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鏡覺得李岑安像一頭倔強的驢子,牽着不走打着倒退。她瞻前不顧後,腦子不聰明,還把旁人都當成瞎子。這個時候不能勸她,越是寬慰,她越是害怕。你說一,她能想出三四五六來,還有林嬤嬤這個扯後腿的。他不能把李岑安再嚇得縮回殼裡,日子就更難熬了。
“恪郡王今日過府來了,這會兒就在正院。”秦鏡往窗戶上看一眼,外頭的亮光在窗紗上跳躍。“時辰不早了,想是今兒會在府裡用膳。王妃何不借此試一試王爺的態度?”
“恪郡王進來了?那孟窅呢?還在正院裡?她還知不知道禮儀,還懂不懂避嫌?”李岑安拍着憑几,氣急敗壞地追問。
秦鏡憋着一口氣,力持平穩地勸她。
“孟妃素來不規矩,只是眼下王爺不介意,娘娘何苦去做惡人。來日倘或孟妃失了寵愛,這些都是拿捏她的錯處。”王爺向來在誠和堂會見來客,便是錢益也只能進到勤本堂坐一坐。孟妃只在安和堂待着,還有兩個孩子和諸多宮人在冊,李王妃扯什麼禮義廉恥,本就是捐本逐末。她追着孟妃窮追猛打,只會將王爺推得越遠。“郡王與王爺素來親厚,比嫡親手足不差什麼。王爺留郡王用膳,王妃爲主母,主理中饋天經地義。”
李岑安看着窗紗上的光斑出神,對秦鏡的提議興趣缺缺。她忽然覺得沒勁,她想不通爲什麼孟窅能如此輕易地走進靖王的心裡。她嫁進王府三年,靖王也曾與她相敬如賓。自己謹言慎行,時時事事以他爲先。可如今回想,當時覺得平淡而心安的日子實則是一口枯井。靖王待她禮遇有餘,從無親近。她彷彿是暫居靖王府的訪客,與靖王行走在兩條平行的道路上,而如今卻淪爲靖王與孟窅的陪客。
“王爺不叫我知道正院的事,我這會兒湊上去問,豈不是明擺着告訴他,我們留着眼線在。”
她這話確是說到點上,秦鏡聽後也稍作猶豫,也只是一剎那,轉而還是開口力薦。
“恪郡王進府時走的是正門,膳房裡此刻也早就得了消息。即便王爺有所疑心,法不責衆。再者有外客在,當着恪郡王的面,王爺也不會發作。”
李岑安並不樂觀,反而有些不耐煩。恪郡王可不是外客,靖王待他可比待樑王寧王熱忱得多。當年恪郡王開衙娶親,王爺還特意敲打過內府管事。老恪王仙逝已久,王爺擔心內府的人偷奸耍滑,剋扣慢怠恪郡王。不過,秦鏡太熱心,索性讓他自己去,等一會兒碰一鼻子灰,他就不會與自己再囉嗦。
“你去一趟,討王爺一個示下。若王爺肯信我,就讓膳房管事過來。”
秦鏡討了個沒趣,捏着鼻子往正院走。進門先奉承高斌一番,假想着有朝一日以爲相處的痛快。他作爲靖王府的近侍,本該是府中僅次於高斌張懂的內監,可眼下的日子就像是泥地裡鑽營的地龍,周遭一片漆黑泥濘。
高斌八面玲瓏,只要不觸及靖王的底線,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他把人領進去,恪郡王爲客,先向恪郡王問安,再向王爺請示。
“王妃有心。”崇儀溫和一笑,“你榮主子已經定了膳單,小膳房正籌備着。你回去讓李王妃寬心,好好將養。”
一個是王妃,一個是主子,親疏立見。叫李王妃寬心將養,靖王府裡常聽見這一句。自打孟妃進來,李王妃養病的日子越來越久,這個藉口也越來越好用。
秦鏡不失尷尬地賠笑,拱手低聲下氣。“王爺體恤。只怨奴才的腿腳慢,耽誤了王妃的差事。既是榮王妃已經有了章程,咱們王妃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秦鏡也沒什麼失望,靖王果然沒有追究窺伺消息的舉動。只是主子說的話,做奴才的不能光聽字表,得把話裡的意思吃透了,才能辦出漂亮差事。
李岑安如今最怕聽見“將養”二字,靖王總是用她的病做藉口,威脅着要變相軟禁東苑。聽秦鏡回過話,她只覺得心煩。如今她彷彿被人束縛着手腳,一腔熱血無處釋放。
安和堂裡,徐圖高興地站在孟窅下首,眉眼裡滿是得色。
“咱們王爺留恪郡王在府裡用午膳。王爺說,主子若是得閒,請主子來擬膳單。”
孟窅剛看過給樑王府大郡主的芳辰禮單,剛纔空下來。今年是端寧十歲整生日,但是她身上不方便,只好在壽禮上多用些心。所幸有阿琢提點,撿着端寧的喜好預備下,總不會失禮。
“恪郡王從前也常在王府留膳,也沒什麼忌口。”說着,遞出膳房現成的膳單。徐圖從前跟着高斌,也沒少見恪郡王。這是位省心的爺,不挑嘴不忌口,心性豁達,爲人爽朗。靖王與他在皇子所裡就走得近,倒像親兄弟似的。
“這事兒,問湯正孝還更靠譜些。”孟窅喝一口酸梅泡的溫水,有些哭笑不得。
恪郡王常在府裡用膳,膳房哪裡會不清楚他的喜好。靖王特意關照榮主子來辦,還是因爲看重榮主子的緣故,更讓恪郡王記榮主子的人情。晴雨歡喜地打開膳單,捧到孟窅眼前,催她看一眼。
“膳房那兒都是粗人。家裡的事,王爺只信得過您。”
“偏他會差遣人。”孟窅甜蜜地抱怨,一目十行地看了,果然十分齊整,還備了兩種酒。“這些就很好。加一道昨天那個醬鹿筋,還有蔥燒海蔘,配着下酒不錯。”
兩個都是硬菜,徐圖一邊應下,一邊還等她再看看別的。他也認爲這是長臉的差事,巴巴地想榮王妃大刀闊斧,讓王爺刮目相看纔好呢!
“就這些吧。”孟窅扶着腰,漸漸有些坐不住。晴雨扶她慢慢站起來,在屋裡走兩步,否則小腿容易抽筋。
“他中午不回來,我就和孩子們一起吃。”崇儀和她商量好了,等進入六月,就把兩個孩子都送進白月城裡,託姑母照顧一段時日,等洗三的時候再接回來。她心裡千萬個捨不得,可自己分身乏術,又聽崇儀說,孩子留在府裡,李王妃若來開口,他們不好回拒。比起東苑,她自然更放心姑母。“今兒你去前頭伺候,若是他吃酒,你替我勸着些。莫要急飲,莫要過量,醒酒湯先備上。”
徐圖剛纔還着急她不在意,聽她細細囑咐,頓時又來了勁兒。他知道,王爺知道榮主子的關心肯定高興,說不定還要給賞賜。
誠和堂裡,崇儀與恪郡王崇德把盞言歡。吏部的差事告一段落,崇儀順利進了戶部。查賬雖繁雜,但能有所實幹,崇儀心裡是樂意的。至於開罪高爵富紳,牽扯朝中勢力,他身爲親王本無所畏懼。孟窅的酒量淺,他只偶爾和錢先生喝一回,只是錢益一向恭謹有加不敢貪杯。崇德沒有那樣的顧忌,兩人邊聊邊吃,彼此都十分鬆快。
恪郡王先說了一件徽羽衛裡最近正熱議的事。
恭王被桓康王當堂斥責後,自發在府裡面壁思過已有一旬。只是反省是假,納美才是真的。繼伶俐姐妹後,恭王不知從哪裡又尋來一對孿生姐妹花。侍衛們都說恭王威武,只是那話透着一股不正經,實不是什麼好話。
“小嫂子就要生了吧?我先乾爲敬,願小嫂子和孩子平安順遂。”
“多謝。”崇儀回敬,近兩個月數這樁事最要緊,玉雪這一回不怎麼安穩,他也懸着心。等瓜熟蒂落,一定要讓她乖乖聽錢先生的話,好生調養。
恪郡王家中也是兒女雙全,最小的是前年歲末韓側妃生下的女孩兒,比她兩個哥哥還得寵。偶爾他與王妃池晚說些體己話時也曾提起,他與三哥雖非嫡親兄弟,卻勝似兄弟,連兒女緣分也極接近。
恪郡王妃池晚之母正是童真人的妹妹,雖是玉牒上三哥被記在孟淑妃名下,勉強也算得親上加親。侄子與自己的兩個兒子同歲,他的長子生在年初,次子誕於初夏,而阿滿晚一些,臘月裡才姍姍來遲。他與三哥早已說定,等孩子大一些,就都送到王府來,讓錢先生給孩子開蒙。孩子們在一起才熱鬧,不似他與三哥在皇子所無所依靠。
屋裡酒正酣,高斌笑眯眯地收下徐圖送來的醒酒湯。
“得了,東西放下就回吧。榮主子費心了。”高斌把食盒交給陸麟,“回去就說,三爺和郡王都用得極好,還是榮主子最體貼三爺的心意。”
徐圖的嘴角翹到耳朵根,王爺誇讚的一句話比賞什麼金錠銀錁都貴重。這話雖是對榮主子的心意,西苑的奴才無不歡喜。
“師傅辛苦。”徐圖笑眯了眼,真心實意地感佩高斌的恩德。若不是師傅有遠見,把他送到椒蘭苑,也沒有今日的造化。他的福氣還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