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間,原野再一次張開眼睛,望着荒涼無比的黯淡大地。這半年來,他只經歷過一次陽光照射,然後便一直沉浸在這種極度死寂寒夜中。
此時,他已經沒有當初那種焦躁不安,心境也逐漸沉寂下來。但是,他畢竟是活生生神武,就總要用一些事情,來消磨孤寂。眼下,他動彈不得,唯有的只有回憶往事。
關於他這一生經歷,尚不足百年,但每一件事都極爲鮮明,回想起歷歷在目。
他也逐漸摸清一點端倪,關於暴躁、殺戮、兇險、憤怒、貪婪等,一些與邪惡有關係的回憶,會如毒蛇般,不用他努力,都會自然找上門,一旦他沉浸在其中,壓着他的石碑,就會變得無限重,壓得他陣陣窒息、死去活來。他只能拼死地抵抗,不讓這些回憶的侵入。相反,一些有趣、美好之事,若偶爾被他捕捉到,並細細回憶出來,壓在他背後的無字巨碑,竟會變得輕一些。
他始終搞不明白,自己這明明是承載着邪道的石碑,爲何會出現這種現象?
前不久,他極想喝酒,可是手腳甚至連靈魂,都被壓住了,這根本就是奢望,結果酒欲令他煩躁不已,一直掙扎好久,最後直接被無字碑,壓得昏迷過去了。
昏迷中,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落月大陸南部被毀滅後,他剛出現時的場景。當時,他救了一個瀕臨死亡的小女孩。夢中,那小女孩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併到了擇偶的年紀,其場景很祥和,也很美好。
醒來後,他不禁地迷迷糊糊地自語道:“也不知道那小姑娘,現在怎麼樣了?”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這念頭中,短暫忘記一切痛苦時,奇異的一幕又出現了。
忽地,他背後的一陣輕鬆,感覺鎮壓自己的無字石碑,變得輕了許多,似乎自己隨時都可以出來,他心頭不禁一陣驚喜。結果,在他剛想衝出來的時候,背後的石碑,卻又陡地便得無限沉重,壓得他登時無法喘氣。
“好玩嗎?你他孃的,壓死老子算了!”他登時憤怒地咆哮起來:“啊啊啊啊!!!”
…………
時間一晃,又是半年。
原野在月宮上,僅活躍了半天,然後就被無字石碑,整整鎮壓了一年。
這日,冰川縱橫的月宮極地——解碑谷。那座銀灰色的石屋,孤寂地屹立着。星斗橫斜的夜空下,終年被寒夜籠罩的大地,一片黯淡。不死老人站立在自己的石屋前,雙後負於身後,背部佝僂着,仰望着天空中的星辰。他保持這個動作,似乎有一段時間,身體再一次被一層冰霜結滿,猶如一尊蒼老的冰雕般,一動不動。
忽然,一道道隱隱震動感,迴盪在覆蓋着冰雪的谷中。遠遠的,可以看見一道巨大的白色石碑,被一個相對渺小的身影馱着,正緩慢卻堅韌地一步步走近。
在這種靈力極度匱乏,力量也被削弱絕大部分的地方,原野忍受了無字碑一年的折磨,已經瘦了一圈。但是,他卻瘦得雙眼放光,邋里邋遢地揹着它,終於在一年後,逼近了終點。
有時,他每一步下去,都彷彿一隻巨錘,夯擊地面一般,將大地踩得隱隱震動。可是,隨着他的念頭不斷轉變,背後的石碑重量也在變化,有時候他又覺得自己行走在棉花上,整個身體都變得如鴻毛般輕到飄渺。
這一年來的領悟,讓他覺得,自己揹着的這塊石碑,像是烏龜的甲殼,與自己是密不可分的。
每個生靈都有自己的道,哪怕他們渾然不覺,領悟不出什麼,他們一生都將揹着屬於自己的道,從生到死,不能放棄,也放棄不了。
這是一個蒼生的道。
這種修煉,與他之前的苦修截然不同,之前的修煉是從肉體出發,而眼下的修煉,卻是源於對自己靈魂最深層的發掘。
“嘭!!!”一道沉重的巨響,迴盪在黯淡的解碑谷中,原野將自己巨大的無字道碑,豎立着插在被凍成冰雕的不死老人面前。
“靈魂又出竅了?”原野怒氣衝衝盯着不死老人。說道:“老傢伙,這麼折騰我有意思嗎?!”
這一年來,他除了領悟一點沒用的東西,實力不僅沒有增長絲毫,反而被折磨得又虛弱一半。在他看來,自己只是瘦了一圈,別的便一無所獲,連酒都不敢喝,生怕石碑倒下來,把他又給壓住。
只見,凝結在不死老人身體上的冰霜,倏地發出一道道微弱的裂痕聲。不死老人再一次還陽了。他身體上的碎冰,不斷地剝落,然後他稍微吃驚地看着原野,道:“才一年時間,就能踏出這第一步了?!”
“不過是一句話:邪不壓正!這是不是你想讓我知道的?”原野氣沖沖地說道:“你一定是在耍弄我!”
無字石碑的重量,一直隨着他的心境在變化。他不知道爲什麼邪道是他的啓蒙之道,自己卻總要保持,一些善良的念頭和美好的回憶。如若不然,無字碑轉念之間,就會壓得他爬不起來,這是哪門子的邪道!?
“呵呵,差不多,你已摸到自己道境的門縫了。”不死老人笑道:“雖然,你離悟透自己的道,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但至少有資格進入解碑谷,去觀看帝王道碑了。”
“先別急。”說着,原野轉頭看了一眼,插在身邊的巨大無字碑,然後他躲得遠遠的,方纔敢取出酒罈,痛快地喝上一氣。半壇酒下肚,他心中怒火也消去了一半,便開口詢問道:“前輩,先給我說說,邪不壓正是怎麼回事吧。”
“倒不是邪不壓正,如果你真的是心中,只是懷揣着一腔正氣,就不可能被蒼天賜以邪之道。”不死老人笑道:“正相反,你的靈魂是邪惡之魂。只是,這馱碑是想讓你明白,力量源於一正一反的相互交融,而非單一的一面。”
“請說得簡單一點。”原野模棱兩可地問道。
“你可有關愛的人?”
“有,我兄弟、妻兒,以及那些待我恩重如山的前輩。”
“你的慾望不重,但邪意很重。”不死老人笑道:“慾望無法徹底激發你的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