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漬、細沙、冷汗、血腥……她的手上除了這些，再也沒有其他。而這些東西，她和阿莎，甚至和這裡的所有人，都應該是一樣的。
除了……
那枚戒指。
那枚古樸、精緻的戒指。
上回在中轉站，那些怪物也是莫名離開，當時翩翩給出的解釋，是“你屬於那裡，你屬於禁地，所以它們不會傷害你”。現在，喬慕忍不住想——
如果……是因爲這枚戒指呢？
從頭到尾，所有的錯認，所有的“特殊”，都是因爲這枚戒指呢？
喬慕不由斂眉。
“呃……”
只是她還沒有來得及往下想，旁邊的一聲低哼，喚取了她的注意力。
對了！
還有阿莎！
“阿莎？”喬慕連忙轉頭，跑到躺倒在地上的人旁邊。她蹲下身，想要去扶，卻對着滿身是血的阿莎，不敢下手，“你怎麼樣……”
她只能詢問。
“它們……它們走了？”阿莎低喃着出聲，她的手還捂着胸口的位置，卻有持續的血液，從她的指縫中滲出，“都走了嗎？”
阿莎偏過頭，她似竭力要看清目前的情勢，想要看到荒流的位置。然而，她的視線卻開始混沌，雙眼也似漸漸地失了焦距。
“都走了。”喬慕看了一眼，代爲轉達，“放心吧，大家都安全了。”她看到荒流和他剩餘的下屬，都累極的模樣，直接原地癱坐下來。
“……我去問問還有沒有醫生？”喬慕試圖起身。
“不！不要！”阿莎迅速阻止，她的手揮舞着，卻抓不住喬慕的胳膊，只能嘴上疾呼，“沒有用了，喬慕，不用去了……”
阿莎的聲音很平靜。
喬慕不由沉默，因爲她看得出來：阿莎真的傷得很重！剛剛阿莎似被刺中了心臟……那樣的位置，換做是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當場斃命的。
“……呵呵。”阿莎勾了勾脣角，揚起幾分自嘲，“像我們這樣的人，是不容易殺死的。一旦真的快死了，是不容易救活的。那羣護禁獸，大概就是我們的天敵吧……”
“阿莎……”喬慕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她和阿莎並不是很熟，更談不上是好朋友，但儘管沒有生離死別的悲慟，她的心中，還是有陣陣不忍。這是對生命本能的同情。
“我能感覺到我的時間，又重新開始運作了。它像是停了很多很多年的鐘表，現在指針又重新動了……”阿莎的聲音很輕，語氣很平靜，“我也算是第一批永生吧……我現在想起來了，永生的代價，是先放棄自己的生命，在將死的時候，纔有機會和永生藥物發生反應……我好像又回到了那時候，只是這回，我要死了……”
喬慕抿了抿脣。
“那……你有什麼願望嗎？”她想了想，還是問出來，“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我儘量幫忙，不讓你留遺憾。”她其實很想問關於永生的問題。
什麼叫第一批？
什麼是永生的代價？
難道這裡每一個永生的人，原來都是將死之人？包括荒流也是？
……
她很想問。
但是鑑於阿莎的情況……對於一個已到彌留之際的人，問這些並不合適。
“沒了。”阿莎轉頭，看向荒流先前的那個方向。喬慕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荒流已經起身，走到了另一邊，似在查看某個重傷的下屬……
荒流並沒有注意到她們這邊，他也並未留在原地。
可阿莎，卻還是執拗地望着先前荒流所在的方向……
顯然，阿莎已經看不見了。
喬慕沒點破。
她只是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詢問躺在地上的人：“你是有什麼話要對荒流說嗎？”
“我沒什麼遺憾了……”阿莎沒回答她的問題，還在自言自語般地低喃，“這麼多年，主人一直在守護這裡和你，而我，一直守護着主人……一開始我就是心甘情願的，我很開心。”
阿莎笑出來。
有一道晶瑩的東西，從阿莎的眼角滑落。即使周圍的光線昏暗，那道晶瑩也熠熠閃光……喬慕只覺得，這一刻，淚光比漫天星辰還璀璨。
她看到阿莎脣角的釋然和甘願，看到阿莎只有在彌留之際，纔敢透露出那明顯的癡迷和愛戀……她突然就明白了，阿莎之前看荒流時，那深深的眸光下，隱藏的是什麼。
“你……”喬慕只覺得喉頭髮澀，心裡也憋悶得厲害。她忍不住站起身來，“……我去叫荒流過來！”
“不，別叫他……別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阿莎已經沒有力氣拉她了，只能自己努力地搖頭，“他是主人，我一直知道的，這樣就夠了……我追隨了他這麼多年，這就夠了。”
“可……”喬慕試圖反駁，但是當她低頭，看到阿莎的樣子，卻不由噤聲。
是她的錯覺嗎——
阿莎……在變老！
先是頭髮，失去了原本黑亮的色澤，似透射出一股灰白；然後便是皮膚，在迅速地褶皺鬆弛……就像她見過的第一個變異人一樣，死後，會蒼老得不成樣子。
“阿莎……”喬慕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出聲。
“我不後悔，從來就不後悔……”阿莎的聲音越來越輕，如同夢囈，“素錦說我總有一天會後悔的，她說對了這麼多事，但惟獨這件她錯了……我的主人，從來只有他一個……只有他……”
阿莎的聲音越來越輕，直到最後，徹底聽不見。
她的手頹然垂下，再也沒有動作。
死亡。
如此無聲無息……
喬慕看着地上的那具“屍體”，在徹底失去了生命氣息後，更加迅速地老化。阿莎從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女，很快變成一個無法分辨年齡的……
老人。
某種程度上，這比腐爛更可怕。
喬慕默默地從旁邊撿了一件衣服，把阿莎的屍體蓋上。她在心裡想：最後不讓荒流過來也好！至少在荒流的記憶力，阿莎從來沒有變成這副模樣……
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誰都希望保持最好的狀態吧？
………
處理完這一切，喬慕才走向荒流。
荒流剛坐下。
喬慕在他身後站定：“阿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