他還拉着自己的同事、北軍中候(中央禁衛軍司令)成桀(傑)一起做。羊琇和成桀計劃,劃找個藉口去見楊珧,趁見面的時候,一刀結果了他,給支持低能太子的所有人上一課。這種方法,哪裡像朝廷大臣之間爭鬥,根本就是黑社會火拼,楊珧聽到這個消息,知道羊琇絕對幹得出來,嚇得連門也不敢出了,趕緊找人去向司馬炎告狀。
得到消息的司馬炎傻了。
他萬萬想不到,自己還沒死,支持司馬攸的士族派已經囂張到了這個程度——刺殺朝廷重臣、自己的親信,而且發起刺殺計劃的人,居然就是自己的發小、那個曾經幫助自己矇騙老爸的羊琇。
羊琇啊羊琇!你和我從小長大,連你都不能支持我麼!
刺殺楊珧的計劃最終沒有成功。不久,羊琇得到了他的發小皇帝的詔書:免去中護軍職務,降職太僕(交通部長)。得到降職命令的羊琇,不久就死掉了,帶着滿腹的怒氣和怨恨。他恨他的這位發小、他的這位皇上,因爲司馬炎也同樣不能理解羊琇爲什麼這樣支持司馬攸,就像司馬炎同樣不理解爲什麼幾乎滿朝大臣都反對他的傻太子即位一樣——他們支持司馬攸,是爲了拯救自己,同時拯救這個剛剛建立不久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