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兩人沒有走小路，而是從村裡光明正大的到了村口，柳來福家的院子依然緊閉着，江洛上前敲了敲門，裡面沒有動靜，便不再停留，直接往海邊跑去，順着堤壩來到亂礁石那一段下去，攀過了礁石，果然看到柳來福早早的在灘上擺弄他的長筒魚。
“柳叔。”兩人遠遠的打了個招呼。
“來了？”柳來福挺直了身，他獨來獨往慣了，難得有人與他親近，真有些不習慣，不知道該說什麼的他只好乾巴巴的回了一句。
喜清歡衝江洛招招手，兩人小心的小了礁石，柳來福站的地方是一片灘塗泥，腳下墊的還是那板木板，喜清歡和江洛兩人腳步沒有，又不想陷在泥裡，便遠遠的站到一塊礁石上，看着柳來福忙碌。
柳來福的長筒網裡，收穫還算不錯，各種小魚小蝦貝殼類的也有不少，只是，他撿了小魚小蝦卻把貝殼扔了出去。
“柳叔，別扔。”喜清歡忙提醒，“那個可以吃的。”
遠遠的瞧着，那貝殼有些像文蛤，喜清歡心中一動，現在不是文蛤的旺季，不過，又不代表這個時候沒有文蛤，說不定這礁石堆附近的沙灘下埋得多着呢。
柳來福手快，手上那一把早拋入了水裡，不過，他的長筒網裡倒是還有不少，他看了看喜清歡，俯身撈起一把，撐着木板到了面前，將東西遞給了喜清歡。
果然是文蛤，還有些別的蛤類，喜清歡一喜，笑道：“這東西的肉可鮮美了，外殼還能製成蛤粉入藥，怎麼就扔了呢？”
“吃過一次，不過裡面是臭的，就沒敢再拾了。”柳來福老實的回答。
“那是你遇着一顆死的，把這些都撿回去吧，弄點海水養上一天，活的就會吐沙子，到時候就能看出好歹來了，等吐乾淨了，用清水一煮，撒點兒蔥花，連那湯都是極鮮美的呢。”喜清歡看完又還了回去。
等柳來福把長筒網裡的東西收拾完，喜清歡好心的告訴柳來福把長筒網調了調，又把木板收好，柳來福拿着長竹竿，幾人便向大石頭那邊走去，一路，喜清歡又告訴柳來福，她需要大量的海蠣，如果他不放心，她也可以花一文錢一斤買下他敲下來的海蠣。
她也不怕柳來福貪下了這些海蠣，合作剛剛開始，若是這些海蠣和那個竹排就能試出一個人的人品，全都沒了也是不虧的。
竹排被豎在石頭邊上，一頭還綁了藤蔓拴在了礁石上，顯然是柳來福的傑作，喜清歡暗暗滿意，這人做事還算細心。
解了藤蔓，柳來福和江洛全力將竹排擡到了水邊，喜清歡便迫不及待的跳了上去，這樣的竹排又在淺海灣，她是一點兒也不怕的，竹排沉了沉，水便漫到了竹排面上，她整個人也晃了晃。
江洛一驚，下意識的伸出了手，不過，喜清歡很快穩住了身形，對這點兒小晃盪根本不以爲意，還開心的站在上面左右晃了晃，竹排穩穩的只是潑了水在竹排面上。
“江洛，快上來啊。”喜清歡這才指着看着外面的海灣口，高興的催促着江洛上竹排。
“你當心些。”江洛有些無奈，不過，還是站了上去，不知爲什麼，他的臉色有些微白。
一心想順着淺海灣到外面探年究竟的喜清歡沒有注意到這個，只是一個勁兒的催着柳來福。
柳來福站到竹排另一頭，長竹竿撐在沙灘邊上一使力，便調轉了竹排，緩緩離岸，竹子粗的那一頭翹得高些，卻是排尾，他雙腳微分穩穩的站在那兒，手中長竹竿左一撐右一撐的使力着。
瞧柳來福的架式，果然是個懂的，喜清歡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帶着些小興奮指揮柳來福往外劃去。
“再過一個時辰怕是要漲潮了，這竹排經不住。”柳來福擔心他們小孩子不懂事，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我們不去遠，就順着往外走走，看看外面是什麼樣的，漲潮之前肯定能回來。”喜清歡也知道好歹，她並沒有想憑這竹排就行到海上去，這兒是淺海灣倒沒事，可到了海上，大些的船都不會完全安全。
江洛默然的看着前方，站得直直的。
柳來福想了想，這麼點兒路確實也來得及，便沒有反對，撐着竹排往外行去。
順着淺海灣彎轉，大片的海塗出現在喜清歡面前，平坦光滑的塗泥讓喜清歡心裡直癢癢，她幾乎看到了無數白花花的銀子往她這兒壓來，不過，她到底還算理智，這個年代沒有專利之說，她要在這一片海塗上養殖，必須有那個實力拿下這一片的所有權，至於現在，她還沒那麼大的胃能吃得下這麼大片，或許，多找倆合作者？
江家和邵家倒是個很好的選擇，可是，爺爺都說了要離他們遠些，明面上還不能來往，他會同意嗎？
不過，江洛還在這兒，說不定江楚航會爲他做些什麼呢？畢竟合作做生意不是個很好的幌子嗎？喜清歡回頭去看江洛，卻意外的吃了一驚：“你怎麼了？不會是暈船嗎？”
江洛的臉剎白剎白的，整個人直直的站着，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卻透露出一股蒼涼的哀與怒。
“江洛，江洛。”喜清歡嚇得不輕，他這樣子可不像暈船啊，忙轉身拉住了江洛的胳膊，生怕他被她嚇到會掉下竹排去。
柳來福不用人提醒，便往手中一伸竹竿穩住了竹排。
“我沒事。”江洛這時卻清醒了過來，沒有血色的脣嚅了嚅，低下了頭。
“誰信啊，臉色這麼差，還有你的表情……”喜清歡突然頓了一下，低低的問，“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他是在海邊救回來，上次他也曾說他和他娘在船上被秦氏的謀害，難道是想到了那些？
“嗯。”江洛也沒有否認，閉上眼睛緩緩點了點頭。
“那，我們回吧？”喜清歡有些遺憾的看看即將到達的海灣口，到底還是江洛比較重要，扶着他便要跟柳來福說回去。
“我沒事，再往前看看吧。”江洛睜開眼睛，剛纔這一緩，臉色好了許多，沖喜清歡淺淺一笑說道。
“那，要是不舒服了可得告訴我們哈。”喜清歡打量了他好一會兒，她確實也很想知道外面是什麼，見江洛此時已經漸漸轉好，也就不堅持回去，心裡卻想着下次千萬不能帶他來了，要是每次一到竹排上就想起那些痛苦的經歷，他什麼時候才能完全擺脫那片陰影呢？這些日子好不容易開朗了些，可不能再變回去。
見江洛點頭，柳來福才繼續往外撐竹排，他倒是個有些眼力的。
喜清歡一直暗暗留意着他，對他的滿意度又加了些。
沒一會兒，竹排到了海灣口，外面並不是想像中的一望無垠的海，正前方偏右方向有座小島，左右兩邊都是都是山，從他們這個角度看去，就好像個大喇叭，只是這個喇叭很大，遠處的海面顏色倒是真的很漂亮，蔚藍蔚藍的，一看之下，心裡豁然開朗。
“柳叔，往青石鎮是哪個方向？”喜清歡深深的吸了口氣，心情極好的回頭問道。
“快漲潮了。”柳來福提醒了一句。
“我沒想現在去。”喜清歡知道他誤會了，便解釋道，“只是想知道一下，聽人說，往青石鎮的路不好走，有片暗礁，你知道那兒的航線嗎？”
“青石鎮在左邊，行上半個時辰的船便有條分流的河，直通東臨河，那邊上有片暗礁不假，不過並不大，大船不容易進，小船卻是很方便的，只是，因爲有暗礁，底下暗流就多了些，沒些經驗的也不敢走那一片。”說到這些，柳來福的話不自覺的多了起來，那段恣意的歲月再次浮現在眼前，“瞧到那個小島沒？瞧着近，可離我們這兒用上快船也足有一個半時辰呢，不過，青石鎮往那邊去倒是近些。”
“柳叔，這海里的魚鮮你定是瞭解的，那可都是好東西呢，可爲什麼，我們村卻沒人在海上討生活的呢？”喜清歡一直以來都很好奇這個，現在總算逮着個明白人問了。
“海上都是寶，這誰都明白。”柳來福卻突然嘆了口氣，“可海上的寶卻不是誰都能吃得下的。”
“柳叔，你就跟我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唄？我可是也想在海上討生活的呢，知道些前輩的經驗總是好的，對吧？”喜清歡轉身衝柳來福笑道，“這也直接關係到我們的生意好不好，生意好了，您的那一份不是也多了嘛。”
“我只想學捕魚，分不分份子無所謂。”柳來福淡淡的回了一句，不過，還是給喜清歡說起了以前的事，“十幾年前，村裡有不少人跟着柳四家做事，見多了海上的寶，心便大了，膽兒也肥了，拿着那點兒辛苦攢下的汗水錢弄了船便要單幹，一開始小心翼翼的在淺海倒也小賺了些，可後來，他們到底小看了大海的威力，一次出行，走得遠了些，卻倒黴的遇上了風暴，船小，又不是行家，幾十個壯漢……就那樣沒了。”
柳來福說的並不詳細，含含糊糊的說了個大概，不過，喜清歡前世時便聽說過各種海難也見識過各種颱風的威力，對大海上潛伏的威脅自然不會陌生，聽到柳來福這麼一說，倒是明白了幾分，心裡不由唏噓不已，也怪不得後來再沒有人敢行船到海上討生活了，代價太過慘痛，錢雖然重要，卻也要有命花纔對。
“既然這樣，你爲什麼又想捕魚呢？”喜清歡看到柳來福流露的哀傷，不解的問，大家都對大海敬而遠之了，他爲什麼還要學？
“……”柳來福的表情一瞬間凍結，他盯着喜清歡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淡淡的說了句，“該漲潮了，回吧。”說罷也不等喜清歡回話就徑自撐着竹排迴轉。
喜清歡接着的疑惑便這樣哽在了喉間，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多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想說的秘密，她不是也有天大的秘密嗎？
有些心虛的喜清歡頓時閉上了嘴，安靜的轉身和江洛並肩站在一起。
柳來福將竹排撐到沙灘邊，他們兩個都上了岸，便一聲不吭的拖着竹排上了海灘，仍拴在了礁石那邊，然後收拾了他的東西，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生氣了。”喜清歡沒意思的撇撇嘴，看了柳來福的背影朝江洛說了一句。
“隨他去吧。”江洛寬慰的一笑，“我們該回了，不然師公一生氣，我們纔要慘了呢。”
喜清歡被他說的不由失笑，對哦，他們偷溜出來這麼久了，要是讓爺爺生氣了，他們才慘咧。
“那我們從哪走？”喜清歡問，她倒是想偷偷溜回去。
“從村子裡走吧，只怕他們早知道我們來海邊了。”江洛卻看了看池塘方向，從這兒看去，池塘被樹木擋住了，可是站在竹臺那兒朝海邊看，未必看不見海邊的動靜，雖遠，卻也是能瞧見的。
喜清歡想也沒想就聽了江洛的話，兩人快步往家走，經過柳來福家院子外的時候，看到他正蹲在屋檐下處理今天拾的小魚小蝦，他身後敞開着的那間屋子內空空的，看得出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似乎是察覺到了喜清歡的探望，柳來福突然擡了頭，呆板的說道：“有什麼事讓他來找我，你還是少來爲妙。”
嗯？喜清歡一愣，側頭看看江洛。
“柳叔，小四並無惡意。”江洛以爲他是被喜清歡之前的問話給惹怒了，忙幫着解釋。
“讓她少來是爲她好，聽不聽由你們。”柳來福硬邦邦的扔了句話，又低下頭處理木盆裡的小魚小蝦。
“是。”江洛隱約有些了悟，便拉了一把還要說話的喜清歡，離開了柳來福家的院門口。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