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白家專門供下人打造兵器的後院中,年幼的拓拔戩正處於懵懂階段,在熟悉親切的打鐵聲中,他追逐着一隻斑斕的蜻蜓,歡快地戲鬧着。
“小戩。”長着大鬍子,身材不高,卻異常魁梧的父親,擦去身上的汗水,面帶憂愁地端着一碗藥湯,說道:“到爹身邊來。”
拓拔戩聽話地跑了過去,稚嫩的小臉上沾染着髒兮兮泥土與汗跡,但他毫不在意,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父親。
“把這藥端給你娘。”父親彎下腰說道:“千萬小心,這藥可是很貴重的。”
這時,一旁的另一名鐵手族人說道:“什麼貴重?不過是些被遺棄的藥渣子,根本不會起作用,何必糊弄自己?”
“住口!他娘一定會好起來的。”父親轉臉呵斥那人一聲。
“唉。”那人搖了搖頭。
“爹,娘真的會好起來嗎?”拓拔戩用天真卻充滿渴望的眼神看着父親。
父親沉默好久,方纔點了點頭,說道:“會的,快把這珍貴的藥湯端給你娘,她喝了之後就會好起來。”
簡陋陰冷的草房裡,沒有窗戶,只有頭頂那個露天的大窟窿,給房間裡增添一些光亮,卻帶來了刺骨的嚴寒。小拓拔戩小心翼翼地端着湯藥,走到重病已久的孃的牀前,稚嫩地呼喚一聲:“娘。”
娘輕輕地睜開眼睛,虛弱地扭過頭看着拓拔戩。
“把這藥喝了吧,爹說喝了藥你就會好起來。”拓拔戩乖巧地說道。
“嗯。”娘吃力地則過身體,接過渾濁的藥湯,緩緩地將湯藥喝完。接着,她將空碗放到一旁邊,擡頭看着拓拔戩,倏地流出了兩行淚水。
“娘你哭什麼?”小拓拔戩頓時驚慌了。
“小戩,能答應娘一件事嗎?”娘溫柔地說道。
“孃的話小戩都聽。”小拓拔戩擡起小手,擦去娘臉上的淚水。
“等娘死後,你一定要將你舅爺舅奶的拳顱贖回,葬在孃的墳邊。”娘突然泣出聲來,虛弱的身體不停地顫抖。
“娘不會死的,喝了湯藥娘就會好起來。”小拓拔戩搖頭說道。
“答應娘,一定要記住這句話!”娘目光陡然變得嚴肅堅定起來。
小拓拔戩驚慌地看着孃的眼睛,良久,狠狠地點了一下頭。
十日後,在一個寒冷的冬夜,娘離開了人世。
簡陋陰寒的房間裡,一羣鐵手族人圍坐在一盆柴火旁。跳躍的火光下,小拓拔戩蹲坐在已經死去的孃的身邊,癡癡地看着她的臉,總以爲下一秒她就會張開眼睛。
就在這時,爹提着一把鋒利的柴刀走了過來。
“爹,你要幹什麼?”小拓拔戩恐懼看着爹將刀放到孃的脖子上。
陰暗的光線下,看不清爹的表情,只能看見他抓住了孃的脖子,將刀放在她的脖子上。
小拓拔戩渾身猛然顫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把眼睜開!”爹突然怒喝道,轉過臉看着小拓拔戩,一字一句地說道:“這是我們鐵手族的規矩,將親人永遠帶在身邊,讓他們驕傲地看着你活下去!”
看着爹滿是淚水的臉,小拓拔戩緊咬牙關,拼命將雙眼睜大,看着娘冷冰冰的屍體,任由淚水流出。
……………………
江明掂量着一顆拳顱,走到亂石中神情迷糊的拓拔戩頭前,彎腰蹲下,獰笑着說道:“這麼醜陋的東西,你能分得清公母嗎?”
“娘……”拓拔戩恐懼地搖着頭,如果是一刀砍向他的腦袋,他可以連眼都不眨一下,但是,此時他卻陷入了極度的恐懼之中,不停地哀求道:“無論你想怎麼殺我都可以,千萬不要傷害我娘拳顱。”
“哈哈,睜大眼睛看好了!”江明把那拳顱送到拓拔戩的眼前,抓着拳顱的手緩緩用力。
“不要,求你殺了我吧。”拓拔戩盯着那顆風乾了的拳顱,虛弱地搖着頭,“不要,不要——”
“嘭!”風乾的拳顱突然被江明捏爆,化爲無數碎片。
“啪嗒!”淚水滴落,拓拔戩圓睜的雙目頓時變得空洞,不在哀求,也感覺不了身體的疼痛,只有不受控制的淚水,緩緩從眼中流出。
他陷入了無限黑暗之中,只有恐懼和絕望的黑暗。
………………
白家打造兵器的後院中,剛滿十四歲的拓拔戩,正滿身上是汗地將一把燒得赤紅的劍放在青銅柱子上捶打。突然,一聲大響傳來。
白家少主領着兩名護衛,踹開了後院的門,走了過來,嚇得數名鐵手族人一陣驚恐。
“我的劍好了沒?”白家少主傲慢地問道。
拓拔戩急忙放下手頭工具,跑到白家少主身前,跪下說道:“我爹這幾天感染重疾,請少爺再寬限兩天。”
“寬限?”白家少主擡起腳,猛地將拓拔戩踹翻在地,然後跨步走向那排低矮簡陋的草房,指着其中一間房門對身邊兩名護衛說道:“去把那懶惰的畜生拖出來。”
兩名護衛應聲走進低矮的房間,不一會,便把躺在牀上的老拓拔拖了出來。
“請少主再寬限一天,我現在就去爲您打劍。”老拓拔虛弱地說道。
“老傢伙,你是這羣奴隸中最勤快的一個,經常聽到有人誇你。最近是不是被誇得翹尾巴了,也跟別人學起了偷懶?”白家少主睨視着老拓拔說道,然後四下看了一眼,指着院子內的一座骯髒的茅房,說道:“把他扔到糞坑裡,讓他記住這次教訓。”
其它的鐵手族人都不敢吭聲,唯有拓拔戩苦苦哀求,卻無濟於事,反被白家少主連踹數腳,趴在地上重重地喘息,唯有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爹被扔進滿是蛆蟲的糞坑。
白家少主捏着鼻子,看着被糞坑淹沒到脖子的老拓拔,罵道:“老混蛋,現在好點沒有?”
老拓拔被臭氣薰得幾乎暈厥,糞池中的無數蠕動蛆蟲,瘋狂地爬到他的臉,他不停地搖頭,企圖將那些骯髒的蛆蟲甩掉,然而他越掙扎,蛆蟲爬得越多。
“混帳東西!”白家少主誤以爲老拓拔因他的話而搖頭,不禁怒吼道:“把他那豬狗不如的兒子也拖過來,一起扔下去。”
然而,當白家少主轉過臉時,卻看見拓拔戩抱着打鐵用的青銅柱子,出現在他身後,用野獸般地盯着他。
“怎麼,你想反抗嗎?”白家少主怒喝道。
“啊!!!!”氣到失去理智的拓拔戩猛然躍起,瘋狂地夯起青銅柱。
“嘭!”一聲肉體爆炸聲響起,鮮血,內臟,碎骨,腦漿,頓時****迸濺!
白家少主在沉重的青銅柱子化爲塊塊碎肉,而平日裡耀武揚威的兩名護衛,直接被嚇呆了,一臉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兇狠的拓拔戩,還以爲是夢境。
糞池中的老拓拔雙目猛然圓睜,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也被嚇傻了。不過,他在愣了片刻後,猛然驚醒,奮力從糞池中躍起,雙臂揮動,捏住將兩名仍恍惚的護衛的腦袋,狠狠撞擊到一起。
“嘭!”兩顆腦袋在巨力之下,頓時爆成一團腦漿血霧!
“快逃!”一身污臭的老拓拔站在拓拔戩面前,一巴掌甩在被自己剛纔舉動下傻的拓拔戩臉上,大吼道:“逃啊!”
拓拔戩怔怔地看着爹,又看了看自己懷中的帶血青銅柱子,這才清醒地意識到,一切都發生了。
“快!”老拓拔伸出手抓住拓拔戩的胳膊,倉皇地把他拖到後院門前,一把將他推了出去,怒吼道:“快滾!”
“爹!”拓拔戩知道接下來將發生什麼,艱難地搖着頭,不肯逃跑。
堵在後門口的老拓拔,轉臉看着自己的兒子,原本驚恐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笑容,說道:“今天你敢突破束縛,就說明你比我們都強,將來一定要做一名不受人欺負的武士……不要回來奪取爹和你孃的拳顱,你剛纔所做的已經足以讓爹驕傲地去死了……謝謝你,小子,這是爹最夢寐以求的死法!”
無數被驚動的護衛瘋狂涌進後院,雖然老拓拔不會武技,但他長期打鐵,體質早已達到上弦武者級別,發起狂來,就像一頭狂暴的野牛,死死地堵在門口,任誰都無法撼動。
拓拔戩抱着青銅柱子,最後看了一眼爹那不到五尺卻異常偉岸的身軀,擦去淚水,轉身跑向陲陽城北門。奔跑的途中,他突然聽到爹的大笑聲,那笑聲中摻雜着被束縛以久的族人的吶喊,帶着火山宣泄般的榮耀,劃破天宇,震懾整座陲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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