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琢,我要做娘啦!”
胡瑤就折身坐在牀沿邊,被她興奮地握着雙手,只有搖着頭無奈地笑。
“是!是!我們都聽見啦!這人高興傻了不是?!”還是反手與她交握。阿窅顯見是高興得失了魂,自己得替她穩住,倒也把滿腹心事掩蓋了去。“我就說你是個有福的,這不,福氣早早地就來敲門了。”
屋裡只留下荼白和宜雨兩個伺候,這時臉上都帶着由衷的欣喜。
“姑娘大喜,恭喜姑娘,賀喜姑娘。”荼白蹲身一福。兩人同爲側妃,倒是可以冠着夫家王號稱呼,只是聽着拗口。孟家小姐與自家縣主從來親近,她就佔着便宜,仍舊喚一聲姑娘。
孟窅抑不住地翹起脣角,笑着說要賞她。
“是呢,阿窅要做娘了,我也是要做小姨的人了。”胡瑤被她感染着,眉目間也盈滿喜色。視線垂落在她纖瘦的腰腹間,只是不敢探手。
“王爺若是知道,肯定高興。”宜雨從剛纔起寸步不離地守着她身邊,更是一句話說進孟窅的心裡。
“對,要告訴明禮!”說着,她又從靠墊裡直起腰,看得宜雨心裡又是一抖。她被喜訊砸昏了頭,這會兒腦子裡一團亂麻。脫口說了,纔想起剛纔阿琢已經吩咐下去,還替她酬謝過診脈的大夫,也打賞了下人。反觀自己,只顧着高興,一顆心似要跳脫出來般,怎麼也按耐不住。明禮、明禮……該第一個讓他知道纔是。又想起若是明禮知道了,會不會和自己一樣忘乎所以……
“我這就回去,親口告訴他!”說着,掀開薄被的一角,叫宜雨服侍更衣。
胡瑤略一怔愣,立刻猜到她口中的“明禮”是誰,一時震驚于靖王對她的愛重,卻是慢一拍才攔下她冒失的舉動。
“不行!方纔老郎中說你眼下還不穩,快給我乖乖躺着。”
她尚未生出爲人母的自覺,但聽了胡瑤提醒,也害怕傷到腹中的嬌客,一時間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擺放纔好。
“可……他生氣怎麼辦?”她抱着肚子,低落地嘟噥。明禮原是不想讓她出門的,幾番提起歸山,他都要生氣。這會兒她有了孩子,卻回不了家,怎麼說都是不對的。“喜雨咋咋呼呼的,說話又沒條理,回去也說不清楚……”想着想着,那股高興勁兒就淡了。
“還有紅綃在呢!”胡瑤也是求穩,但見她面露沮喪,緊忙輕聲慢語地寬慰:“你有孩子是喜事,靖王怎麼會生氣?眼下你就是最要緊的那個,天大的事都不及你的身子重要。”
“主子就聽縣主的,萬事沒有自己的身子要緊。”宜雨也跟着勸,被孟窅反覆的一驚一乍嚇出一身虛汗來,後背裡都是涼的。
胡瑤見孟窅放鬆下來,又笑着睨她一眼,接着勸:“你也別急,最多傍晚的時候,城裡自然有迴應。身上累不累?且靠着眯一會子吧。”
孟窅素來能聽得進她的話,雖然並不覺得累,還是由宜雨服侍着躺下去。
外間裡,郎中開好了方子,叫人遞進來。胡瑤做主接手,一目十行看了。
“這方子我先收着,”到底不是家裡,小心爲上。“你歇着,我去外頭看看。午膳有什麼想用的,我一併吩咐他們。總要吃得下,才能養好身子。”
孟窅搖搖頭,隔着被子摸過平坦的小腹。
“我都聽你的,什麼都好。再給我那些蜜桔吧。”她也不覺得餓,倒是嘴裡有些寡淡。
胡瑤哪裡不答應的,只是細心囑咐:“也不能貪嘴,都是涼的,吃多了胃寒。”轉頭對宜雨道,“你也勸着些。”
“是,勞縣主費心。”宜雨只怕勸不住,有胡瑤的囑咐在先,她也省心。
荼白扶着胡瑤走出去。外頭光華大盛,日頭高高掛在中天,不知不覺間蹉跎了半日光陰。
管家一直守在樓下,只等着胡瑤示下。見二人步下小樓,先叫人打傘。
莊子上知道縣主請了靖王側妃來山莊小住,提前就有專人採買。吃食皆是莊子上自產的,也有山珍野味,不過是個新鮮。
胡瑤也沒什麼胃口,只吩咐說要精細些。她聽說婦人有妊,口味上多有變化。阿窅方纔吃蜜桔時,也不覺着酸,想來就是這個道理。
“靖王府的人到了,立刻來回我。”又叫人把東邊的棲霞軒收拾出來。孟窅有了身孕,她便不方便同住一室,更不好搬動她,自然是要讓出主樓的。
喜雨趕回靖王府,還是李岑安頭先得了消息。前院裡沒有見着靖王,紅綃提點說,雖是喜事,也不好越過主母去,又陪着她往東苑裡求見。
“有喜了?”孟窅出門的時辰早,不好驚動府裡,昨日午後就先來拜別。清早的時候,王爺另外遣了高斌知會過。看着貓腰作笑的高總管,她心裡像是扎着刺。什麼時候王爺的心腹成了西苑跑腿的……
“確實是喜脈?”奶孃林嬤嬤大爲吃驚,大抵察覺自己的口氣過於急迫,又擠出笑容來圓場道:“這是大事!可不能玩笑。要是真的,可得趕緊把人接回來。”
紅綃擡眼深深看了上首一對主僕。靖王妃的臉色粉裡透青,眼神沒有焦點,顯然是被她們帶來的消息震住了。
“不敢欺瞞靖王妃。”紅綃上前一福,口齒清晰地回哈。“我們側妃也怕鄉野郎中做不得準,才讓我們先傳回消息來,看府上是不是另遣了太醫爲孟側妃請脈?只是確診前,實在不敢再勞動孟側妃。”她是胡國公府的家生子,心裡自然向着胡瑤,婉轉地隱去老郎中的原話,爲胡瑤撇清干係。倘或孟側妃的身子不好,只怕邀她郊遊的主子也不討好。
李岑安聞言,回神附和道:“是了,快拿我的帖子去太醫院請人。”
此刻,她也坐不住,立起來指揮。“嬤嬤親自去,再叫秦鏡去給王爺回話。”
兜兜轉轉下,等崇儀接到消息已是午後。象、景兩地換防,樑王約他未正往兵部議事,他無法抽身。他趕在與樑王約定的時辰前,匆忙從吏部出來打馬回府。高斌跟着他,也是騎的馬。他的騎術不如崇儀,勉強拽着馬繮不叫自己摔下去。熱辣的日頭曬得他後背發燙,明明是馬在跑,他一頭的汗比馬還狼狽。
“把人帶到正堂回話!”崇儀甩開馬鞭,大步流星跨過王府大門。
高斌從馬背上滑下來,腳都是軟的。兩個小徒弟趴下來從背後給他託着,叫他不至於跌得太難看,他憋着一股勁跌跌撞撞跨進王府大門,嘴裡還要一刻不停地吩咐。
喜雨性子跳脫,也最是個膽大的,被帶到崇儀面前回話,倒也不怯場。
“郎中說,我們側妃是喜脈,眼下不是很穩。奴婢們不敢隨便叫主子吃藥,求王爺請個太醫。”
崇儀眼神一掃,高斌就會意。一路走回來,他已經把事情都打聽清楚。
“王妃派人去了,請的是陶知杏。”那是太醫署專攻婦人小兒的聖手,樑王妃當年難產多虧他用的針。
崇儀點頭。“你領着人騎馬先去,讓徐圖備好馬車,帶上齊姜去。要是安好,立刻接她回府。”他背手站在聿修厥德的牌匾下,一雙濃眉擰起,明顯的焦灼寫在臉上。
高斌哪敢推辭,忙不迭領命,怕是他有任何一刻猶疑,王爺能拋下公務飛馳往歸山去,只是暗裡多少腹誹,這一下出動了靖王身邊兩個隨侍,這位孟側妃真當得寵。
一行人匆匆出城上山,卻不想孟窅歇晌起來,身上竟起了低燒。胡瑤原也不敢輕心,重金留了那老郎在倒座裡吃茶。
屋裡正把着脈,高斌也帶着陶知杏進門。一眼看見屋裡的陣仗,心裡先是漏了一拍,趨步上前見禮。
“奴才見過樑王側妃,給側妃請安。今日有勞胡側妃照應。”他感激地拜過,接着才轉身朝着牀榻上的孟窅作禮,小心翼翼地問“側妃可安好?陶太醫此刻就在外頭候着,是不是這就請進來問脈?”
孟窅無力地躺在榻上,兩頰暈着惹人憐愛的紅暈。胡瑤坐在牀頭邊的繡墩,替她答應。
高斌親自折回外間請了人進來,一壁引路。“陶翁快看看我家側妃。”
陶知杏報過家門,他是宮裡伺候的,胡瑤爲顯尊重,沒有叫他行全禮。眼下又有病人在,緊着請脈纔是正經。
“原以爲孟妃是暈車,下車後嘔過一回。午膳沒什麼胃口,簡單用了些清粥和莊子裡自家的醃菜,也只半碗的量。倒是能吃蜜柑,也不敢多給她。”胡瑤事無鉅細地娓娓道來。
所幸陶知杏的診斷結果與白天的老郎中說辭並無二致。
“有些低燒,不過懷喜的婦人常見,並無無大的妨礙。側妃年紀小,脈理有些血虛的症狀。”他斟酌着,也看過老郎中的方子,點頭又說:“方子可行,可眼下先不必用藥。”
那老郎中也是點頭,識趣地捧着陶知杏說話。他早知胡瑤和孟窅身份不一般,此時更不願強出頭。
太醫署診脈從來求穩,陶知杏略一沉吟。“不可貿然勞動側妃,忌顛簸勞累,靜養些時日,待脈象穩固了纔好。”
孟窅聽他說不妨礙,原還緩了口氣,接着就聽太醫要自己靜養,話裡是叫她在山上小住直至脈象穩定的意思,心跟着就是一沉。若是一切安好,爲什麼不讓她回家?這樣說肯定還是不好了,只是怕她多想,刻意瞞着她……
“脈象不好嗎?”孟窅揪着一顆心,小聲輕問。
高斌也是擔心,目光灼灼地鎖定在陶知杏的臉上。
“瞎說什麼呢?!你安心養着,不日就能回府。”胡瑤曉得太醫院的做派,也埋怨陶知杏誇大。可她雖沒有生養過,也知道懷喜的婦人嬌貴。倘若枉顧陶知杏的建言,叫阿窅什麼閃失,她也擔不起後果。
陶知杏面色如常。“多思傷脾,側妃纔是初期,眼下更要放寬心將養。”
孟窅想要他給個準話,又怕他真說出自己不好的話來,委屈地抿着脣,半邊臉掩在陰影裡,身上的力道被人抽離了般。
“還是請老先生在我莊子上留一宿,若是孟妃明日大好,自然重金酬謝先生。”此刻也無需再做掩飾,胡瑤也亮出身份,卻不是與那老郎中商量了。
“草民遵旨。”他一輩子在山腳的村子裡給人看病,也沒什麼見識,想學官家做派,話卻說得不倫不類的。“有什麼事,貴人只管吩咐。”
陶知杏心道,胡瑤行事妥當周致。他還要回城覆命,一併將孟窅的脈案謄抄備案,絲毫不知自己一番話把孟窅嚇得不輕。
“側妃寬心,齊姑姑稍候就到。”他也是要回城向靖王覆命的。“王爺原是要親自過來的,朝裡實在是脫不開身。側妃在這裡多保重,府裡上下都盼着您。”
“王爺他……”孟窅欲言又止,私心裡還是委屈。有什麼事能比孩子還重要,只怕明禮是惱自己的。“沒什麼……我明兒好些就回去,別叫他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