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窅只覺着自己長長地睡了一覺,骨頭都要酥軟了。睜開眼,帳子裡黑黢黢的,她在黑暗裡適應片刻,模糊地辨識出自己的所在。簾外肯定點着燈,明禮喜歡在夜裡留一盞燈。從前躺下後,牀幔是不掩上的,只放下里側的紗簾,透一點薄薄的光在帳子裡。孟窅不習慣,問過一回,他沒有說緣由,只是抱着她哄着睡了。夜裡太亮,她睡不踏實,抱着他一邊手臂才睡着了。
後來有一回夜裡,明明已經洗漱過躺下,他忽然又糾纏起來。屋裡總也有伺候的人,孟窅都嚇哭了,聽見些許響動就要緊張。那之後,孟窅說什麼也不肯不放帳子睡覺,崇儀也就默許了。
她仰面平躺着,一雙手抱着隆起的肚子。好像餓了……沒有用晚膳呢!那碗鴿子湯鮮美得很,可那會兒她困得只想倒頭就睡,沒顧上吃一口鴿子肉。湯裡還有她喜歡的竹蓀……
思緒漫無邊際地發散着,她閉上眼放空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清爽的,腳跟處的湯婆子還徐徐透着熱力,被窩裡暖洋洋的,叫人不想動彈。她想熬一熬吧,睡着後就不知道餓了。這都半夜了,不是用飯的時候。明禮還要上朝去,天不亮就要起來,晚上睡不好就太可憐了……忍到他起牀的時候,正好陪他一起用早膳。
孩子長得快,她平躺着一會兒就覺得肺腑都被壓着,禁不住長長吸一口氣。她試着小幅度地挪一挪腰,身邊就伸來一雙手,扶着她的肚子幫她翻身。
崇儀睡在外側,她一動就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他把人往裡翻,讓她背靠着自己,睡夢裡一手還摟着她的肚子。兩人側躺着,孟窅的背貼着他的胸膛,整個人就被他的氣息環抱着。
肚子咕嚕嚕一陣鳴叫,孟窅輕輕拍哄。快睡吧,再睡一覺起來就和明禮一起用早膳。就用鴿子湯下小餛飩,還要放些菌子,湯裡再舀一勺香醋,酸溜溜的想來就開胃。她想象着那誘人的場景望梅止渴,可肚子那個小的不肯了。
又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孩子忽然打個滾,小屁股一拱頂在她腰椎上,險些叫她背過去。孟窅原本就餓着,這一下狠了,簡直要眼冒金星。
“哎喲!”她一下蜷起來,只是肚子太大,腿都彎不起來。
她身後的崇儀也察覺到,登時驚醒過來。他以爲孟窅腿抽筋,第一反應伸手去摸她的腿肚子。抽筋的地方會發硬,有時候還會鼓起小包。
“來人!”崇儀揚聲叫人,手上的動作都是下意識的。他揉了揉,小腿有些腫但不礙事,又探手往上摸她的褲子,還好襠裡是乾的。他怕她突然早產……這個月份上不該縱情的……
外頭立時就有人應聲,值夜的是晴雨和徐姑姑,一個舉着羊角宮燈,一個用簾鉤攏起牀幔。
孟窅緩過一口氣,早就被他上下摸了個遍,緊忙抓住他的手,細聲羞赧。
“沒事,是臻兒踢我呢。”肚子裡又是一陣咕咕亂叫,這回大家都聽見了。
“主子沒用晚膳。”徐姑姑先開的口,真是虛驚一場。下午那會兒她就嘀咕着,可主子來了興致,她不同意頂什麼用呢?她是被請來照看孟側妃的胎的,只要孟妃母子平安,靖王府的賞賜自然不少。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孟妃待人和善,她受靖王愛重,徐燕心裡也高興。
崇儀也摸到她肚子上鼓起的小包,孩子在跟他抗議呢。他抿着笑拉高被子,不叫夜裡的寒氣侵蝕她。把孟窅嚴嚴實實裹起來,才自己披衣服,就坐在牀頭。
這會兒,高斌也已經爬起來穿戴好,他人不在,留着徐圖呢。三爺宿在沃雪堂的時候,不用他值夜。他樂得清閒,還能在偏廂裡窩一晚。如今徐圖在這裡當差,鋪蓋都用湯婆子提前暖着,那叫一個舒坦。
高斌也不進裡屋,先指揮兩個婆子把薰爐擡進去。
“傳膳房伺候。”崇儀晚膳也用得極簡單,索性陪她一起。他扶着人,孟窅還有些不好意思。“這有什麼?你只想想,有什麼想用的。”
丫鬟撥了燈芯,屋裡漸次亮起來。孟窅摸着飢腸轆轆的肚子,想着還是吃吧。人都起來了,這會兒餓的感覺更明顯,不墊一墊也睡不着。
“這算晚膳,還是宵夜呀?”她扯着崇儀的袖口。王府的膳食按品階有相應的定製,這個點上膳房哪裡湊得齊,再者夜半三更的想着就油膩。
她是想多了。膳房裡隨時有人值守,以防主子點膳。靖王和側妃不傳晚膳,湯正孝就不敢睡實了。竈頭上文火煲着四個湯,老鴨湯、雞湯、龍骨湯都常備的。傍晚的時候,他看着沃雪堂退下來的膳食裡,那鴿子湯少了大半盅。就想着,鴿子湯肯定要備上。
崇儀聽她這麼問,以爲她想用特別的,只叫她安心道:“不論什麼,你只管點。”
孟窅心道他誤會了。“別興師動衆的,就叫小膳房下一碗小餛飩。你吃嚒?”男人胃口大,吃湯水的未必管飽。“要不再叫兩籠象眼包子?”
崇儀揉着她的頭,轉頭吩咐。“聽你們主子的。”他其實還好,沒什麼感覺,只是怕委屈她和孩子。
“就用鴿子湯煨。”孟窅跟着補充。
“好,要鴿子湯的。”崇儀也笑出來,裝不下去了。
晴雨正要退下去,脆聲應下。“是,奴婢記下了。”
這個得來也快,餛飩皮兒是現成有的,包起來也不費功夫。湯正孝用的蝦仁餡兒,只是不敢立時下鍋。在膳房下鍋煮熟再送進去,餛飩就該爛了。他用瓦罐裝上鴿子湯和下餛飩的水,下頭帶上紅泥小爐,自己親自送過去。
高斌讓他在次間的桌上架起爐子,等主子們吃好再走。膳房算不得內院的,不能貼身伺候。
湯正孝也知道分寸,只要他的手藝過硬,就不愁主子不惦記他。他挽起袖子,手腳麻利的擺開架勢。小餛飩不用久煮,滾水裡汆兩回就撈起來,那皮子薄得像紗,餡兒也就指甲蓋兒大小一點,裡頭的蝦肉熟透了,透出好看的粉色。鴿子湯不能太燙,不然主子立時三刻吃不上,餛飩皮就該坨了。
孟窅早就聞見鴿子湯的香氣,這時候飢餓感抓心撓肺地翻騰起來。餛飩端上來,她就迫不及待地伸手,一口氣連吃了三個。她是真的餓了。
徐燕看得一愣,從沒見過哪個娘娘這麼急切的吃相。在貴人面前,哪個不是秀氣文雅,一隻蝦仁還得咬出三四段吃。
“慢些。”吃太急容易嗆着,崇儀一眼不錯地盯着。自己那碗倒是一動沒動。
孟窅是餓慌了,三四個吃下去解了饞,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再舀的時候,動作果然就慢了。
“你也吃。”她舀一個餵給他,又想起他也有自己的碗,可手已經遞出去了。
崇儀含笑吃了,把勺子裡一點湯水都抿個乾淨。味道確實好,鴿子湯口感醇香,蝦仁也新鮮有嚼勁。
孟窅見他吃了,一面臉紅,一面竊喜。再舀一顆要喂,就被他攔住了。崇儀端起碗,舀一勺湯喂她一個一個慢慢吃。
熱熱的湯水下肚,孟窅感覺胃裡都暖起來,剛纔燒心的感覺也緩解了。她不肯一個人吃,崇儀喂一口,她就堅持也叫他吃一顆。餛飩不多,兩小碗裡各是十二個。除了小餛飩,她還點了象眼包子,卻是一個也沒動。
崇儀看見她時不時瞟着籠屜,就夾了一個,還是準備喂她。
她搖搖頭,捧着小碗喝湯。
“你怎麼不吃?”包子是爲明禮點的。“我夠了,再吃就該撐着了。”
崇儀隨意吃了兩個,就叫撤去。帳子裡都是鴿子湯的香氣,晴雨把帳幔高高地撩起。夜深了,高斌只奉上白水漱口。
剛用過湯水,不能躺下。崇儀就抱着她靠在牀頭說話,一手摸着她的肚子。孩子像是吃飽喝足,這會兒睡着了。
滿足過後,孟窅有些懊悔地嘆氣:“剛纔忍一忍就好了,這還怎麼睡呀!”她自己還不要緊,什麼時候累了歪一歪就是,就怕耽誤明禮的差事。
“傻話。”崇儀點點她的鼻頭。剛纔她顯然是餓壞了,真要是讓她忍到天亮,就該壞事了。
她噘嘴,剛吃過好吃的,身上暖洋洋的,懶得和他生氣。“湯正孝的手藝真好。”嘴裡彷彿還有鮮蝦淡淡的甜味。
“那就賞他。”槅子外頭有人影一晃,是有人聽見他的話,這就去辦了。崇儀規律地拍着她的背,看她猶自回味地舔着薄脣,低聲戲笑:“就這麼好吃?”
“臻兒喜歡吃蝦呢!”她揚起下頜,如是自負。“這是隨了她舅舅。”就說起宥哥兒上回來,蝦仁的豆腐皮包子吃了兩籠。
崇儀笑而不語,心說你也愛吃。一壁想,她這是想家了。下個月就請孟夫人住過來吧。她年紀小,臨盆的時候肯定害怕,還是得有家人陪着。可岳母過來住,他就不方便留宿了。
孟窅一時也沒有睡意。兩人靠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會兒話,她忽然翻身想起那根腰帶來。下午盡胡鬧了,把正事忘了。
“我的腰帶呢?”她提腰想坐起來沒能成功,只有探着頭對外喊人,一手去撥簾幔。
晴雨立刻閃進來,把話問清楚就回說:“定是收起來了。主子現在要嘛?”
東西是宜雨收着的。靖王抱小姐去後頭淨房擦身時,她們把錦被褥子都換了。當時腰帶被壓在枕頭下面,她知道那是小姐爲靖王準備的生辰賀禮,就做主先收起來。今天不是她值夜,她回屋後就把腰帶放在熏籠上熨平了,守在黑漆描金的長匣子裡。
晴雨往後頭一問,她就抱着匣子來了。剛纔正房裡亮了燈,她們就都醒了。到主子平安生產爲止,一個個都警醒着呢!
孟窅滿意地接過匣子,宜雨嘴笨了些,辦事還是牢靠的。
“九月二十一是你的生辰。我也沒什麼好東西能給的,就是個心意吧。本以爲來不及的,總算叫我趕出來了。”
孟窅光明正大的捧到他的面前。青白銀織緞子上淺淺深深的藍綠色交織成一幅山水圖,燈光映在緞面上,那青山秀水就像活了一樣。
“你喜歡嗎?”他不說話,孟窅就追着問。小臉認真又執着,彷彿他若說一個不字,就立下哭給他看。
“喜歡。孟娘娘親手所賜怎敢不喜。”他俯下頭抵着她的額頭,凝視的眼神裡柔情滿溢。
孟窅頂回去,嬌哼着。“討厭,你好好說話。”
“明天就帶上,好不好?”崇儀去啄她撅起的小嘴兒。
孟窅就高興地點頭,摟着他的脖子洋洋得意。可肚子實在太大,橫亙在兩人之間。她一動,就頂着他,不容忽視。兩人相視一眼,都是忍不住笑了。
崇儀心中觸動,捉着她的小手放在脣邊摩挲。“今年我早就得了想要的,你和孩子就是最好的禮物。”
孟窅的心都要化了。果然女兒家最愛聽情話,便是迷魂湯也喝得心甘情願。只慶幸外頭的人不知道靖王原是情種,不然尚且不知迷倒多少望城貴女的芳心。
“我盼着你年年給我送大禮。”
孟側妃盪漾着幸福的俏臉兒又皺起來。“那不成母豬了……”
Wшw★тt kΛn★c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