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飛和沈斌兄妹重逢,互聊着家事,沈斌說:“四娘她還好嗎?”
她微笑說:“她‘挺’好的,剛開始到香港的時候不習慣,但住着住着就習慣了。這次本來她想跟我一起回來的,可她年紀大了,經不起舟車勞頓。”
“也對。”
飛飛凝着沈斌的臉好一會兒,問道:“現在我們兄弟姐妹都差不多成家了,六哥,你什麼時候給我找個嫂子?”
沈斌淡淡地笑笑:“這種事要講緣分的嘛。”
“我給你介紹一下吧,要說要什麼條件。”
“還是算了吧,緣分是不可以強求的,有緣千里來相會。”
飛飛單手託着腮,微笑說:“六哥,老實說,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沈斌愣了一下,終於點點頭,笑說:“算是吧。”
飛飛興奮地問:“哦!她長得什麼樣?漂不漂亮?溫不溫柔?”
他搖搖頭,長嘆了一口氣,說:“都不重要。”
“我猜六哥一定愛慘她了。”
他苦澀地笑笑:“可他愛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她覺得好婉惜:“真的沒有可能了嗎?”
沈斌苦笑着,正要回答,‘門’卻突然被推開了,慕榮一下子跳到飛飛身上,大喊道:“媽媽,我回來了。”
飛飛沾到他一身溼,尖叫起來:“你搞什麼來?”
玲玲走進來,垂着頭怯怯地說:“小姐,小少爺剛纔……剛纔掉進黃浦江去了。”
聞言,飛飛臉‘色’怪白,抱着慕榮左看右看:“慕榮,有沒有哪裡受傷?”
慕榮搖頭說:“媽,我這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嘛。”
飛飛皺起眉頭,怒喊道:“怎麼不小心一點?你可不會游泳。”
玲玲面有愧‘色’說:“小姐,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慕榮‘挺’身而出說:“不關玲玲姐的事,媽媽,你要罵就罵我吧。”
飛飛敲着慕榮的頭說:“你倒是很勇敢很有義氣,快點回家換衣服吧,不然要感冒了。跟舅舅說再見。”
“舅舅再見。”慕榮乖巧地揮手說。
“小傢伙,再見!”
在回家的車上,慕榮偎依在母親的懷裡說:“媽媽,剛纔是一位叔叔從水裡把我救起來,他好勇敢,我將來也要學游泳。”
“人家救了你的命,你有沒有謝謝人家?”
“有呀,可是他說不用謝。”
“人家說不用謝是禮貌,可人家救了你的命,我們得好好謝謝人家。”
“叔叔說要送我回家的,可我不知道家在哪。”慕榮委屈地說。
“下次可別‘亂’跑了。冷不冷?”飛飛憐愛地將兒子抱得更緊。
“不冷。”小傢伙可愛地眨着大眼睛。
飛飛望着他的眼睛,就想起了另一雙眼睛,這一大一小的兩個人,長得實在太像了,每次慕榮笑時,她就想起了那個人。
他,到底在哪?
……
宋世傑現在是半退休,所有事務都‘交’給飛飛接管,經過幾年的磨練,使她一脫清純稚氣,不再是個青澀愛玩的丫頭了。
飛飛有絕對的聰明伶俐,又肯學習,處事沉靜威儀,比起一般的男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將《金枝‘玉’葉》再次上映的計劃報給宋世傑,宋世傑非常贊成這個想法,讓她着手準備事宜。
那底片還保存得好好的,放映的,還是那臺機器,只可惜,物是人非。
在漆黑的電影院中,飛飛坐在第一排的中央位置,宋世傑就坐在她旁邊,‘抽’着雪茄悠然自得。
屏幕上有了光,她有點緊張,緊緊地抓住椅子的扶手,眼睛卻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屏幕不放鬆。
當音樂響起,她的心緊了一下,全身的血液像凝固了一般,多麼熟悉的旋律,這些年來,她一直不敢再聽這首歌,可今天是審片,她不得不聽。
歌聲中,御謙緩緩出現在屏幕上,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卻,就算怎麼伸盡手臂,仍是觸手不及。
黑暗中,有冰涼的東西從她的臉上滑落……
確定片子沒問題後,接下來就是宣傳了,印海報、傳單、做電臺廣告、做記者發佈會……這些都是要做的。
這一年,經過八年的抗戰,是上海各行業是蕭條的時候,飛飛大下本錢,廣做宣傳,勢要振興低‘迷’的娛樂業。
大街小巷,傳單滿天飛,社會低下層的人認爲那些無謂的娛樂都是有錢人的事,窮人有三餐溫飽就不錯了,而中上層的人則都流行西洋玩兒,根本對那些破舊老土的本土文化不感興趣。
又到放工時,幾個工人正在談論今晚去哪裡玩。
“星仔,今晚到你那裡去打牌吧?”
“不了,我約了老婆今晚去看電影。”
“附庸風雅!”
“我也覺得是,不過,我老婆喜歡嘛,硬是拿了我十天半個月的工錢去買了兩車電影票。沒辦法,誰讓她是如‘玉’的影‘迷’。”
“去阿謙那裡打吧。”
“喔,你們不說還好,說起來,我覺得那個大明星御謙長得好像我們的阿謙。”
“是阿謙長得像人家。”
星仔拍拍御謙的肩打趣說:“阿謙,不會剛好你也姓御吧。”
御謙臉‘色’不變說:“姓御的人不多,剛好我不是。”
星仔大笑:“我們想你也不會是,御謙那是什麼,溫文爾雅的高潔紳士,怎麼可能像我們一樣做這些粗重活。”
御謙問道:“你買的是什麼電影票?”
“《金枝‘玉’葉》,說起這部戲,還有一段故事,不過還真是一匹布那麼長。當年這部戲可戲了,可還沒放完,鬼子就打來了,也真夠倒黴的。”
御謙低頭沉‘吟’,是《金枝‘玉’葉》?八年後誰要放,誰又要看?
星仔又說:“不跟你們說了,我得回家去了,回去晚了老婆不開心。”
“你真是二十四孝丈夫!”大夥兒齊齊笑起來。
御謙回到家裡,望見屋頂炊煙裊裊,還未跨進屋裡便大喊:“莫離,我回來了。”
“哦,快洗個手吃飯吧。”莫離一身樸素從屋裡‘露’出個頭來。
“喔,都煮好了,回來得剛剛好。”御謙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洗手出來,菜已擺好上桌。
“喝點小酒不?”莫離輕笑着問。
“我不喝,你喝吧。”御謙只顧扒飯。
“那我也不喝,我胃不好。”
“你的胃最近還有痛嗎?”他停了一下。
“沒有。”她只覺得自己很幸福。
“那就好,記得要注意飲食,我不在家你要準時吃飯。”他柔聲叮囑。
她“嗯”了一聲,從儲物櫃上找出一張紙來遞給御謙說:“聽說《金枝‘玉’葉》要重新上映,不如我們去看吧。”
“電影有什麼好看的,看我不是更好,我整個人擺在這裡讓你看。”御謙看也不看海報一眼,不以爲然地笑道。
莫離明白,御謙這般是怕她會吃醋,他這般待她,她心滿意足了,可她又覺得對不起御謙,他本應該是一個自由飛翔的小鳥,而不是一頭拼命耕作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