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恆看着這道刀痕沮喪地低下頭。
老跛子蹲在臺階上叼着菸袋看都沒往他這裡看一眼,道:“靜心。”
“雕刻講的是技術和力量,這兩樣我都沒有,靜心又有什麼用?”
“靜下心去感受工具的生命,感受木頭的生命……”
“怎麼可能?”沈恆撓着腦袋低聲嘀咕着,兩眼懷疑地看着眼前的木器,暗想這分明就是死物件,怎麼可能還有‘生命’?
“梆”地一聲。老跛子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沈恆的後面,菸袋鍋子狠狠敲在他腦袋上,叫道:“靜下心來!”
“啊!”沈恆捂着腦袋跳到一旁,大叫道:“你敲我腦袋讓我怎麼能靜下心來?!”
老跛子跟上去又是狠狠一下,雖然他腿腳還不如沈恆,這一下看似也不快,但沈恆還是沒能躲開,腦袋上又被敲出了一個大包。
“莫說是敲你腦袋,就是在你屁股後頭點把火,你也得靜下心來……”
說罷把他的黃銅菸袋往身後一背,晃悠晃悠又回到門前的臺階上去蹲着看。
沈恆氣鼓鼓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轉回身來握着平鏟站在木架前,這次真的靜下心來去感受面前的木器。
沈恆從小就聰明過人,母親教他的東西只一遍就可以勞勞記住,並領悟其精髓。
老跛子連說了幾遍‘靜下心來’,足見其重要性,沈恆開始鄭重起來,他把剷刀交到左手,摒除了所有雜念,一心只想着面前的木器和手中的剷刀。
慢慢的,他閉上眼睛,黑暗的眼簾中浮現出面前木器的影子,那樣完整、清晰,每一道木紋、每一道卯榫都放大了無數倍擺在眼前。
他回憶起老跛子雕刻出的花紋,將它印象眼前的木器影像上,那花紋便與木器緊緊結合在一起,同時,他感覺到左手中的剷刀似乎有生命一般動了一下,感覺到了它那種去雕刻的慾望,沈恆慢慢擡起左手……
他一心沉浸在這種特殊的心境之中,沒有看到臺階上老跛子那大張的嘴和幾乎瞪掉下來的眼珠子,那神情絕對超過了剛剛沈恆看他雕刻時的驚
訝程度。
沈恆閉着眼,左手中的剷刀削蘿蔔一般切削着面前的木器,完全看不出一點吃力。
一柱香後,他刻完最後一刀,慢慢停下手睜眼看去……
只見眼前的木器花紋宛然,乍一看與老跛子雕刻的基本一樣,但是細看之下卻發現有很大區別,第一,花紋切面沒有老跛子雕刻的光滑細膩,第二,花紋的外形還是有些生硬,沒有老跛子的那般生動自然。
沈恆把刀放在案上,拿起自己刻木器輕輕撫摸着上面的花紋,有些喪氣道:“差別太大,是不是我左手不太好使的原因?”
已經來到一旁的老跛子連忙收斂了欣喜若狂的神情,道:“是有一點粗糙,不過不是手的問題,以後熟練就好了。”
“可是,雕成這樣怎麼辦?”沈恆把自己的木器往老跛子雕的旁邊一擺,更覺得不堪入目。
“沒關係,有時間我再修理一下就好了,你繼續。”
“好吧。”
既然有老跛子善後,沈恆當然不介意再試,他又拿起鏡臺的另一個部件,看過老跛子的紋樣後再次閉目凝神,用心感受着木材的肌理、印證着花紋的形狀、細心品味着刀鋒切進木材時那種爽脆的切割感,再次用這種特殊方式雕刻起來。
又是一柱香後,沈恆的第二件雕刻作品完成。
再次睜開眼睛,沈恆感覺有些疲憊,腦中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他眨了眨眼睛,再次看向自己的作品。見整體已經比上次提高了很多,但是還是沒法與老跛子的雕刻相比。
沈恆嘆了口氣道:“唉,還是不行!”
老跛子這次表現得鎮定得多,在臺階上斜了他一眼,似嘆息般地輕聲咕噥道:“唉,知足吧、知足吧……”
沈恆捧着第一塊雕刻看了很久,之後放在一邊又挪過一塊放在面前打算繼續雕刻。
可是這一次任他如何心靜都無法再進入那種狀態之中,反倒越努力越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沈恆揉了揉眉心,回頭問道:“老跛子,爲什麼我再找不到那種感覺了?”
老跛子仍舊蹲在那裡低聲咕噥道:“傻小子,你以爲元念是無窮無盡的……”
沈恆沒有聽清他的話,追問道:“你說什麼?”
老跛子站起身來倒揹着菸袋向屋內
走去,道:“我說你該歇着了,飯得一口一口吃……”
沈恆莫名其妙撓撓腦袋,嘀咕道:“關吃飯什麼事?”
看看天色還早,遠沒到休息時間,他站在木案前又試了幾次,結果還是一樣,無奈只得放下雕刻活計去做些別的。
晚飯後,沈恆又照例抱着彩兒到後面小河邊散步。
他腦海中回想着白天時那種神奇的感覺,不知不覺越走越遠,慢慢走進一片柳林中。細長的柳條一次地拂過臉頰,他纔回過神來。
四下看了看,這裡的河面稍寬,水流平靜緩慢,在半殘的月光下如同一面光潔的鏡子。
此處距雲河城已經很遠,從茂密的柳林中望去,只能見到星得點點的燈光。而前方斜對岸的遠處不知是什麼地方,竟然還有一片燈火,只是比雲河城的要少得多。
他沒心思去探究那是什麼所在,被那雕刻時新奇的感覺所吸引,他乾脆折了一斷柳枝,盤腿坐在河邊的草地上,將柳枝放在面前試驗起來。
這次,他竟然又輕鬆地進入到那種狀態之中,那斷柳枝的形態清晰地印射進他的腦海之中,而且,他甚至竟隱隱感覺到了柳枝剛被折斷的痛楚和對他的憤恨。沈恆被自己這種離奇的想法驚得從這種狀態中醒來。
他驚訝地拿起地上的柳枝放在眼前細看,沒有發現一絲異常,再次用那種感覺去觀看,還是與剛纔一樣的感覺。
沈恆確定這不是幻覺,他又醒轉過來改對象爲面前生長地上的一株野草。
野草的形態又靜靜地出現在他腦海中,但是卻沒有被折斷的柳枝那種痛楚和憤恨的感覺,只是有一種木然的生命感。
沈恆驚訝地睜開眼,再次改變目標爲一株細弱的小野花,發現野花的生命感似乎要比野草強上那麼一絲絲。
沈恆一次一次不斷地試驗後發現,幾乎他周圍所有的東西,都可以進入到他這種感覺之中,只是有些東西給他的感覺是生動鮮活的,有些東西則是沉寂的。
“這究竟是一種什麼現像呢?”
沈恆以前從未聽說過,他覺得這一切都那麼匪夷所思,徹底顛覆了他從前對這些東西的認知。
“老跛子究竟是什麼人呢?他教自己這種方法真是隻是一種奇怪的木工之道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