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羽衛早就得到指揮使崇德的事前叮囑,全程高度警戒。因此當前方騎兵纔剛剛遠遠地發現妨礙的貨車,立時提高警覺。兩個全幅盔甲的侍衛策動馬匹向前方探明情況,後頭執戟的步兵整齊劃一地原地駐步不行。
崇德偏頭給了身側喬裝成禁軍都尉的崇儀一個諷刺的笑弧。“有人心急了。”
崇儀笑一笑不出聲,心有同感。老五真是瘋了。明知道有徽羽衛隨行護衛,這些人無異於來送死的。原本他手裡得用的棋子不多,眼下大半人手還在西面圍困樑王。眼前這批人倒頗有綠林的匪氣,崇儀不由好奇,老五出了多少價位,僱來這夥人。
兩個上前打探的騎兵睜着火眼金睛搜尋,很快留心到翻到的貨物間映射寒光的兵器。
“刺客!護駕!”一人高聲示警,一把勒緊繮繩,坐下高大的駿馬嘶叫着揚起前蹄。
那領頭的大漢滿臉絡腮鬍子,正擠出笑來想先湊上來搭話,再出其不意衝入陣列,此刻險些被馬蹄踢開。好在他身手矯健,一個側身向路邊的草地裡滾進去。
兩騎白羽飛快掉頭跑向隊列,迎面的槍兵訓練有素地讓出僅能容一匹馬通過的通道,待他們一前一後順利飛馳而過,槍兵又迅速合攏隊伍,手裡的槍與盾架在身前。
崇德毫不猶豫地下令衛隊向前開進,趁着對方的佈局已被打亂,一舉拿下逆賊。
那大鬍子滾了一身黃泥,爬起來時頭髮裡還扎着細草。他惱火地啐了嘴裡的泥,目露兇狠,粗聲大喝起來。“兄弟們,上!”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們出來前,早把身後事都打點過。眼下被士兵擺了一道,非但不畏縮不前,反倒像被人激發了骨子裡的血性,一個個眼睛裡充血般揮舞着兵器往前衝。
大鬍子掄起故意拆下的車轅,大喊着往前衝。做着謀財害命的生意,就沒有怕死的。今天交代在這裡也不虧!
徽羽衛聽從指揮,直面刺客的槍兵邁着紮實的步伐,迎着衝殺上來的悍匪緩慢推進。另一邊,壓陣的隊伍快步跑上來馳援,四人並列分作兩隊,從外側繞到刺客的後方,飛快圍攏。不多時,就將那夥人圍在圈子裡,手中長槍盡數向着圓心,槍頭寒光凜冽。
崇德的馬在外圈,將陣型一覽無餘。他抽出長刀,口中號令鏗鏘有力。
“右都尉負責捉拿前方同黨逃犯,其餘人聽我號令,將逆賊等就地正法!”
大道上一片喊殺聲,徽羽衛整齊的呼聲如雷,震動山林,將刺客雜亂的喊叫聲蓋下去。
崇儀反應飛快,輕夾馬腹,領着一支小隊揚鞭飛馳,如離弦之箭。他們如崇德的指令所說,作出追擊的模樣,從包圍圈的外側飛快跑入山林。
高斌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爬到車門邊,扒着門縫打量外頭的情形。他騎馬不快,被三爺留在馬車裡做替身,一顆心恨不能插上翅膀追上去。高斌的嘴皮上下抖動,口中唸唸有詞。
“菩薩保佑,神佛庇護。千萬叫太子平安無事歸來!”
昨日,崇儀與崇德商議對策時,他就在場。當時,高斌就不贊同三爺以身涉險,可三爺哪裡肯聽他的建議。
崇儀心知,眼下是關鍵時刻,不該冒險來看她。連桓康王都不知道,他把玉雪和孩子們藏在池家的山莊裡。最明智的做法,應該在掃清老五的威脅後,再派出衛隊去接人。可桓康王忽然提起一句,他的心就不受管束了。
甚至,昨日夜裡,他模糊着夢見孩子們圍着玉雪,一邊歡快地笑着,一邊墊起腳去看玉雪懷裡大紅的襁褓。玉雪竟然在山莊裡生下孩子?!他吃了一驚,趕忙湊上去也想看一眼小女兒,一腳才跨出去,眼前景象化作一團煙氣,霎時消散不見蹤跡。
他當時就驚醒過來,窗外還是一片朦朧的青灰色。意識回籠後,崇儀悵然失笑。才分別一旬,孩子還在玉雪肚子裡呢!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便是如此罷了。
快馬跑到山腳下,埋伏在暗處的府兵十分警覺地攔在前方。
崇儀面上流露出肯定,就在馬上摘了頭盔亮出身份,駕着坐騎馬不停蹄地向着山莊衝過去。
衛隊長吃了一驚,迅速讓出道路。等馬隊跑過,他向手下兵士一揮手,一聲不吭地各自回到崗哨上。
崇儀的隊伍不過五個人,他跑在最前頭。他衝進去,還等馬匹停下,縱身一躍跳上通往洗竹軒的右側遊廊。
隨行的四個徽羽衛是崇德一手提攜的得力猛將,今日不得已扮作小兵,護衛魚服的太子。他們看着太子的馬直接衝進山莊的大門,自己則勒住馬。恪郡王吩咐,他們無需跟進去。
洗竹軒裡,孟窅度日如年。她回想起那年剛發現懷上臻兒,她耽擱在阿琢的莊子上,每天盼着明禮接她回家。那時候也是提心吊膽的,只是爲了孩子,不敢因擔憂損毀自身。
她在屋裡坐着就容易胡思亂想,還要想方設法哄騙三個孩子。剛纔把她們騙去後花園裡粘知了,她也坐到屋外遊廊下來。山風習習,翠色環繞,她出來透透氣,比悶在屋子裡放鬆些。
院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來,晴雨和徐燕緊張地直起身來護在孟窅的身前,眼見着一個身着軟甲的侍衛闖進來。
“王爺!”
“明禮!”孟窅跟着她們緊張起來,呼吸凝滯,下意識地一手環着肚腹。人影閃進院門時,她一眼認出熟悉的五官,正是她心心念念那人。若不是腿軟,她幾乎驚訝地跳起來。
晴雨的眼神好,也認出跑進來的侍衛是靖王。她扯一下徐姑姑的衣袖,向靖王請安後遠遠避開,也不能離開太遠,就在轉過一個彎的廊下隨時以備傳喚。她們在山中消息不通,如今還不知道崇儀已經被立爲東宮太子。
崇儀眼裡只映着一個人,他邁開步子徑直走上去,一語未發先將人擁入懷中。他長出一口氣,只覺得心上的缺口瞬時圓滿起來。
“明禮?!”孟窅輕吸一口氣,仰起頭來,視線筆直膠着,彷彿反覆確認真假。他身上的鎧甲又硬又涼,膈得她有些不舒服。
“是我。”崇儀低聲迴應,垂眸見她仍是一副不確信的模樣,略一側身,用自己的背影擋住迴廊上的視線。他勾脣淺笑,飛快地俯下頭攫獲含露芳澤。他細細的品嚐柔嫩的花瓣,貪婪地汲取其中溫暖的芬芳。
孟窅的腦中竄起熾熱的火焰,唯有稀裡糊塗地臣服於他的掠奪,直到胸腔因窒息泛起悶痛,才急促地喘氣來。她眨眨眼,又羞又氣,又止不住重逢的歡喜,不覺未語淚盈盈。
“你去哪兒了?!還要走嗎?”她問了個愚蠢的問題,看着他奇怪的妝束,心中生出不安。
崇儀心中歉疚,時間倉促來不及解釋,只有狠下心來先說:“回來看一眼你,這就要走。”
孟窅雙頰的紅暈霎時淡去,溼潤的眼中流露出失望。
“別這樣。”崇儀收緊臂彎,闔上眼不忍再看她的沮喪,無奈地嘆息。“我只怕讓你難過,又忍不住想見你一面。別哭,好玉雪,快別哭。”
說着,他又細密地去親吻她顫抖的眼簾。
孟窅竭力忍住抽噎,把臉埋進他懷裡,嗚嗚地答應。她心亂如麻,相見的喜悅,離別的惆悵,前路未明的不安,更有因他的心疼而生出的酸楚。
崇儀低下頭,一時輕撫她的肩,一時又探手覆上她的小腹,那裡平坦依舊。想起自己的夢境,一時覺得好笑,倒把心裡的酸楚沖淡去。
“時間不多。我看一眼你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他將玉雪按進懷中,久久地留戀着,彷彿想將懷中充盈的感覺刻進骨子裡。
孟窅抹了眼角,急忙揚起泛紅的鼻頭。“那快把孩子們叫回來,他們剛纔去花園玩……”
崇儀飛快攔下她,直說不必。
迴廊裡,晴雨收回邁出去的一隻腳,繼續與徐姑姑低頭,假裝研究腳底的石板紋路。
“不必。我和您說兩句話,立時還要回去。”哄住她一個尚且不容易,孩子們涌回來,他只怕更不好抽身。他不知道,剛纔他一進門,已經有人往後頭花園裡跑。
孟窅蹙起柳眉,一臉不贊同。
崇儀抓緊時間,握着她的一雙柔荑,只是關切地追問她這幾日過得好不好。
孟窅委屈地撇嘴,想說自己過得一點也不好。白日裡,有孩子們在身邊分散注意還好。入夜後,一個人躺在牀上,看着身側空蕩蕩的,心裡也是空洞一片。
她默默無言,崇儀也體會到她的低落。來之前早有預料,果然見到她更生出兒女情長。
崇儀不得已,用最溫柔的方式吻去她的委屈,軟語安慰。須臾,實在不能耽擱,只得又狠下心,撿着最要緊的話先關照她。
崇儀鄭重叮嚀,除非他或崇德親自來,任何人來迎,都不要相信。
孟窅心裡咯噔一下,一直積累的不安登時瀰漫上來。
崇儀點着她的脣。“只是爲小心起見。沒有人知道你們在這裡,你安心在莊子上養胎,我很快來接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