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證的日子終於來了。
一大早化完妝, 周桐挑了件香檳粉的衣裙穿，在鏡子前扭來扭去捯飭了許久，才匆匆下樓。
父母在整理東西, 大物件都移出來, 小物件就收納進塑料箱裡。
周桐默默走過去, 道：“爸, 媽, 我要去領證了。”
“嗯……”陳花沒怎麼搭理她，周正兵也在忙碌。
周桐在他們身邊晃來晃去，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提着挎包出去了。
坐車到民政局後，見門口排了許多人, 她趕緊給林樾打電話。
“林樾, 你出發了嗎？”
“正準備出門, 你到了？”
“嗯。”周桐走到一棵樹下，背靠樹幹, “我太早出門。”
“怎麼不等我？我去接你。”
“哎，你家不是離這邊比較近嗎？我那裡隔得太遠，一來一回浪費時間，不如我自己過來。”周桐內心裡，不想給林樾留下一種矯情的印象。
“那你稍等, 我馬上過去。”
“嗯。”她歪着身子往民政局裡面望了望, “來了很多人, 我先去排隊, 你到的時候給我打電話。”
“好。”
掛斷電話, 林樾站在衣櫥前，白淨修長的手在衣架裡翻了翻, 瞥見去年第一次遇見周桐時穿的白色襯衫，便毫不猶豫地挑了出來，立馬換上。
他取了個灰色帽子戴上，對着鏡子裡的自己，把劉海捋一捋，拿起手機和身份證戶口本就要出門。
“咚咚咚……”門開不起來，林樾使勁拽着門把，“有人嗎？”
許久，沒有迴應。
終於意識到不對勁，林樾大喊，“媽！放我出去！”
他一腳喘上門，“放我出去！”
“小樾，你就死了領證這條心吧。”門外傳來母親冷漠的聲音，“不要以爲偷了戶口本就能成功，媽是不會同意這件事的。”
林樾以身撞門，幾次無果之後，開始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他跑到窗戶邊，往下一望，一層，還不算太高。
於是把衣櫥裡的衣服全部搬出來，一件一件綁在一塊結成長繩。
繩子一頭系在桌腿上，一頭從窗口扔到樓下，林樾把手機和身份證戶口本裝進褲袋裡，順着繩子往下爬。
一路下去到地後，立即抄小路出了大門。
門外不遠處停了輛車。
車旁站了個人，灰衣服褲裙，顯得有些暗淡。
林樾匆匆跑出來時，便瞧見了她，原本急切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陰霾重重。
“你爲什麼會在這？”
“我在等你。”
方絮穎兩眼之下有些許青灰，臉色十分蒼白。
“我今天沒空。”林樾不想搭理她，轉身就走。
“我知道你要去領證。”方絮穎在背後道。
林樾的腳步滯了一滯，卻仍舊往前走。
“我得了艾滋病。”方絮穎艱難地說出口。
林樾霎時間回頭，難以置信地望着她。
方絮穎走過去，他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我就知道……”方絮穎悲涼道，“你們男人都這樣。”
“你……”林樾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怎麼發現的？”
一說到這，方絮穎表情開始轉變，變得憤恨，“如果不是周桐踢了我一腳，如果不是我因爲難受去做了全身檢查，我根本就不必知道這麼殘忍的事！”
原本還起了憐憫之心的林樾，眼底徹底起了冷意，“這不是周桐的問題，她有沒有踢你，都改變不了你患這個病的事實，況且是你打人在先自作自受的。”
“我自作自受？”方絮穎一臉受傷，“林樾，我都這樣了，你怎麼能對我說這種話？”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把這種事推到周桐身上，沒人希望是這種結果，你患病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怎麼會沒有關係？就是因爲……”方絮穎一怔，似乎是意識到什麼，沒有把話說下去。
“因爲什麼？”
方絮穎自嘲一笑，“無論因爲爲什麼，一切都已經來不及。”她頻頻搖頭，眼神忽然之間變得銳利，“我遭受了這樣的不幸，你們也別想舒服！”
林樾擰着眉，心裡有不詳的預感，“你打算如何？”
“今天跟我去一個地方。”
“你知道不可能的。”
“我不管可不可能。”方絮穎朝駕駛座那邊車門走去，“你若是不想讓她也染上這個病，就跟我上車！”
兩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神對視，是沒有硝煙的戰火。
但這一次，林樾先妥協了。
他走到副駕駛座的位置，上了車。
方絮穎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她打開車門，坐進車裡。
車子一晃，很快開到了學校的表演館。
林樾不解，隨她進去。
剛進門，卻接到彭鵬的電話。
“林樾，我告訴你一個奇聞！”
“什麼事？”
“之前那個想巴結我的楊六記得嗎？我這也是從他那裡得來的第一手消息！你的前女友，方絮穎！她得了HIV！HIV知道吧？艾滋病啊！Shirt！可怕！你趕緊也去檢查檢查，別被傳染了都不知道！”
“我知道。”
“什麼？”彭鵬一愣，“不對，你怎麼這麼淡定？”
“這個事我知道了，先這樣。”
“喂喂喂……”
他把電話掛斷，扭身望着方絮穎，“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館內空曠，林樾的聲音在這裡被放大，方絮穎沒有回覆他，走上舞臺，輕點腳尖，翩翩起舞，一遍又一遍循環。
“你究竟要做什麼？”林樾覺得她有些魔怔，不想耽誤時間。
方絮穎停下動作，定定地望着林樾，“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認識時表演的白雪公主嗎？你是王子，我是公主。”她緩緩躺倒在臺上，雙手平放在胸前，望着樑頂，自言自語地道：“我被後母迫害，你解救了我。”
林樾在臺下望着，沒有上去。
“我躺在玻璃棺裡，”方絮穎閉着眼睛感受那一刻周邊的黑暗，隨即又緩緩睜開，“第一眼就對上了你的目光，清朗、專注，我真的很喜歡，我好懷念我們交往的那段日子……”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悲傷，林樾不由開口，“可惜，你自己不珍惜。”
“是啊，我爲什麼會攤上廖照津，爲什麼？”方絮穎緩緩閉上眼，眼眶中的淚一下就從眼角溢出來，“我好後悔……”
林樾不願聽她說這些廢話，轉身準備離開。
“你要是敢走出一步，我一定會讓周桐付出代價！”
林樾回頭。
方絮穎坐了起來，轉向他這邊。
“我這病治不了，還會被人當做怪物一樣看待，我很痛苦，所以我想讓周桐也感受感受這種痛苦。”
“你瘋了……”
“是啊，我是快瘋了，這種病跟瘋病能有什麼區別？”方絮穎從臺上站起來，“林樾，你別以爲可以防得了我，你要是敢領證，我就一直纏着你們，纏着你喜歡的人，纏着你的家人，讓他們都染上我這種病！”
她已經無法溝通，林樾扭頭就走。
方絮穎歇斯底里地喊：“我說到做到，就算我做不到，我也會囑咐我的弟弟做到，囑咐別人做到！你大可以拿周桐，拿你媽，拿你身邊最親近的人做賭注！世上沒有後悔藥，你踏出這個門，就別想回頭！”
林樾走到門口時，步子不由收了回來，他回頭凝視方絮穎，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握着，青筋暴起。
方絮穎笑了笑，“林樾，你還是怕了……”
——
隊伍快排到自己，周桐趕緊給林樾打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撥了幾次號都是這個情況，周桐大爲詫異。
“您好……”窗口的辦事人員纔開一句口，周桐急忙擺了擺手，“抱歉抱歉，我再等等，再等等……”
她擠出後面排隊的人羣，走到邊上去打電話。
可惜，電話一直打，一直關機。
她焦急地跺了跺腳，坐到大廳的座椅上，繼續打。
連續死磕十分鐘，最後怕電池撐不下去，才幹坐着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情侶們來來往往，一對又一對領着紅本本甜蜜地離開，周桐面無表情地觀察着，直到下班時間，方走出民政局大廳，仰望天空，唉聲嘆氣不止。
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竟然會失約？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Sorry……”周桐又敲了一次號碼，卻仍是關機狀態，想起上次被打的事，她有些心慌。
思忖良久，她最後跑去林樾家找人。
周桐在門口死按門鈴，久久未果後，開始敲門喊人，“林樾？林樾？林樾！”
“誰啊？”門邊對話屏裡，顯出吳嫂不耐煩的表情。
“是我是我。”周桐擠出笑容，“我叫周桐，請問林樾在嗎？他早上跟我約好見面，現在一直聯繫不上。”
吳嫂眼珠子轉了轉，“不在。”
“那你知道他去哪嗎？能聯繫得上嗎？我怕他出事。”
“不知道，你別在這喊了，趕緊去別處。”
“不是，他現在聯繫不上，你們不找下人嗎？”
“你再不走，我就給保安打電話。”
周桐見她說不通，便道：“樑阿姨在嗎，我找她。”
“她也不在，你趕緊走吧，在這鬧來鬧去，弄得大家都不好看。”吳嫂把對話視頻關閉，周桐一下子無人可求。
她在門口徘徊着給樑秀打電話，結果對方一直不接，無奈之下，只能連編輯幾條短信發過去。
隨即想起林嵐，她又給林嵐打電話。
“總編，是我周桐。”
“什麼事？”
“是這樣，我本來要和林樾……”她猶豫了一下，繼續道：“我本來要和林樾去民政局領證，可是他現在聯繫不上，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你能聯繫得上他嗎？”
“領證？你在說什麼胡話？”
“我知道你不信也不能接受，但是現在的問題是林樾失聯了，我很擔心他，您那邊能不能聯繫上？”
“有什麼問題阿秀會告訴我，你不用操心，我這邊有個會議，先掛了。”
“喂？總編，總編？”
周桐有些泄氣，還能找誰呢？
對了，齊柏奇！
她趕緊給齊柏奇發微信：“你好，我是周桐，請問你能聯繫上林樾嗎？”
“林樾？他怎麼了？今天沒課，沒看見他，我聯繫試試。”
過了會兒，他又發微信過來，“他手機關機，微信也沒回復我，估計被什麼事耽擱了吧，不急的話，你下午再聯繫看看。”
“我挺急的，有什麼辦法能馬上聯繫到嗎？”
“這個有點困難，他沒給我預留什麼緊急聯繫電話，你要不找他父母問問看。”
父母？
“哦，好的，謝謝。”
想起關奕鴻，關閉微信後，周桐立馬給他打電話。
“奕鴻，你現在在哪？”
“在醫院，怎麼了？”
“我聯繫不上林樾，你能聯繫上他嗎？”
“我剛有給他打電話，但是他關機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周桐握緊手機，很是擔憂，“那你能不能問問他爸爸，看他爸知不知道情況？”
“林院長這會兒在國外有個手術要做，要不我過去找你，你在哪裡？”
“我在林樾家附近。”
關奕鴻脫下白大褂，交代另一位醫生幫忙值勤，而後開着車直奔周桐所在的位置。
“怎麼樣，還沒聯繫到嗎？”關奕鴻從車裡出來。
“是啊，一直是關機狀態。”周桐憂心忡忡，“怎麼辦，該去哪裡找？”
“先上車吧，所有他能去的地方都找一遍。”
“好。”也只有如此了，周桐坐進副駕駛座。
“你找他是不是有什麼急事？”關奕鴻邊開車邊問。
“我……我和他約定今天去民政局領證。”
關奕鴻一驚，扭頭望着她，笑道：“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不是開玩笑。”周桐根本就沒有和他開玩笑的心情。
見她一臉凝重，關奕鴻開始正視這個事情，“小樾把年紀改大兩歲就是爲了和你結婚？”
“嗯。”周桐點頭，她心情鬱悶，“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的決定很不成熟？”
“聽實話嗎？聽實話，是。不過那又如何，”關奕鴻感慨，“就像當初我們爲了各自的前途分手，或許在別人眼裡也很無情，但選擇權在我們手裡，他人的三言兩語根本無關緊要。”他搖搖頭，“算了，不談這個，你問了幾個地方？”
“學校，林嵐，林樾家。”
“那我們接下去繼續找找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