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大門重重的合上,將一切窺伺的視線隔絕在外。
花屹正看着院子裡熟悉的一草一木一廊一柱,在外飄泊兩年的心彷彿找到了歸處,在這一刻終於安穩。
他看向長孫女,眼神中透出些許憂色,“你祖母可是病了?”
到了這個時候花芷再不隱瞞,她跪倒在地,將那難以出口的話硬生生擠了出來,“孫女沒能兌現承諾,前年十一月二十四我從陰山關回來那日,祖母病逝。”
花屹正身體晃了晃,腦子裡一片空白,在外邊沒看到人時他就在想怕是身體熬壞了,但凡能動她都不可能不出現,可他沒想到……沒想到在第一年她就沒能熬過去。
那個算不得特別能幹,便是當了祖母心中仍保持着幾分善良和美好的女人沒能等到他回來,他不敢想像在當時那個境遇下她心中有多遺憾,又有多掛心。
“父親……”同樣被噩耗打擊了的花平宇看着仍跪於地的女兒回過神來,忍不住喊了一聲,此事,當是怪不得芷兒的。
花屹正茫然的看了長子一眼,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心神漸漸歸屬,他將人扶起來,聲音喑啞的陳述,“所以這一年多將近兩年,裡裡外外都是你扛起來的。”
“自是不止,內宅之事有娘和三位嬸嬸,我少有管過,您知道的,我還有幾個能幹的丫鬟,買賣之事皆是她們在打理,兄弟有柏林管着,姐妹們也都各有長進……大家齊心協力方有今日。”
“是大姑娘之功。”
吳氏率先開口辯駁,花柏林緊接而上,“是長姐之功。”
緊跟着衆人齊聲開口,“是大姑娘(長姐)之功。”
花芷搖搖頭,不再說話。
她覺得沒法面對祖父,她說過的,不會讓花家減員,可她卻讓祖父失了髮妻。
花屹正朝着家廟走去,其他人沉默跟隨。
香菸嫋嫋中,花屹正先祭拜了先祖,將香插入香爐,然後又拈了三根香點燃走到邊上的牌位前插入那一方小香爐當中,看着明顯新上一些的牌位,沉默過後問,“她等到了你回來?”
“是,祖母將家交給了孫女才安心離開。”
“安心?”
“是,安心。”花芷擡頭看着牌位,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雪花飄飛的日子,明明滿心歡喜終於歸家,家中等她的卻是噩耗,“我答應祖母會讓花家偏安一隅,該唸書的唸書,該繡花的繡花,會讓花家的男人回來,總有一天,花家必將恢復所有榮光。”
花屹正神情怔忡,他想起了那日,曾經憊懶至極的孫女在風雪中鏗鏘有聲的保證,當時他就想啊,他相信她保證的都能做到,婉娘在得到這個承諾後的心情大概也和他當時一樣吧,所以她才能走得安心。
“祖父不怪你。”看着面有愧色的孫女,花屹正嘆了口氣,“我原以爲家中有你祖母鎮着,各家的關係有她平衡,再有你一身本事輔佐當能穩住,可我沒想到你祖母早早就去了,把這偌大的擔子全壓在了你身上,芷兒,這不是你的錯,沒有人會比你做得更好。”
花芷抿了抿脣,輕聲應了聲是。
“什麼病?你祖母……是得了什麼病才走得那般匆忙?”
花芷不再遮着掩着,將花靜所行之事悉數道出,就是後來她對花靜對陳家的處理也都沒有隱瞞。
花屹正覺得荒唐無比,竟然是因爲那麼個不孝女?他離開時那般康健的人竟然就這麼被氣死了?他要把花靜挖出來鞭屍!
花芷扶着胸膛急劇起伏的祖父離開那光線昏暗的屋子,示意柏林去將被晏惜請求暫住在花家的於老請來,“祖母已經被她氣走了,您還要再因爲她氣出個好歹來不成?”
花屹正低頭看着不受控制抖動的雙手,他想不通,做爲花家長女,花家精心養育她,將她風光大嫁,她怎麼就半點不知感恩,在那種時候不幫着孃家就算了,還想着要從孃家拿好處?她將花家也當成了第二個賀家不成!
“她已經死了,祖父,人不能死第二回。”花芷扶着人到遊廊坐下,“兒女不孝,丈夫不忠,而她也不得善終,這就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看着在太陽下皮膚越顯蒼白的孫女,花屹正心下一痛,怎麼都無法緩下來的情緒在漸漸就平復下來,是了,他怎能在此刻還讓芷兒來費盡口舌的安慰他。
“太傅大人。”
花芷愣了一愣,突的就有些赫然,自任太傅以來家人從不曾以此官名來稱呼過她,如今突然被極親厚的家人提起,她有種關公面前耍大刀的感覺。
花屹正卻笑了,從得知老妻故去就渾渾噩噩如在夢中的感覺終於緩緩褪去,背靠着廊柱,他取笑道:“以前還只是一門雙翰林,如今還要再加一個正一品太傅,如此榮光,也算是大慶獨一份了。”
“我無需列朝,不得問政,不過是虛銜罷了,等三年後皇上大婚,我的職責也就盡完了,這是先皇親自允了的,後來太后也承諾過,想來無人會在這上頭做文章纔是。”
“可有想過在仕途這條路上長久的走下去?”
“祖父……”看到那邊父親出來花芷一時不知如何說好,一門三貴,短時間大家尚能體諒,時間長了誰不得往死裡參花家,更何況她從無那個心思。
花平宇坐到女兒另一邊,“知曉你如今任太傅之職,回來的路上我們便商量過,爲父可……”
“父親!”
花平宇揮揮手,“聽我說完,在陰山關兩年我也並非一無所獲,相比起做那清貴翰林,我對爲人師表更感興趣,你若願走仕途爲父就找機會致仕去做自己喜歡的事,莫要以爲爲父是爲了成全你才這般做,實際上爲父是在成全自己。”
“女兒沒有那個想法,半點都沒有。”
花屹正笑了,“我說過芷兒定是不會讓你如願,你不信。”
在女兒面前被揭了老底的花平宇老臉一紅,“芷兒這般才學若閒置了多可惜。”
“父親想致仕也不是不可以。”
花平宇期待的看向女兒,就連花屹正也以爲孫女改變了主意坐正了身體。
花芷看向那頭帶着於老匆匆過來小白楊一般的少年,“柏林做爲伴讀今後必會常伴君側,父親若無意仕途早些退下來也好。”
父子倆齊齊看過去,是了,經了這一遭事家中的小子們明顯都沉了下來,其中以柏林爲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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