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的時候,他才知道被一個俄國‘女’人救了,他乘着船到了香港,那一陣子,他病得很重,在俄國‘女’人的照顧下,他才撿回了一條命,可是額上的疤永遠都抹不掉了。
他曾經打聽過上海這邊的下落,但打聽不到飛飛的消息,鍾情歌劇院又被燒了,他一度心灰意冷,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那個俄國‘女’人叫蘭度,是一個舞‘女’,她無微不至地照顧御謙,幫他振作起來。
兩人住在屋村裡,蘭度晚上上班,白天休息,御謙總是騎着自行車去接她下班,她總愛坐在他的自行車後面,摟着他的腰,她常說,認識他是她最大的幸福。
御謙忘了過去,一心一意跟着蘭度過日子,他以爲,他這一生都會這樣平平淡淡地度過,他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要,只想平靜地過完一生。
可是,有一天,蘭度的丈夫給她寄來信,要求複合,還有一幅她兒子畫的全家福,那晚蘭度哭了一整晚。
御謙幫她收拾好東西,送她上船,碼頭上,最下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後來,御謙誤打誤撞,就進了電影廠,跑龍套,演替身,別人不做的他來做,他不求什麼,只求能有一口飯吃。
後來,劇組來了上海,御謙就跟着回來了。
聽完御謙一匹布長的話,莫離忍不住淚水滾滾而下,她哽咽着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天保佑,讓你平安地回來,讓我再見到你。”
御謙黯然:“莫離,我現在已經變成這個樣子,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了。”
“不,御謙,你還可以唱歌,還可以演戲,我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一起站在戲臺上接受觀衆的掌聲。”
御謙苦笑說:“我已經不能再演梁山伯了,你見過這麼醜的梁山伯嗎?”
“你不醜,一點也不醜,你還是那麼英俊,這道疤可以用粉遮蓋住的。你看我這裡,也有一個胎記,看不出來吧?我也是用粉遮住,沒有人會看得出來。”
爲了安慰御謙,莫離還擦掉眼角的粉,果然‘露’出一塊指甲大小的胎記來,然後她拿出小鏡子對着,用水粉往臉上一抹,就又變成一張完美的臉了。
御謙看到這般神奇,有些心動了,問:“真的行嗎?”
“當然行。不信我給你試試。”
莫離開始用水粉在御謙臉上塗抹,輕輕的,慢慢的,一層又一層,最後,她的手停住了,整個人一動不動,一雙眼睛凝視着他。
御謙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臉,急起來:“怎麼,很難看嗎?”
他搶過她手裡的小鏡子,對着鏡子一看,也呆住了。鏡子裡的人,頭髮凌‘亂’,一張臉瘦削,看起來落魄,卻讓他彷彿看到了三年前的他自己,一切好像又回去了。
莫離緩緩說:“雖然不能完全變回以前那樣,但這個樣子,臺下絕對看不出破綻的。”
三年來,御謙第一次重拾信心,他‘激’動得抱住莫離,大聲說:“莫離,謝謝你,謝謝你。”
“御謙,這回好了,我們又可以在一起唱了,總有一天,我們會重新建一個比鍾情歌劇院還要大的劇院,是全世界最大的歌劇院。”
莫離高興地站起來,拉着御謙在大樹下打着轉她此刻的心情,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跟她分享。
“對,我們就站在高高的舞臺上,唱梁祝,唱白娘子,唱孟姜……上海,我又回來了。”御謙大喊一聲,緊緊地擁住莫離,彷彿要將虛耗了三年的光‘陰’找回來,他有信心,一定能找回來。
小冬在看着別人拍戲,看着看着,後來才發現莫離不見了,他到處尋找,終於在後面的院子裡找到了莫離,但看到御謙時,嚇得魂飛魄散,將莫離拉過來,指着御謙顫聲道:“你……你是人是鬼?”
“你見過鬼嗎?”御謙看到熟人,笑了。
“你……你是人?你還活着?”小冬仍是驚訝,看向御謙,仍是不信,又側過臉去看莫離。
莫離點點頭:“是他是他是他,他真的還沒着,別說你不信,我也不信。”
“御先生,真的是你,你回來就好了。”小冬衝上前去,緊緊地抱住御謙。
“小冬,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御謙感動得眼裡有淚‘花’。
一別經年,再次重逢,三人抱在一起喜極而泣,訴盡了三年裡的酸甜苦辣。
三年,上海確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走在路上,御謙已不認得路了。
聽說,那一場大火燒得那猛烈,只用了幾個小時,就將偌大的歌劇院燒爲灰燼,也燒盡了他的心血。
不知不覺就走到那裡去了,原來的燈柱換了更高的,原來的地磚都換上新的,原本的劇院,現在已變成了洋行,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有穿長衫的,有穿西服的,有穿旗袍的,有穿洋裙的,有捲髮的,有直髮的,有各種顏‘色’的眼睛,各種顏‘色’皮膚的人……
人羣中,尋尋覓覓,卻再也不會有了。
他就像萬世沙礫當中一顆,無根的沙礫,沒有人會想起,沒有人會記得,落在人羣裡,沒有人會注意。
過去的經已逝去,再無跡可尋,一顆曾經失落在這裡的心,再也無法拾回,夢已碎,不可再續。
飛飛睡醒以後到街上走走,走着走着,又走到這裡來了,那裡有過太多的回憶,甜的苦的,現在,再望望,往事都隨風而去了。
人來人往,又有幾多人記得,這裡曾經有過一個輝煌的歌劇院,又有誰記得曾經有一個紅極一時的歌唱家?
人們都是善忘的,這個社會變化太快,人們只有不斷努力接受嘗試新的一切。
她緩緩擡起頭,那個歌劇院還在她的腦中,卻不在眼前。眼前,已是另一個紛繁的世界。
她緩緩垂下頭去,驀然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形,雖然那西服已換成長衫,但就是那個背影,她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御謙,御謙……”她大喊着,朝那背影衝過去,拔開重重人羣,想要抓住他,‘逼’問他爲什麼要這樣狠心對她,棄她於不顧?
人太多了,都擠在一起她奔過去時,那熟悉的人影已不知哪去了,她站在人羣中,不停地轉着圈,她的四周有很多很多人,卻沒有一個是他。
“御謙,御謙……”她大喊出他的名字,如果他聽見了,他怎麼忍心不理她?
路人紛紛向她投來奇異的目光,他們的目光彷彿在說,怎麼會有一個神經病在這大街上‘亂’轉,她的家長怎麼不把她帶回家,真教人擔心,這‘女’子美則美矣,可惜腦袋有問題。
飛飛不知道自己被人當成了神經病,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她睜大美眸,在人羣中一個個地尋找,她想要忍住淚水,可是,滾燙的液體卻還是不受控制地滑下雙頰。
她想他啊!
她好想、好想見他一面啊!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可以如此想念一個人!一顆心就像被人緊緊揪住一樣,好痛、好痛!
飛飛用手背不斷地擦拭如斷線珍珠般的淚水,擦了又掉,掉了又擦,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如何才能不哭,心好慌、又痛,而且不知所措。
她此刻就像個‘迷’路的孩子,蹲在地上無助地哭泣,路人們紛紛對她投以奇怪的眼光,只是沒有人敢上前關心詢問,生怕讓自己惹上一個‘精’神不正常的大麻煩。
飛飛腳步不穩地站起身,視線被不斷涌出的淚水給遮蔽了,是這樣嗎?可是,她明明看見了他的背影?她怎麼會認錯?
是她眼‘花’了嗎?纔會把不相干的人看成是他,他真的已經死了?飛飛一時之間覺得自己快瘋了,難道她真的有病嗎?她是因爲想他想出病來了嗎?
她擦乾眼淚,轉身離開,卻遇上了一個她再也想不到會遇上的人——莫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