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三零、閒情與閒話

孟窅在二人言語圍攻之下,也不辯駁什麼。她從前也愛較真,總耐不住要出口辯一辯,現如今大抵是日子太悠閒,對有些事就生出十分的包容來,還能從善如流地接着對方的調侃戲笑一番。

她把宮扇擱在桌面上,桃紅霓霞染煙羅的書帛輕若無物般滑過她腕間,慵然落在膝頭。

“我說呢,這時候南邊的荔枝也纔剛熟,王妃竟給出半筐來,原來是姑母送的。”那些荔枝個大飽滿,難能的是,那細枝上的樹葉還是翠綠欲滴的。原來是貢往白月城的佳品,可惜荔枝性熱,明禮不叫她多吃。更勝之,因怕她貪嘴,把那半筐子都交給齊姜管,每日裡數着個數供給。

胡瑤心思縝密,一下聽出她二人話裡送荔枝的時日差了一天,眼底閃過幽光。她捋了捋扇柄上綴着的穗兒,藉着低眸的一瞬壓下心底紛擁而上的揣測。孟窅大大咧咧的,看來壓根兒沒有想到這一層,再看杜虞晗也是個心寬的,她便仿若毫無察覺地莞爾。

“還是娘娘最疼你。”她按耐着想,指不定是自己小人之心。聽聞李王妃入夏後抱病許久,或者只是疏漏了,也不是沒可能。

孟窅得意地點頭,一對細銀竹節鏈串的琉璃耳墜子跟着她晃動的頻率搖曳,在她一段雪白的香頸間蕩起跳躍的光華。

“娘娘還讓我給姐姐帶了許多新制的宮扇。”適才被色香俱全的點心看花了眼,提起淑妃時,杜虞晗又想起今日的正事。“娘娘說,今年天熱,叫桐雨姑姑從庫裡找了許多輕盈的衣料,鳳尾羅呀冰紈呀應有盡有,我讓她們直接送去你的院落。”

“使臣勞苦功高,我也犒勞犒勞你。”主客歡聚,茶點齊備,孟窅喚人打水伺候淨手,細心地叫把一碟子奶香芸豆卷放在杜虞晗的面前。“你替我多謝姑母,其實我如今什麼也不缺。大王和姑母賞了,王爺也給了我不少,多是極好的料子。”

杜虞晗是個純粹的,大方地謝過孟窅,一筷子認準芸豆卷夾去。她把軟糯的卷糕放在面前的淺口描花小碗裡,也不急着就口。

“孟姐姐自然什麼也不缺,只是娘娘一片心意呢。”她有幸留在蒹葭殿,淑妃娘娘御下寬和,桐雨姑姑待人溫藹,平素裡也不拘着自己,吃的用的俱是上好的。如今的日子竟比在家做姑娘時更精緻、更愜意許多,她心裡對淑妃感恩不盡,字裡行間都透着對淑妃的維護。

“到底娘娘會養人,身邊的女官也調教得好,如今說起話來也不一樣了。”胡瑤擦着手,腕間一對白玉鐲子碰出清脆叮噹聲。

“何止是說話,我瞧着模樣也不一樣呢!”豆蔻年華的少女抽條兒似的,一陣子不見,彷彿又高了。“夏日裡費衣裳,回頭我也挑幾匹好看的料子,給你裁新的。我聽說姑母給你取了小字,還沒恭喜你呢,算作我的賀禮吧!”

“取的什麼?”胡瑤愛好風雅,聽着來了興致,偏過臻首追問道。

“娘娘賜我‘香識’二字。”杜虞晗靦腆低眸,虔誠地念出,“我跟着桐雨姑姑學調香呢,娘娘這是勉勵我。”

胡瑤默默吟味,若有所思地頷首。

“那時候,你就要送我香囊呢!”孟窅想起與她初識那會兒的事,恍然大悟,“什麼時候正經送我一個呀?”

“只要姐姐不嫌棄我的手藝,我親手縫了獻給姐姐。”說着,視線滑過孟窅寬鬆的襦裙,轉而補充道:“等姐姐誕下麟兒,爲姐姐賀喜。”

“那不得等到冬天裡?”孟窅不解,看杜虞晗也不像是藉口推諉,難道她調香雖好,卻不精於女紅?

胡瑤嘆一聲,團扇向孟窅撲着扇風,只聞得她一副無奈地口吻。

“孕中婦人忌香。真不是你是心大呀,還是裝傻,連香識都比你懂事……”她心裡讚歎淑妃的文采,已然改口舍了杜虞晗的本名。

卻沒有人和孟窅說過這些,她乖覺認錯,吐吐舌尖,端起面前的高腳碗,揭開碗蓋兒就着脣抿一口。適才杜虞晗討要酸梅湯喝,下人便端了來,只是給她的是一碗不冰的。她嚐了一口,便覺着欠一份該有的滋味,也就興趣缺缺地擱下了。

“不冰的酸梅湯和藥湯子也沒兩樣了。”她懨懨地嘟噥,指着杜虞晗那碗吩咐宜雨:“多加些碎冰,喝了肺腑沁涼,也省得你們打扇子。”細聽下,還有三分慪氣。

“偏你事多!”胡瑤笑罵,如蔥玉指點着孟窅。她慣常品茗,不常用這些酸甜口味的湯品,也只應着場面喝一口罷了。

杜虞晗謝過孟窅,加了碎冰後,瓷碗外壁上結着一層薄薄的水珠,裡頭茶褐色的酸梅湯涼津津的消暑可口。她豪爽地連飲三口才意猶未盡地放下,碗裡的湯水已不見了大半。內府造的器皿格外秀氣,比不得民間的海碗,其實量並不多。

“酸甜適宜,真好喝!有這碗湯,我情願天天給姐姐跑腿。”虞晗誇張地咂咂嘴,也不顧什麼笑不露齒了。

“出息!”胡瑤被她逗笑了,擡頜點一點宜雨新奉上來的食盒。“只一碗酸梅湯就把你打發了?你孟姐姐準備的可多着呢!”

孟窅嘻嘻笑着,實誠地說道:“也不是特意爲她一個人準備的,我自己也喜歡吃嘛!”

宜雨輕輕打開食盒,就能聞到清甜的果香縈繞鼻尖。瑩粉薄胎的小碗裡盛着五色方丁,紅的西瓜、粉的桃子、白的香梨、綠的葡萄、紫的櫻桃……事先都剔核去籽,切成櫻桃一般大小的小塊,其上澆一層稀薄的果糖蜜漿,讓碗裡的果肉泛着誘人的光澤。

“這是什麼吃法?”杜虞晗稀奇地捧起碗來研究。

“我想吃各樣的果子,可大夫說不能多用,就讓膳房想法子做了這個。”如此就能一次吃到多種的果品,也不拘是碗裡這幾種,每日裡換着種類吃。膳房裡才呈上來沒多久,崇儀也贊過,這段時間每日裡跟着她一起用。

杜虞晗用一勺子輕輕攪拌碗裡的果肉,舀起一塊桃肉送進嘴裡。

“這蜜漿清香可口,卻並不搶果品原有的香味,可說是錦上添花。”胡瑤也嚐了口,邊回味邊道。

自家膳房的廚藝得人賞識,孟窅深感與有榮焉,美得下巴都不自覺地揚起來。

杜虞晗也是讚不絕口。“姐姐勻我一些這蜜漿,我也給娘娘嚐嚐。”

孟窅哪能不答應,反倒是從她嘴裡提起淑妃,叫孟窅這個親侄女生出一段愧疚來。也怪她粗心,姑母連番賞賜於她,自己得了好東西,卻沒想起孝敬姑母去……

“天氣熱了,姑母三餐用得可好?六月裡是萬壽,這會兒白月城裡想必忙着吧?”她急着彌補心裡的愧歉,問得格外真切。

“難爲你還記得六月的萬壽。”胡瑤最知她爲人,拈起帕子壓一壓脣角,竊竊一笑。

孟窅白皙的臉微不可見地染了一層酡顏,耳根一陣發熱。

“每天都熱鬧着呢!”杜虞晗又挖一勺櫻桃吃下去,口齒間都是甘甜濃香。“姐姐和聿德殿蘇側妃接連有了喜訊,大王高興得不得了!我聽說,今年的萬壽要大辦,各府衙嚴陣以待。娘娘更是不得閒,許多事兒等着她裁量,有一回到了膳點,一邊喝着湯,一邊還聽木公公回話呢……”她只恨自己資歷淺,沒法幫着娘娘。

胡瑤只聽了頭一句,心房猛地縮緊,才舀起的一塊西瓜丁又掉回碗裡去。她不作聲色地用銀匙子攪一攪,一時卻不想吃了。芒種茶會那日,多少人拿孟窅和蘇氏的身孕說事,她不是不在意。今日若不是說話的是杜虞晗,她必要拉下臉刺一次對方。

“舉國同慶的大日子,你頭一年在那裡,才覺着稀奇。”她狀若無事,垂手擱在自己腰腹間。“你跟着娘娘辦差,想來也不清閒。今兒就當是散散心,把那些繁雜地瑣事拋開去,索性偷個懶吧。”

“姑母身在其位,肯定辛苦。我如今不方便進宮,你可要替我多盡心,別讓她太勞累!”孟窅正愧對姑母,絲毫沒有領會胡瑤的用意。她想起有了孩子後,淑妃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心,又聯想起那位同樣有了孩子的蘇側妃來。姑母代掌六宮,少不得也要分心照拂這位蘇側妃吧?

“你可見過那位蘇側妃?說來我和她前後只差了一個多月,很該多加走動走動。”

杜虞晗正咬着一口芸豆卷,提起蘇氏來,不覺地就停了嘴,搖頭嘆一聲:

“蘇側妃的懷想不好。”擡眸見胡瑤和孟窅皆盯着自己,壓下嗓音悄聲道:“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可前幾天,太醫都在聿德殿住下了!聽說蘇側妃病了,飲食不進,幾天功夫就脫了形。”

這消息二人皆是初聞,乍聽之下,都不免心驚。

胡瑤在心底反覆滾過,一時心驚寧王的防備之深,一時又生出一種參透的瞭然。蘇氏其人,她從前是知道的。蘇晗的才氣在望京名媛中小有名望,但更出名的是她與當年的五皇子——如今的恭王的那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如今情郎另娶,自己卻懷着另一個男人的骨血,她是不是因此而愁苦鬱結。可嘆命運弄人,蘇晗避之不及的,她胡瑤迫切想要的,卻陰差陽錯,老天爺偏偏要叫兩個人求而不得。

孟窅也是訝然。因她自己也懷着孩子,聽說蘇氏病着,頗有幾分惻然,不免關心問一句。

“是不耐暑氣嗎?”

“我也不知爲什麼……聽說蘇側妃溫婉細膩……”她斟酌着用詞,苦惱地用眼神傳遞無法直白的信息。“她要是像姐姐一般開開心心的,興許那病就好得快了……”

“說什麼傻話。”胡瑤最是警醒,打斷虞晗的支吾,攬起袖口分別給兩人添一塊蓮花酥。“既爲人母哪有不開心的,只怕是蘇側妃嬌弱,症狀比一盤人更厲害些,等過了頭三個月,像阿窅一樣坐穩了胎,也就好了。”

孟窅挽起桃紅披帛,手心貼着肚皮。“可見缺心少肺的也有好處,心事少,煩惱也就少了。”這回有蘇氏作比,她深覺自己先前那點暈眩害口的小毛病實在不值一提,心裡對懷孩子一事的擔憂更淡了。

“下回進宮,我也去探望探望。”

胡瑤低眸看向孟窅腹上隱約的弧度,一時五味雜陳。

“你的懷相好,可見以後肯定是個好孩子。天下的福氣怎麼就被你佔齊了,真真叫人眼熱!”她耐不住心中羨慕,真假參半着拈酸。

杜虞晗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不好搭話,只埋頭努力吃冰碗。

孟窅樂着,歪着頭對胡瑤促狹道:“你急什麼?!那日的石榴我可是給了你的,我看你也晚不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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