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流微微搖頭。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喬慕能夠聽到的，只有前半句——
“你真的是……”
後半句，荒流沒繼續往下說。
喬慕也沒問。
她就這麼靜靜地坐下來，身體蜷縮成一團，雙手抱着膝蓋發呆。她沒有再去看阿莎的屍體，更沒有再去看周圍的其他人，就這麼腦袋空空的，度過這最後一夜。
…………
荒流的人都在休整。
這些身體變異，存活多年的“人”，卻有一套嚴明的紀律和行事作風。接下來的，不用荒流吩咐，他們便自行處理：輕傷的負責收拾，照顧重傷的人；重傷的則安靜休息，絕不發出一聲痛哼。
夜長，也寂靜。
喬慕觀察了一會兒。
最後，她的視線落在了荒流身上——
他始終坐在那裡，身體微微佝僂着，身上的衣服都是血漬和髒污，他也沒有脫，更沒有急着換，反而是緊緊地攏着……
他很安靜。
和地上那些重傷的人比起來，他和他們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是坐着的。
“喂！”喬慕率先和他搭話，她反應過來什麼，“……你受傷了？”
荒流沒搭話。
他甚至連個回頭的動作都沒有，只是默默地保持着這個姿勢。良久，就在喬慕已經放棄等待的時候，他才悶悶地開口：“一點點。”
“哦……”喬慕應了一聲。
她有些後悔問這個問題。
畢竟她不是醫生，手裡也沒有藥材。更重要的是，她沒有幫助荒流的理由。
氣氛似要陷入某種尷尬。
荒流卻在此時又出聲，轉換了話題：“你沒有放棄我們。你和以前一樣。”他在感慨，他的聲音裡，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釋然和欣喜。
喬慕無語。
她默默地翻了個白眼，不想再糾正一次自己的身份和年齡。
“這裡的星空很美。”目光所及的美景，正好讓她轉換了話題，“現在多安靜多好，如果換個地方的話，我還真以爲是在旅遊露營。”
她故作着輕鬆，說着無關痛癢的話。
荒流果然也擡起頭，在她的示意下，看向了那浩瀚的星空。
“這算什麼？”但他很快輕嗤，以不屑又自豪的語氣接話，“以前的星星才更大更漂亮！這個世界的變化太大，天空再也沒有當年的通透了。那時候我們在神殿的屋頂上看星星……”
“夠了。”喬慕忍不住打斷。
她對他的回憶沒有興趣，也無所謂他的記憶是什麼。但是，她真的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她沒辦法以這樣的方式聽下去。
“荒流。”喬慕深吸了口氣，正色開口，“……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只是……”荒流似要說什麼。
但他還未說完，便被喬慕搶先——
“我的出生日期很明確，我並不活在你們那個年代。我不知道轉生者什麼的原理，不知道爲什麼轉生者會長得一模一樣，但我很清楚我是誰……我不信轉世投胎！而且就算我信了，現在的我，也和當初沒有任何關係了，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她有自己的觀念。
在她生長的這個時代，她有自己信奉的科學。
所以——
“荒流，”喬慕總結，“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他的回憶和感慨，對她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那並不是她的人生，她不想參與。
“好了，不要說了。”荒流悶悶地應聲。
他收回目光，不再眺望那片星空，而是再度垂頭，身體恢復了佝僂的姿態。
他在逃避。
如此明顯地……避而不談。
“荒流？”喬慕很想把話說清楚，或者是能說服他。
“不要再說了！”荒流卻突然負氣出聲，他的嗓音高了幾度，帶着隱忍卻又明顯的怒意，“……你說不是就不是吧！不要說了。”
周圍一靜。
他帶着脾氣說的話，不止讓喬慕一驚，也讓那些下屬一驚，紛紛側目過來，多看了兩眼。
然後，又繼續轉過頭去……
…………
喬慕沒再說話。
她知道自己說服不了荒流，而荒流的理念，也說服不了自己。所以，索性就不要溝通了吧？
反正她在這裡只留一夜。
今夜過後，她就能徹底離開了……
夜色漫長。
喬慕抱着膝蓋，在這無盡的沉默中，思緒終於被睏倦替代。她的腦袋好幾次往下磕着，磕到了自己的膝蓋，又被撞得清醒過來。
再看看周圍，一切無恙，沒什麼攻擊，沒什麼動靜，連周圍這些人的姿勢也沒變過……
好幾次都是如此。
終於，喬慕的神志放鬆，徹底墜入夢裡。
…………
夢境，相當真實。
她又夢到了那個石窟一樣的地方，周圍放着七個巨大的石板牀，而中間有一個黑色的洞，向上吹着微涼的風。她就置身那個洞的旁邊，睜大了眼睛往裡看。
太黑了，她什麼也看不見。
“你來了。”夢裡面，那個熟悉的聲音又響起，透着幾許溫柔，“我能感覺到你……你離我很近了。”聲音裡，還有淡淡的喜悅。
“你是誰？”喬慕詢問。
今天的夢太真實了！
而且所有的細節，她都能感覺到：她能感覺到石頭的冰涼，能感覺到風吹在臉上的觸覺，如同人的手撫過一樣……但同樣是一雙冰涼的手。
誰？
到底是誰？
夢裡，對方並未回答。
“你來了……”他只是重複着這句，像是聽不到她的聲音一樣，自顧自地低喃，“……我等了你好久……你終於來了……”
喬慕蹙眉。
這種空曠幽深的感覺，讓她莫名覺得恐怖，心裡在一陣陣發涼。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糾正——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她在夢裡反駁，帶着怒意和不耐，“你們都認錯人了！我不信你們說的那些！”那些太離奇了，也太荒謬了！
“你是！”這回，對方卻像是聽到了她的反駁，憤然地低吼出聲，“你就是！”
那個聲音，從地底傳來，從遙遠的地方，越來越近。
然後，喬慕只覺得有東西纏上自己的腰，然後猛地一拽……
“啊！”
她整個人重心不穩，撲入那個漆黑的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