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喬慕一怔。
她下意識地低頭，順着荒流的目光，看向腳下——她的腳跟距離泳池的邊緣，已不足十釐米！她只要再往後退一小步，就會栽入泳池裡……
就差一點點。
喬慕心中一緊，不由後怕地縮了縮脖子。
可是……
爲什麼？
爲什麼荒流會好心叫住她？
明明在半分鐘以前，至少在他折回的時候，她很確定：他是打算對付她的！作爲一個前一秒還打算對付她的人，他的敵意，在後一秒便轉爲關心……這合理嗎？
顯然不合理！
除非……
喬慕猛然擡頭。
剛萌生的某個大膽想法，讓她反射性地擡眸，以疑惑又打量的目光，看向荒流的方向……
四目相對。
他的雙眸依舊黑亮、深邃。那表面的溫和平靜下，浮動着她看不透的暗沉。他的眼神並無任何異樣，只是這回，在目光相接的下一秒，他便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看向別處。
荒流沒再說別的。
他看了看她的腳下，又看了看那個泳池，然後轉身離開……
“……”喬慕試圖叫住他。她心急地張了嘴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她還沒有斟酌好用詞，而且這個問題，她又不能直白詢問。可是，情況緊急，想要證明她的猜想，機會就只有這麼一次，所以……
喬慕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啊！”喬慕驚叫。
她在發出聲音的同時，腳下故意往後一滑，佯裝成是意外失足的樣子，讓自己直接摔入泳池……
“嘩啦！”
水花四濺。
她感覺冰涼的水，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瞬間就讓她整個人沒入池中。衣服、頭髮、全身……她身上所有，都在入水的下一刻，被浸了個溼透。
“咳……咳咳！”喬慕吸到了泳池裡的水，難受得劇烈嗆咳，她的雙手，也在泳池裡劇烈撲騰起來，“救……救我……荒流！”
她向荒流求救。
在這一片撲騰的水花中，她看不清荒流的表情，也沒有辦法靜下來細看他的神色。她只能看到他迅速衝過來，焦急地站在泳池的邊緣……
“來人！”他沒再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朝着屋內疾呼，“過來救人！”
“奴隸”應聲而出。
那抹瘦小老實的身影，在聽到荒流的喊聲後，連忙從屋子裡衝了出來。在看到泳池裡的情況後，他的臉色一變，連忙就近拿了一根杆子，過來救人。
“……咳咳！”喬慕又被嗆了幾口水。
“抓……抓住！”奴隸的聲音磕磕巴巴的，把杆子遞到了她手邊，“不要害怕！我……我拉你上來！”
“奴隸”儘可能地湊近她，於是她撲騰起來的水花，很多都濺到了“奴隸”身上，並從他的領口灌下去……後者的眉頭越皺越緊。顯然，這種滋味不好受。
但是，他也只能忍着。
“……咳！”喬慕在水裡胡**索了好幾下，才抓住了杆子的一端，然後藉着對方的拖力，讓自己移動回泳池的邊緣，扒拉着泳池壁休息。
“奴隸”已癱坐在了地上，他被弄溼了不少，嘴裡發出模糊不清的嗚咽。
喬慕看了他一眼，然後微微喘着，一手扶着牆壁，一手先把溼漉漉的頭髮撥到腦後，她得先把臉上的水珠抹掉，才能恢復正常的視覺。
有一雙腿，停在了她面前。
然後，荒流在她面前蹲下，那雙黑亮的眸裡，有種濃郁的愁緒——
“別再死了。”他開口，聲音很輕，像是透過她，再看着另一個靈魂。他的眸光點點，有種隱忍的關心。
喬慕怔忪了一秒。
她看着荒流，因爲他無意中泄露的情緒，陷入片刻的怔然。她險些忘了自己的目的，誤了正事。幸好，她也只是片刻的失神，又迅速地反應過來。
“好險！”喬慕調整着呼吸，一副被嚇到的模樣，只能很勉強地扯出一抹笑來，“拉我一把，好嗎？我現在……好像沒什麼力氣。”
她向對方伸手。
她知道自己肯定一身狼狽，全身都是溼答答的……如果他還有點基本的同情心，那麼伸手拉她一把，也是應該的。
荒流抿了抿脣。
“來吧。”然後，他很爽快地把手遞了上來，微蹙着眉心叮囑，“小心！”
“嗯……”喬慕悶悶地應着，佯裝無力地擡手，抓住了他的手上。只是在他握住的瞬間，她也陡然用力，回握住他的同時，用力往後一拉。
她用了最大的力氣！
左手支撐着泳池的牆壁，她的右手，盡了最大的努力。
但——
在她這樣措手不及的拉扯下，荒流的身體也只是前傾了一下，然後便又穩住。而他握住她的力道，卻是更重了……重到了接近某種警告的界限。
完了！
一擊不成，喬慕的心中頓時涼了。
“抱歉……”她扯了扯脣角，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牆壁太滑了，我爬不上來。能麻煩你用力點，直接把我拉上去嗎？”
她試圖用這個藉口，讓適才的一切順理成章。
然而……
荒流沒動。
他只是用手握住她，卻沒有用任何向上提的力氣。他在頓了頓之後，陡然開口，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辛苦了。”
“什麼？”喬慕一怔。
她仰頭看過去，正對上荒流脣角的笑意，極淺極淡。
“演出辛苦了。”荒流補充，頓了頓之後，又詢問，“你想試探什麼？”他的視線直視入她的眼底，明明是溫和平靜，不帶任何寒芒的，卻……
讓人害怕！
他似乎能洞悉人心！
喬慕的心中一慌，下意識地別開眼，躲開他探尋的視線。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覺得：她心裡的想法，是不是已經被他看穿了？
而在下一刻——
荒流陡然鬆手。他在放開對她鉗制的同時，伸手推了她一把。喬慕只覺得身體不由自主地後仰，又被推到了游泳池的正中央……
這回，她來不及有任何掩飾，整個人都平穩地浮着。
“你會游泳。”荒流已直起身，冷靜又平緩地提醒了一句。
然後，他轉身，直接離開……
…………
周圍一片寂靜。
荒流走後，她的周圍，便也跟着安靜下來。剩下的，也只有水波的聲音。
“奴隸”仍舊坐在泳池邊的地上，此時正雙眸圓瞪着，一臉錯愕地盯着她；而適才那根撈她的杆子，此刻就孤零零地扔在旁邊，顯得各位多餘諷刺。
喬慕慢吞吞地遊向岸邊。
“你碰到水很不舒服？”她一邊從泳池裡爬起來，一邊詢問癱坐在地上的人，“因爲長生的方式出了點問題，這算是副作用？”
“奴隸”一愣。
“是。”遲疑了兩秒，他才唯唯諾諾地回答，“所以我們需要你……主人說過，只要把你找回來，一切都能好起來。”
喬慕沒聽他的後半句。
她擰眉想了想，話鋒一轉，直接問出來：“如果把你按在游泳池裡，你會怎麼樣？”
“你……”奴隸一慌，眼底已閃現出明顯的驚恐。
“你會死嗎？”喬慕追問，她沒有靠近對，儘量把對方的恐懼降到最低，“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用太緊張，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喬慕舉手保證。
奴隸的臉色，似乎這才和緩了一些——
“不會死，但是會很難受。而且力量會被削弱，那個時候雖然不會死……但是任何人，都能隨隨便便殺死我。”說到一半，他的聲音頓了頓，“我見過上一個你。你現在……變得不一樣了。”
上一個你？
喬慕瞭然：他說的，恐怕是上一個轉生者吧？
“那上一個我做了什麼？”喬慕點點頭，索性順着他的話往下問。她隨意地坐在泳池邊上，擠着外套上的水漬，“她幫你們了嗎？”
她只知道，上一任的轉生者死了。
那個蠟像，還放在組織的墳墓裡……
“這……我不知道。”聽到她這個問題，奴隸迅速地垂下了頭，聲音也變得謹慎又小心起來，“我的身份，不配和她接觸……我去幫您拿衣服。”
他說到這裡，便快速地起身，也匆匆地往度假別墅內跑去。
喬慕還留在原地。
她望着那扇敞開的大門，在原地思忖了半晌。她在想她的猜測，在想適才自己的試探：雖然沒有把荒流拖下水，但是答案，應該也八’九不離十了吧？
荒流沒有下水救她。
他很在意她的死活，但是站在泳池邊，卻連半點救援的動作都沒有。
喬慕不由想起荒流說過的話——
“我們的方法，出了點問題……”
“……補水的過程，生不如死……”
……
奴隸的樣子，她已經看到了。難道……荒流也是如此？
他的身上，是不是也有某個地方，長着變異後的人皮，忌憚着這泳池的水？要是他跳下來救人，那他很可能會被削弱，然後功虧一簣？
很好。
她知道了荒流的弱點。
而且知道這個弱點後，他也想到了逃跑的方式……
只要跑出去，然後想辦法走水路，不就行了？這裡只有另外的兩個人，那兩個人又都是“不能碰水”的，所以根本不可能追上她。
“衣服拿來了。”匆匆的腳步聲又響起，是“奴隸”過來，手裡還捧着乾淨的衣服，“主人說，你可以再去洗個澡，晚飯還沒有準備好。”
說完，他指向屋子，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好。”喬慕點頭，深吸了口氣，“我跟你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