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謝氏住到三月裡,才進下旬,靖王回京的消息也遞進來。張懂的徒弟把靖王的親筆信送進椒蘭苑,小謝氏就和孟窅提起,三日後便預備返家去。
孟窅正高興着,又捨不得與母親分離。“娘,您再多住兩日吧。”
小謝氏不上她的當,回頭等她見到女婿,眼睛裡哪裡還看得見自己這個做孃的。
“我不住,住久了惹人嫌。”
孟窅杏眸一瞪,立眉嬌嗔:“誰敢嫌您!”
小謝氏不說話,斜睨着她不言而喻,只盯得孟窅不好意思起來。她彎下腰輕輕摸一摸孟窅的肚子,六個多月的肚子還是小了些。她陪着女兒小兩個月,但是養胎的方子已經見徐燕換了三副。錢先生和徐姑姑雖是常日寬慰孟窅,可這麼日復一日地離不開湯藥,即便自己不懂醫術,也知道阿窅這一胎不穩當。她自己也是做孃的,豈能不擔心她。
“等王爺回來,你也好安心養胎。”女兒雖不說,她卻知道。阿窅把靖王的來信都守在牀頭的屜子裡,每晚就寢前,總要取出來看一眼。“入秋就該生了,那時候天也涼了,坐月子倒剛好。”
孟窅擰起眉頭想了想,低落地嘆了口氣。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坐月子。整日被關在屋裡不見天日,她覺得自己就像是爐子上的小魚湯,燜上一個月就該乾透了。更討厭的是,月子裡不能見明禮。他不方便進血房,她也怕身上的味道不好聞被他嫌棄。
如是哀怨地不着邊際地胡思亂想一通,她便盼着明禮能早一日回來。不然等孩子降生,她們又要好些日子不能見面。
高斌也得了消息,緊忙讓人將安和堂重新掃塵。他掐指算一算,榮王妃的產期在七月,當下日子還早,圭章閣倒是可以先預備起來。大公子就是在圭章閣降生,若是這回能再添一個哥兒,三爺就是膝下兒子最多的皇子。樑王張揚,寧王有寵,可做男人都不如三爺。
高斌暗自得意,忙起來更是幹勁倍加,連喊話都中氣十足。他自己更是殷勤地跑了三趟沃雪堂,向孟窅請示下,若有要添置的器皿擺設,只管叫人開庫去取。此番動靜傳到李岑安耳朵裡,又將她氣得要嘔血。
“去請高總管,本王妃有事交代他。”李岑安咽不下這口氣。眼見着高斌連面子上的功夫也不顧了,她再不發聲,往後王府中誰還把她這個王妃放在眼裡。她沒法插手安和堂,可王爺回府第一眼就能看見她的用心。
卻說,靖王回京之日甚爲低調,輕車簡駕直入王城。靖王府大門上等候接駕衆人伸長脖子等了個把時辰,只等來張懂的口信。大王明日爲靖王洗塵接風,留靖王宿暄室述職。
“這。這真是……”高斌攤手,對秦鏡苦笑。“人算不如天算,可惜了王妃的一片心意。”
秦鏡拱手不鹹不淡地笑一笑,李王妃直接拋頭露面,就派他來站崗。大王不讓王爺回府,不是他能做主的事情,左右也算是交差,於他沒什麼妨礙。
“這人哪敢與天爭。”他擡手對着頭上青天拱一拱,恭敬又客氣。“辛苦高總管。總管事務繁多,咱家去向王妃回話,不耽誤您辦事。”
高斌便也和氣地擡手讓一讓,兩人在門上分道揚鑣。他也要往沃雪堂裡遞個話,以免榮王妃等急了。
因着靖王婉言辭謝,接風宴設在淑妃的蒹葭殿。桓康王的賞賜也逐一從九黎殿送出來。
靖王陪桓康王用過早膳,由翁守貴的小徒弟一路送到蒹葭殿。他是成年皇子,不方便在後宮走動。張懂機敏地替他謝過翁守貴,送上津州帶回的籽料,是上好的青玉,觸手沁涼盈潤。
翁守貴推辭了一回,張懂一派正經地拍馬。“爺們在外公務忙,全賴總管細心服侍大王。這是三爺的微末心意,還請總管莫見外。”
淑妃提前得了口訊,只管吩咐下去。靖王府女眷次日也進得宮來,她便吩咐說,把兩個孩子也帶進來。多時不見,她也掛念着康寧和璋哥兒,也不知是不是又長高了。
桐雨從八仙桌上撿着可口的果品,盛在高足蓮花盞裡,每一樣都挑着最水靈鮮嫩的,顏色搭配也有講究。李王妃有肺熱之症狀,枇杷香梨剛好;小小姐貪鮮好甜口,含桃鮮亮可口宜多放一些。
靖王爲首,領着兩個王妃和孩子們給淑妃請安,又口中告罪說,出門在外害母妃牽掛,求淑妃寬恕不孝之過。
“快起來吧。”孟淑妃端坐着,似一座法相莊嚴的菩薩像。母子倆默契地唱一幕母慈子孝的戲,堪稱典範。
諸人依次入座,桐雨沿着座次擺上果品。淑妃已經把兩個孩子叫到跟前說話。
“祖母,臻兒好想您呀。”臻兒吃着孟淑妃喂的含桃,一口甜到心裡,笑眯眯地撒嬌。孩子便是這樣,昨天沒等到崇儀,夜裡入睡前還耿耿於懷,直說想父親想得要哭鼻子。今天見了同是許久不見的淑妃,又把父親拋一邊去了。
孟淑妃心頭柔軟,哪裡還顧得上靖王,眼底只看得見粉雕玉琢的姐弟倆,忙又叫人再去撿最好的果子來給孩子們甜甜嘴。
孟窅時不時看一眼孩子,更多的時候目光膠着在崇儀所在,把人從頭到尾端詳着,見他神采奕奕不露疲色,才放下心來。
孟窅看他的時候,崇儀也在打量她。見她面色粉潤,眼底光彩熠熠,也是欣慰。
孟淑妃和兩個孩子由着說不完的話,數臻兒的話最多。她說起前兒吃的甜糕好吃,要給淑妃帶來;又說家裡的花兒開得好,她每天挑最好看的擺在孃親的房間裡。
李王妃插不上話,勾着嘴角陪笑。
孟窅也只有作陪的份兒。因她如今不能用茶,便挑着桐雨呈上的果盤吃,直把含桃吃個精光才停下。
屋裡淑妃在高座上,右邊是靖王,左邊是兩個王妃。李岑安見她吃得歡喜,瞥見對坐的王爺,親切地把自己的果盤遞給孟窅。
孟窅愣了愣,還是謝過她。身在蒹葭殿裡,她也不好冷漠地拒絕李王妃好意,便挑着兩樣喜歡的嘗一嘗。
孟淑妃和兩個孩子聊了會兒,這才叫人帶她們出去玩,還給臻兒佈置一個任務,讓她去園子裡摘花來插瓶。
“帶你弟弟一起去,祖母看看康寧摘的花兒是不是真的好。”
“真的好!”臻兒仰着頭拍胸脯,“我給祖母摘最大的!”
孩子們出了門,淑妃終於分出心來,和崇儀搭幾句話,又犒慰李岑安與孟窅打理王府辛苦。說着,又聊了些家常,多是淑妃垂詢,李岑安有條不紊恭敬作答。
如是半晌,孟窅才隱隱覺着不妙。她如今月份漸深,孩子在腹中越長越大擠着五臟六腑,便時有尿頻的症狀,這會兒便有些侷促不安。一屋子端端正正的人裡,她一個如坐鍼氈,已經叫她窘迫不已,偏是面皮薄,不好意思開口,一時苦苦挨着,面上就顯出尷尬來。
“你這孩子是怎麼了?”孟淑妃見她神色不對,還以爲她委屈被冷落了。
孟窅被點名,不由兩頰飛紅,硬着頭皮想索性豁出去顏面不要,卻聽崇儀接過話茬。
“她就是這樣,一會兒功夫不見臻兒就坐立難安。”說着,走上來扶她起身,“走吧,我陪你去看一眼。母妃恕罪。”
孟窅喜不自禁,連忙搭着他的手起身,向淑妃告罪。
孟淑妃沒有揭穿他們的眉眼官司,揮揮衣袖讓他們自在地走了。
兩人攜手走出正殿外,孟窅羞澀地停下腳步,捏捏崇儀的手。他掌心裡有些硬硬的,是一路騎馬勒繮繩磨出的繭子。孟窅鼻頭微微發酸,心疼地摩挲,卻見崇儀悶笑一聲,把她送去齊姜一邊。
“還不快去。”他自負手長身而立,只是眼角透着明顯的笑意。
“那……那你等我回來,咱們再去找臻兒。”適才的一點心酸又被羞意打散了。
孟窅覺得他的眼中有流轉的光華,知道自己的尷尬被他識破,臉上更像是燒起來般火辣辣的。
“去吧。”他頎長身影直立廊下,寵溺地看着她。“走慢些,仔細腳下。”
她扶着齊姜的手,一手提着裙幅放慢急切的腳步。幸而今日進宮不能失禮,她在臉上敷了粉,好歹掩飾一些。
後來,兩人到底沒能接到孩子們,半道上被九黎殿截胡了!桓康王昨天就惦記着,上朝前還不忘再叮囑一遍。翁守貴在園子裡碰見兩個小的,直接把人抱走了,他自己繞道過來給孟淑妃賠罪。
孟淑妃默默腹誹,怎麼就心急成這樣?!大王的吃相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難看。她還有些擔心,康寧姐弟太招人喜歡,只怕要成眼中釘。
“大王口諭,孟淑妃協理六宮勞苦功高,許每旬接郡主與皇孫入宮小住三日,以圓天倫。”被立牌坊的孟淑妃笑得端莊得體,恭頌皇恩。她只奇怪,寧王怎麼一點也不着急。
翁守貴又和氣地問候靖王與兩位王妃,看着孟窅的肚子,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回去便高興地與桓康王說起:
“恭喜大王,入秋再添一位皇孫。”他說起,榮王妃的肚皮尖尖的,身姿勻亭,老話裡這便是生男之相。
桓康王指着他笑罵,心裡也是樂開了花,誰還嫌枝繁葉茂不成。
“你個閹貨還懂生孩子!?”說着,又逗着阿滿問。“璋哥兒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阿滿毫不猶豫地響亮作答。“這個是弟弟,下回再要妹妹!”
桓康王大聲朗笑,一迭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