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曾經滄海

喜清歡溜出來倒不是真的怕柳氏逮着她不怕,而是真的有不少的事要做。

作坊那兒今天還開着工,尹氏和柳氏還在家裡,喜清歡便去看了看,江洛倒是比她要早,看到她便笑着點了點頭,兩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也沒有交談什麼,喜清歡便放心的回來了。

池塘那兒,方繼已經回去了,江楚航和邵謙父子,還有柳秀才父子四人,一字排開坐在竹臺外通道上垂釣,看他們悠閒的樣子倒也不用人招呼了,再說了,還有邵亦然在這兒,他來這兒好幾次了,對哪兒都熟。

喜清歡也沒進去,徑自去了海邊,埠頭那兒有樑餘,柳莊搖着船在淺海灣上面巡看,一切都很平靜。

其實,喜清歡心知這一趟也是白走,只是習慣使然,沒親眼看一眼似乎不安心似的,現在雖然都是喜守業在照看,可她每天一趟還是少不了的。

看完了,也放心了,喜清歡才往回轉,路上遇到了柳阿元,得到了他“明日是個好日子”的推測,明天可是有不少的桌子要擺在外面的,是個好天氣她也就放心了。

院子邊上的空地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楊旺帶着四個人正在那兒平地,柳來福他們見事情忙得差不多便出船去了,雖然只有一下午的功夫了,可離得近些還是能捕上不少魚,正好明兒可以添個菜。

喜清歡邊走邊在心裡盤算,上次柳老村長要給村民們分錢,就說過小柳村有四百多人,每桌十人也要四十桌,再加上喜家的人和親戚也足有四五桌,況且柳老村長上次算的時候可是沒算那些十歲以下的那些孩子的。

當然了,孩子也上不了桌。

四十五桌……喜清歡皺着眉看着那些地,已經有一半被夯平了,楊旺等人還在熱火朝天的忙着。

“旺叔。”喜清歡一步一步的測着距離,可算來算去也只能擺個二十桌,再算上自己家院子裡能擺兩桌,餐廳兩桌,大廳四桌,也就二十八桌,這樣的話就得分兩批了,會不會太麻煩?想了想便去請教楊旺。

楊旺聽罷笑道:“往年哪家能有你這樣的大手筆?大夥兒都是分三批甚至是四批入席的,你放心,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喜清歡這才放心下來,她還沒見過這樣的辦席面的呢,當然了,這兒不是她的故鄉,沒有地方能租給她成套的桌椅和盆碗,所用的還都是跟各家借來的,所幸,明天吃的是中午席,還有一上午的功夫準備這些。

再轉到家裡,喜玉歡寫的壽聯已經開始掛了,喜延年站在凳子上,喜婉悅叉着腰站在後面有模有樣的指揮着。

除了喜玉歡寫的,還有幾幅柳家父子四人的手筆,有對聯也有壽星圖,都被分掛了上去。

喜慶靖和李氏陪着喜守勳坐在椅子上看,方氏等人則都在各屋子裡忙着收拾。

看到喜清歡進來,李氏招手把她喊到了邊上,問起了各種安排,喜清歡一一作答,兩人一邊想一邊對着哪裡有遺漏,喜慶靖和喜守勳安靜的在邊上旁聽。

“奶奶,還真忘記一件事了。”喜清歡忽的拍了自己的腦門一下,扒開自己腰間的小袋子便開始掏零散的銅錢,她嫌銅錢太沉,所以帶的也不是很多,“小輩們來拜壽是不是要發紅利啊?”

“你倒是想起來了。”喜慶靖好笑的看着喜清歡,“你要再不說,你奶奶只好晚上開口跟你要了。”

“爺爺,我這不是沒辦過這樣的場面嘛。”喜清歡不好意思的笑笑,掏了掏小袋子,裡面只有幾十個,也包不了多少,便問道,“需要包多少個?我去取。”

“並非所有人都給的,鄉親們來就分糖果,這些都準備好了。”李氏算了算,“也就我們自家人,你給我五百個錢,我自己晚上回屋慢慢包。”

“奶奶,不用我幫忙嗎?”喜清歡眨了眨眼。

“不用,不用,這紅利你也有份,讓你幫忙你不是知道里面有多少了?”李氏笑啐了她一口。

“那好吧。”喜清歡笑嘻嘻的轉身跑了,隱隱約約的,還聽到喜守勳在說小四如何如何。

上了樓,喜念歡的屋子開着門,喜玉歡和喜潔歡的身影也在門裡走來走去,她們在幫喜念歡收拾屋子,喜清歡也不去湊這個熱鬧,徑自回了自己那屋,到了牀前,蹲下身移開了腳蹋,從腳蹋裡面掏出一個盒子,她剛搬進這兒的第一個晚上,就把這牀的裡裡外外摸索了一遍,連牀底下都鑽進去看過了,找了不少藏東西的地方,這腳蹋裡的盒子裝的就是一部分銅錢。

從裡面數了五百個出來,把盒子重新放了回去,腳蹋推回了原位,喜清歡才拍了拍衣衫往外走,剛走到走廊,便聽到樓下響起陳棟的聲音,喜清歡忙走到走廊的窗戶往下瞧了瞧,果然是喜翎歡夫妻帶着陳棟來了,同來的還有陳良實的爹孃。

怎麼辦?喜清歡皺了皺眉,讓他們住她們姐妹的屋子未免不妥,可客房又只剩下一間了……

喜翎歡看到喜守勳免不了又是一番驚嚇加驚喜,不過,喜翎歡一向是個聰慧女子,如今身邊還有公婆在,她當然不會問及一些細節,只和他們介紹說當年逃荒時失散的叔叔。

陳良實的父母都是本份的莊戶人家,雖然有個兒子考上了秀才在鎮上學堂當了先生,他們卻還是像以前那樣,老老實實的在家種地,沒有任何一絲驕傲自滿。

喜清歡下樓見了禮把五百文塞給了李氏就去找了尹氏,和她說起了喜翎歡一家的住宿問題。

“這個簡單,晚上我和你擠一擠,讓翎歡一家睡我屋裡,客房安排她公婆住。”尹氏絲毫不覺得有什麼爲難,反倒是喜清歡有些不自在,尹氏瞧了瞧喜清歡的臉色,笑着問道,“是不是覺得當家很繁瑣?”

“有點兒。”喜清歡老實的點點頭。

“你呀,要學的還多着呢。”尹氏伸手撫了撫喜清歡的髮際,嘆了口氣,“原本,你們都該無憂無慮,凡事有丫環伺候,可如今……”

“二伯孃,您覺得那樣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舒坦不?”喜清歡失笑,她知道尹氏這是又想起了以前的喜府,“我還是比較喜歡現在這樣的,雖然平淡、忙碌,卻很充實,再說了,那些千金小姐笑不能露齒走路還小步小步的,多累啊,哪有我們現在這樣自由?”

“你這丫頭,我說一句,你倒是一段一段的來堵我的話了。”尹氏笑道,只是,眉宇間卻流露出一絲憂傷。

喜清歡沒有再鬧她,她想,喜守勳的歸來,對尹氏的心情只怕是個衝擊,這並不是說尹氏不高興喜守勳歸來,而是她覺得喜守勳的歸來斷了尹氏最後一絲想念,雖然當時沒找到屍身並不代表這個人一定還活着,可至少還有一份寄託不是?可現在,喜守勳確認了喜守功和喜安寧的死訊,尹氏最後一份寄託也沒了……

喜清歡想,如果她是尹氏,她肯定會很難過很難過。

所以,看到笑着面對衆人的尹氏,喜清歡的心再一次的疼了,從她來到這兒,從她想要做買賣開始,尹氏一直給予了她足夠的支持,尹氏的溫柔能幹也深深刻在了好心裡。

尹氏是個好女人,她值得一個更好的歸宿。模模糊糊的,喜清歡又想起了之前有關棗花娘的八卦瑣事。

當然了,喜清歡還沒有笨到這個時候當着尹氏的面提這些不靠譜的話,也不想再在尹氏心頭再扎一刀。

忙忙碌碌的收拾東西,準備晚飯,又熱熱鬧鬧的吃了晚飯,給客人們送上了熱水熱茶,喜家熱鬧的一天總算安靜了下來。

喜清歡回到屋裡,把今天的收支細細記錄下來,這幾天幾乎沒有收進一文錢,反倒花出去了一大筆,喜清歡發現自己手頭上的這點兒銀子又快要沒了,建房子加上傢俱以及家裡的佈置,就足足去了二百兩,還有辦壽宴的花用零零碎碎的也有八十兩了,那餘下的也就只有五十多兩散碎錢了,還有就是楊季全送回來的三百兩,那個卻被喜清歡藏起來了,除非楊家鋪子重開,不然,這筆錢也不會用到別的地方,就這樣放着吧。

“小四。”尹氏把房間讓給了喜翎歡一家,自己拿了套換洗的衣服去洗了澡過來了,關上門進來,見喜清歡還坐着寫東西,便走了過來,“怎麼還不睡?明兒還要早起呢。”

“就快好了。”喜清歡以前學的是財會專業,不過她並不喜歡,所以到了這兒之後也不願意去買個算盤迴來,算賬都是用口算或是在紙上列式算,反正也簡單。

“這兩天花了不少吧?”尹氏把自己的衣服掛到了木架子上,又去鋪開了被子,纔回轉到桌邊,給喜清歡倒了杯茶,看了看喜清歡面前的東西,見她在記賬,不由笑着問道。

“是呢,等爺爺的壽宴過後,得好好攢錢了。”喜清歡笑道。

“辛苦小四了。”尹氏坐在邊上,嘆了口氣。

“二伯孃,您今天可不止一次說我辛苦了哦。”喜清歡擡頭看了尹氏一眼,越發確實尹氏心情不好了。

“二伯孃說的是事實。”尹氏也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我那兒還有些銀子,明兒給你拿過來。”

“不用不用,那是二伯孃的體己錢,二伯孃自己存着。”喜清歡連連搖頭,收起了賬本。

“一家人還分這麼清做什麼?”尹氏不滿的睨了喜清歡一眼,又垂下了眸。

“眼下還能週轉呢,要是哪天真的沒錢了,肯定會跟二伯孃說的。”喜清歡忙討好的衝尹氏笑笑。

“好,我給你備着。”尹氏啞然失笑,起身收拾了桌上的東西,催喜清歡去休息。

喜清歡點點頭,把賬本什麼的都收在了盒子裡,自從樑餘來了以後,這些盒子什麼的,她是一點兒也不缺了,雖然樑餘做的沒有什麼花頭,卻很結實實用。

讓尹氏先去休息,喜清歡拿了衣服下樓洗澡,男澡間關着門,門上還掛着“有人”的木牌,這當然是喜清歡的創意了,進了澡間,裡面放了大缸,三缸水還剩下半缸,喜清歡也不去提熱水,就着冷水快速洗了個澡,換下的衣服放在邊上的簍子裡準備明天一早起來收拾。

建這兩間洗澡間的時候,喜清歡也是考慮過倒水的問題的,洗澡用的木桶下方也裝了放水閘那樣的機關,外面接了竹筒直通外面的排水溝。

簡略收拾了一下,喜清歡纔拿着油燈開門出去。

與此同時,隔壁的房間也開了門。

喜清歡擡頭一眼,居然是邵泓之,忙向他行禮:“邵伯伯。”

“是小四啊。”邵泓之溫和的點頭,“累了一天了怎麼還沒休息?”

“就休息了。”喜清歡應了一聲,“邵伯伯,實在抱歉,家裡房間不夠,委屈邵伯伯了。”

“談什麼委屈不委屈的,比起我們在邊城義診的時候,這條件可好了不止一點兩點哦。”邵泓之笑着搖頭,指了指房子,“聽說這兒都是你的主意?”

“也不全是,家裡人都有出主意的。”喜清歡不好意思的笑笑。

“建的不錯,今天你邵爺爺還說以後要是老得看不了病了,也在這兒建個竹舍,到時候還得小四給出出主意哦。”邵泓之一貫都是溫和有禮的形象,這會兒居然也調侃起了喜清歡,看他望着房子的目光倒是能看出他真心的讚歎。

喜清歡點頭:“只要邵爺爺和邵伯伯不嫌棄,小四隨時聽候差遣。”

邵泓之滿意的點頭,也不拖着喜清歡閒聊,各自上樓休息。

喜清歡回到屋裡,尹氏已經上牀休息了,外側半張牀位空着,喜清歡熄了屋裡的燈,小心翼翼的上了牀。

一躺上去,便聽到尹氏幽幽嘆了口氣,喜清歡側頭去看,見尹氏背對着她。

“二伯孃,您心情不好嗎?”喜清歡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起來,她不知道有幾個人注意到尹氏的異樣,可她知道尹氏面對家人時一定會一直保持微笑,把傷心都埋在心裡。

“沒。”尹氏低低的回了一句,像極了剛剛的嘆息。

“二伯孃,今天我還以爲是二伯回來了,結果卻是四伯,說真的,幸好是四伯……”喜清歡說到一半便頓住了。

“傻丫頭。”尹氏總算轉過身來了,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喜清歡卻直覺的覺得尹氏哭過了。

“二伯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要是二伯這樣回來的話,您怎麼辦?”喜清歡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傻丫頭,我明白你的意思。”尹氏無聲的笑了,淚水卻在黑暗再次滑落,看到喜守勳帶着一大家子進來的時候,她何嘗沒有過小四這樣的念頭?她承認她自私,自私的想着如果他活着也該爲她守着,就像她一如既往的爲他守着般,可是,她又覺得如果他也跟四弟一樣殘缺了,他一個人守着又如何過日子?

“二伯孃,您別難過了,二伯要是在天有靈,看到您這樣孤獨傷心,他也會不開心的。”喜清歡手足無措,暗罵自己吃飽了沒事幹挑起了尹氏的傷心事,無奈,只好用空洞的話來安慰她。

“我也想過,如果他還活着,有家有室,兒孫繞膝,我該怎麼辦……”這時,尹氏卻幽幽的開口了。

喜清歡安靜的聽着,她知道,這個時候尹氏只是需要一個耐心的聽衆。

“……與那些大戶人家一樣?誰爲正妻誰爲平妻?我忍不下……離開他,我又做不到……”尹氏淚如雨下,卻這樣靜靜的躺着幽幽的說着,“聽四弟說起他真的走了,我居然鬆了口氣……小四,你說我是不是太心狠了?我應該希望他還活的對不對?只要他活着,過得好好的,我可以自動離開他的對不對……”

“二伯孃,您別想那麼多了。”喜清歡聽得心酸,湊過去抱住了尹氏,第一次,她看到尹氏這麼脆弱,也對啊,尹氏再能幹也只是個女人,只不過是因爲生活所迫才把自己的脆弱都藏在了心裡,“您對二伯如此情深意重,那肯定是二伯值得您如此對待,我相信在二伯的心裡,您也是獨一無二的,要是他還在,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回到您的身邊,如今他不在了,肯定也不想您這樣傷心難過。”

“他是個好男人,當初,他像天神一般出現在我面前,笑得溫暖……到如今,我還記得他那時的眼神……”尹氏開始說他們的相遇,她的家在邊城,一家人都死在了戰場上,在她絕望之際,他救了她,安排她在李氏身邊,教她功夫,教她無數無數本事……可誰想到,那一次出征前,他答應回來就成親,可誰知道,那一次卻是永別……

尹氏似乎是把壓在心底的思念與傷痛都倒了出來,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喜清歡替她拉好被子,看着黑暗中的尹氏發呆:二伯孃爲了那段情已經孤獨了這麼多年,她不該再沉浸在當年的回憶裡固步自封了……

帶着模模糊糊的想法,喜清歡終於睡了過去……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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