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大雪落下的時候, 百姓們翹首以盼的新年終於到了。
葉明苑起了個大早,用了早膳,她也不去國師府了, 一個人捧着一杯熱茶並着一捧瓜子就坐在了院中的臘梅樹下。花枝上積攢的雪隨着風飄飄蕩蕩地落到她的身上, 還夾雜着梅花的冷香。胸腔中的濁氣一掃而空, 復又被這梅花香氣所填滿。
將口中溫熱的茶水嚥下去, 葉明苑倚在臘梅樹粗壯的樹幹上。吮着一根嫩茶葉, 她眯了眯眼。
年宴就在今天晚上,雖然不知道老皇帝和趙修竹究竟要做些什麼,葉明苑卻隱隱感覺到了一種低沉壓抑的氣氛。她自從答應了趙修竹的請求後, 每日裡都會去國師府學習。不過三五日,她便摸清楚了趙修竹的脾性。
他倒不是性子真的冷淡, 而是知道自己沒有多久好活, 不想讓身邊侍候的人同他產生情誼, 平白連累人家傷心罷了。也因此,國師府中幾乎沒有伺候的下人。但最近幾天, 國師府中卻一反常態出現了許多下人。
她好奇之下去問趙修竹,卻沒得到回答。
思及此,她舌尖微微動了動。略帶苦澀的茶香在她舌尖化開,葉明苑咬着那根茶葉,突然跳了起來。
“哎呦。”
嘴角微微一抽, 葉明苑看了一眼身後揉着下巴的七皇子, “你幹嘛站這?”
緩了好一會兒, 將下巴上的疼意忍了過去, 七皇子這纔不輕不重地敲了下她的頭, “我想看看你在幹什麼,誰知道你會突然躥起來?”
心頭有些發虛, 葉明苑卻死鴨子嘴硬,“誰讓你先躲在我身後的?”
看着她吹鬍子瞪眼睛的樣子,七皇子直接被氣笑了。當下,下巴也不揉了,伸手捉住葉明苑的手腕就往屋裡帶。
葉明苑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卻還不忘護住手裡的瓜子,“你幹嘛?”
“換衣服,我們出去逛逛。”
葉明苑本以爲他是隨口一說,誰料他居然說風就是雨。直到站在了洛樑城的大街上,葉明苑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真的,只是出來逛逛?”
新年在即,家家戶戶都希望能討到一個好意頭。葉明苑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一反以往的素淨,換成了討喜的正紅色。長長的裙襬遮住腳面,只露出一個鞋尖,上面用描金細線繡了兩隻活靈活現的喜鵲並着幾朵並蒂蓮。
七皇子的目光太過專注,葉明苑生生被他看得心頭髮慌。方纔的氣勢不復存在,捏着袖子,她再度問道:“你、你看什麼?”
隨着她話音的落下,七皇子好似恍然回神一般,“還能看什麼?當然是看你。”
葉明苑隱約覺得七皇子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究竟是哪裡不對勁。還不等她細細思量,七皇子就岔開了話題,“衣襟上都繡了並蒂蓮花了,你這是恨嫁了?”
雙眼微微瞪大了些,葉明苑無心再去考慮方纔的問題,下意識地回嘴,“你才恨嫁了!”
一隻手不輕不重地落到了她的頭頂上,七皇子偏冷的聲線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剋制:“沒大沒小的。”
說完,他放下手捉住了葉明苑的。
“走吧,帶你好好看看洛樑城。”
七皇子口中說的看,是真的看。兩人花了整整半天的時間,一路沿着洛樑城池的中軸線走過。
見識了城西普通人家過年節時的歡喜興奮,看過了城中家家戶戶高懸的紅色燈籠,又看了看城東穿着新衣裳在雪地間相互追趕玩耍的小孩子。直到葉明苑腳底發涼雙腿生疼,兩人這才停了下來。
尋尋覓覓半晌,葉明苑拉着七皇子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家還開門做生意的麪攤。要了兩碗餛飩,兩人坐了下來。
直到餛飩上桌,捧着那熱氣騰騰的餛飩瓷碗,葉明苑這才覺得發涼的指尖慢慢回了溫。吸了下發涼的鼻子,她盯着七皇子的目光中多了一絲好奇。
“你帶我出來,究竟要做什麼?”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葉明苑只覺得七皇子眼中劃過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掙扎之色。待到她仔細分辨的時候,卻又消失不見。
“先吃東西暖暖,吃完了再說。”
說完,七皇子也不等葉明苑回答,夾起一隻餛飩,他當先吃了起來。葉明苑本來想等着他答話,卻在瞧見那皮薄餡大的餛飩之後感覺胃裡也有了幾分飢餓感。
直到他半碗餛飩見了底,葉明苑才撐不住動起了筷子。許是餓了的緣故,葉明苑倒是覺得這小攤上的餛飩竟比葉家的廚子做出來的東西還要好吃許多。
她原本想的是依言吃幾個,誰知道竟將滿滿一碗餛飩都吃光了。
看着淺白色的餛飩湯,葉明苑頗有幾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肚子。七皇子卻恍若未曾發現她的異樣一樣,探出手掏出了幾枚銅板。
“老闆,結賬。”
麪攤老闆遠遠的招呼了一聲,二人也沒有多呆,趁着身上都是暖意,直接往狹長的巷子外走去。
“你還沒回答我剛纔的問題呢?”
葉明苑剛問完這句話就覺得頭有些發暈,一開始以爲只是錯覺,誰知道走了兩步後這眩暈感愈發的嚴重。強撐着扶住身邊的牆,葉明苑狠狠咬了咬牙。偏頭向着旁邊看去,只一眼,她的心幾乎都涼了。
七皇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此刻就站在葉明苑的身邊。看到她頭腦發暈的樣子,七皇子的神情堪稱冷漠。一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哪有什麼年節裡還開門的麪攤,又哪裡會有比官家廚子手藝還要好上許多的小販,這一切,不過都是有心之人的安排罷了。
“爲什麼?”
說完這句話,她順着牆面緩緩滑坐了下去。最後一眼,她看到了七皇子彎下腰向她伸過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