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儀有了章程,孟窅點一點頭,便不詳細再問。高斌自去開庫,這些年都是他經手打理的,心裡有分寸。
私下裡,齊姜單獨提醒她。她把丫頭們都打發出去,自己抱着盛滿繡線的籃子,一邊給她遞線,一邊溫聲細語地搭話。
“雖則玉牒上靖王是淑妃之子,可童真人安在,血緣親情豈能輕易抹去。說到底,只在王爺的心意。若王爺惦記童家,便是正經外家。”所以李王妃才這麼起勁,蓋因淑妃不計較,靖王也沒有明着阻止,才讓她抱着一絲僥倖。
孟窅繞着一段線。崇儀不許她拿針,她閒來無聊就打理打理繡線。
“明禮已經讓高斌去準備,我爲何還要過問?他若想我來辦,自然會與我說。既然讓高斌拿主意,必是信任高斌能做好。”
齊姜聽她理所當然的語氣,低頭輕笑。“是奴婢想多了。”
榮王妃對靖王全然的信賴,正是靖王最看重的。可情濃時如夏花盛放,若有一日情分淡了滅了,這些難免不成爲榮王妃怠慢的罪由。她只願靖王對榮王妃的心天長日久,不叫她失望。
不日,童國公府打開府門,迎八方賓客。京中說得出名號的人家盡皆赴宴,便是樑王也看在恭王的顏面上,備下一份不菲的賀禮。
童晏華榮光滿面,笑裡驕矜。因爲老太君的壽誕,恭王一直留宿在她屋裡。她小意奉承細心服侍,與恭王僵持的關係也有所趨緩。前兩日,她試探着與恭王提起,把那小妖精伶兒從書房裡調出來,恭王果然答應了。只要人到了後苑,那就是她做主的地方,生死都捏在她的手裡。這一回,她學乖了。今日爲老太君做壽,她更是點名帶上那對姐妹,讓她們在內堂獻壽禮。這是了不得地擡舉,纔好讓恭王放心。
靖王府派來的依舊只有總管高斌,二門上唱名時,老太君的臉色就不大好。童晏華撇嘴,她這表哥沒心沒肺的,有孟家那狐媚子在身邊挑唆,愈發拎不清。
“靖王的心意,老身心領了。”這是連東西都不要的意思,老太君只差沒直白地出言趕人。
童國公不願輕易放棄靖王這條門路,可老太君心疼無辜的女兒,眼見着靖王平淡的反應,心頭豈能不恨!故而這兩年,對靖王府的人也沒什麼好臉色。
童茗醉酒誤事,那是他自作孽。可靖王放着母家子弟不用,轉而提拔一個窮酸小子。童家男兒勇武,舉家只出了一個讀書的好苗子。家裡花費心血無數,可童厲中舉後一直止步不前。童家經年運作四處疏通門路,撒出去多少金銀財帛,好叫童厲在大挑時得一個體面的替補。可靖王倒好,生生劫下童厲的機緣,這是在斷童家的後路啊!說什麼曾佐文章樸實無華,精通農務,比童厲更勝任。一個泥腿子出身讀了幾天書,還敢爬到她們童家頭上去!說來說去,還是靖王不講情面。
高斌冷眼看着老太君僵硬的假笑,從容不迫。和一個糊塗老嫗計較什麼。他不知道靖王對童真人有心無心,可他清楚,但凡靖王表現出對童真人的留戀,大王絕不會再留着她。老太太上趕着送女兒上路,卻鎮日憤懣不平,真真兒是個老糊塗!
高斌穩穩地奉上禮單,打頭的是一件沉香木的雕花枕頭,一兩沉香一兩金,是實實在在寶貝。可老太君不領情,眼皮都懶怠翻一翻。今日府上賓客雲集,她不能把事情做得太難看。
然而,童老太君眼裡不值一提的小事,很快傳進桓康王耳中。童國公的盛宴才落幕,轉頭翌日大朝會上,恭王就吃了掛落。
望京城天子腳下,桓康王在宗親貴戚家中多有耳目。他當年是起兵打下的江山,對兄弟尚且不放心,其餘人怎可不防。童家藉着老太君的壽誕大張旗鼓結交京中權貴,他早就安插了眼線在內,堂裡堂外發生的事當晚便撰寫成冊,鉅細無靡呈在暄室的案頭上。
老太君上了年紀,見識不長脾氣見長。區區一個誥命,也敢受親王的拜賀。老五巧僞趨利甘願自降身份,老太君欣然領受,一個二個不知所謂。她不反思自己的過失,還敢因爲吏部任免遷怒老三。什麼時候朝堂人事與內院婦人聯繫在一起了!
桓康王心氣不順,看着面上恭敬謙卑的恭王更不順眼。很快,他尋了個衣冠不整的名頭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怒斥恭王殿前失儀。樑王站出來爲弟弟作保,也受了牽連,更是讓桓康王怒髮衝冠,當場將恭王趕出殿外,丟了好大的臉。
恭王原本在朝堂沒有位子,只是跟着樑王左右,打着襄助兄長的旗幟悄悄向政務伸手。桓康王一發火,他連辯解一句也不敢,緊忙領罪自行禁足家中戴罪。他沒有依恃,在還沒有摸清父王發怒的原因前,不敢貿然走動。他更怕父王回過神,追究他私自參與政務的過失,這比御前失儀的罪名更大,能要人性命。
童晏華心中慌亂,急忙叫人套了馬車回孃家打聽。
“好端端的,也不知哪裡礙着大王的眼。”童晏華滿面愁雲慘霧,拉着老太君的手心焦。大王指責王爺儀態有失,明眼人都瞧得出是對王爺心生不滿,才用這再敷衍不過的罪名。
五月的天,熱辣辣的燒得人坐立難安。老太君急得背上溼膩膩,才換的衫子又黏在背上。她身邊挨着童晏華,臉上的妝都暈開了,淚痕刷過粉脂在眼底留下痕跡。
童老太君叫丫鬟打水來給孫女淨面。她才高高興興的做壽,外頭的喜慶還沒散去,園子裡爲壽宴鋪陳的花草還在爭奇鬥豔,孫女卻哭上門來。老太太也覺得晦氣,可那是大王,她不由反思,大王只是對恭王不滿嘛?會不會對童家也有不滿?
“你別急。恭王可與你說過什麼?”
童晏華嗚嗚着搖頭,帕子下淚如珠落。恭王什麼也不與她說,否則她也不會回孃家來打探消息。“祖母,大王到底爲什麼呀?樑王兄爲王爺說一句公道話,也被大王呵斥。”
“那靖王呢?”真心假意不論,靖王也可以抓着這個機會,表現兄友弟恭的手足之情。恭王是童家的女婿,靖王與他天然比與其他兄弟多一層牽連。
不提還好,說起靖王來,童晏華美目含怒,沒好氣地哽咽:“他哪裡肯違逆父王的意思!還是一家子親的表哥呢,真真兒冷心冷肺,一句話也不相幫。”
寧王好歹還勸着大王息怒,靖王全然置身事外,當真叫人齒冷。
“他被孟家那狐媚子迷惑得只把孟家當正經外家,哪裡還記得咱們家。可憐姑母在宮中吃苦,也不見他提起一回,更莫說年節裡的問安。就是個白眼狼!”
童老太君聽得心肝肺都生疼。她可憐的女兒被孟家那個慣會做戲的假太師千金搶走親兒,花樣年華生生被拘在清修之地孤燈殘影度日。
老太太忍着心痛好言好語安撫孫女,把童晏華送走,實在氣不過,轉頭命人把靖王送來的壽禮扔去廚房燒了解氣。
外頭的事,孟窅一概不知。靖王府裡眼前最要緊的事,就是盼着榮王妃平安生產。靖王才入戶部,賑災款項貪墨一案牽涉甚多,五月裡在家的時候不多。他又不放心,把高斌師徒留在府裡,輪流差事兩人往戶部遞平安消息。
李王妃沒能去成童老太君的壽宴,關起門來,與林嬤嬤和秦鏡埋怨靖王不近人情。
“恭王倒是去了,可第二天就被大王藉故申斥。只怕大王並不歡喜。”打聽不到正院的消息,秦鏡便格外留心外頭的消息。他還讓陶正拉攏了一個大門上小廝,把每日進出往來記下來,多少能推敲出一些門道。
“恭王娶了童國公的千金,孫女婿給老太太祝壽天經地義,妨礙大王什麼事呢?”林嬤嬤覺着秦鏡想太多。
李岑安心頭一跳,尋思着恭王挨訓的真是緣故。大王是不是厭惡童家?她不喜歡童晏華總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可童家是王爺的外家不得不來往。可若是大王厭棄了童家,她與童家走得太近就是犯忌諱,更會給王爺惹下麻煩。
“大王忌憚童大將軍,想要打壓國公府嗎?”童家手裡的兵權,古來多少名將隕落,皆是因爲掌權者的猜忌。童家也犯了大王的忌諱嗎?
秦鏡眼角細細抽搐,無力地想,嘴上沒把門的,這種要命的話也能說出來。
“大王許是不喜歡親王與朝臣走得太近。”
李岑安的心咚地沉下去。是了,大王放着王子們勾結朝臣,尤其是手裡有兵權的朝臣。所以切斷靖王與童家的關係。而恭王藉着姻親意圖接近童家,所以被大王遷怒嘛?那自己從前與童家之間的往來,會不會也礙了大王的眼?是不是因爲她想籠絡童家,所以大王擡舉孟氏,其實是對自己的警告?
“咱們送去的禮單可有逾制之處?”李岑安慌忙追問,眼中閃爍不定。
“娘娘寬心。那禮單經了王爺的手才送出去,想是穩妥的。”秦鏡叉手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