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悲切。
這一瞬間,他似有千言萬語——
他想說,小姑娘,你爸爸是個英雄;他想說,小姑娘,你要堅強點;他想告訴她,當年所有關於喬正的一切……
但是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眼前這個女孩失去了她的父親,而他也失去了他的戰友、他的兄弟!
他只是慢吞吞地走近,像是行屍走肉那般,再慢吞吞地拿起桌上的紙張和照片……現場焦黑一片,慘不忍睹。他不想讓她看,想收走。
只是在視線所及其中的某張照片時,他整個人突然一怔,他像是找到了某個突破點,身體一片僵直,死死地盯着照片上的某處看……
多年的刑警,他有某種敏銳力。
“你……”喬慕一慌,在他停下的時候,下意識地想伸手去奪下來。可手指按上照片的一角,她卻又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
她的腦中只有一個朦朧的概念。
她不清楚真相。
她也不知道眼前的人看出了什麼?
“這些東西,還是交給我來保管吧。”劉隊這纔回了神,卻依舊把那些紙張照片收走,疊了疊,彷彿自己外衣的口袋,“……留在我這裡比較好。”
他像是在水中沉浮良久,終於被撈上岸的人,像是被抽走所有的力氣,也像是釋然地放走了所有的精力……
“我送你出去。”他開口,嗓音平靜又肯定,“喬正已經死了。”
……
濱城警局的門口。
那個老劉隊長,在送她出門後,便垂着頭折返回去,沒有多說一句話,甚至連個簡單的告別都沒有。他步履蹣跚,略顯佝僂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警隊的長廊之上。
保鏢已在外面等着了。
“喬小姐?”像是預料到她很快就能出來,保鏢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朝她淺淺一笑,回身拉開車門,“上車吧。”
喬慕點點頭,表情繃着,默不作聲地上了車。
直到車子開出警局那一片,她才忍不住開了口:“唐北堯去救了我爸爸?”這樣的陣勢,唐北堯沒行動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想不通:爲什麼昨晚他不同意她救人?
當時他不容商榷地衝她吼:“把人送回去。”並且通知了警方追過來,真的讓她寒了心。
“嗯。”保鏢點點頭,繼續開車。
“他……怎麼做到的?”喬慕疑惑,“我看到警方手上有照片,那裡發生了爆炸,車子都燒了……他們還好嗎?”唐北堯的方式,好危險!
“爆炸?”保鏢搖搖頭,“我不清楚。具體的方式,都是今天看情況定的。唐少的意思,是讓警方認爲人死了纔好。”
喬慕的心微微放鬆。
她的猜想,果然沒錯。
“那昨天晚上……”喬慕蹙眉,不由愧疚了——
和唐北堯的計劃一比,她所做的,真的好差勁!她只想着把爸爸劫出來,以後還得受到警方的通緝,還得受到民衆的指責……爸爸身上的冤,一輩子也洗不清!
而現在,爸爸“死了”,而且英勇就義,一切突然就有了完美的結局。
畢竟……
這纔是“喬正”該有的終點。
“倒也不是因爲這個。”保鏢搖搖頭,他和喬慕待了大半天,聽喬慕說了很多,不由就偏向她了,有什麼就說什麼,“要是昨晚其他人要去救,唐少肯定不會管,說實話……唐少並不關心您父親是怎麼脫離警方的。”
喬慕一愣。
“……昨晚是因爲您插手了。”保鏢嘆了口氣,繼續往下說——
“喬小姐,您回A市,還是要上學的啊……”
“……”
“我知道您可以不在乎,但唐少在乎啊……”
“……”
“喬小姐……唐少很疼您呢!”
“……”
喬慕沉默着,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昨晚唐北堯阻撓她的時候,她恨透了他!因爲她全心信任他,因爲她……愛他。
所以,她受不了這樣的顛覆。
她在失去爸爸的同時,等於也失去了他,所以她崩潰……
唐北堯爲什麼不和她解釋?
對了,他從來不解釋。
他總是習慣一個人去做事……
“喬小姐。”車子在此時停了下來,保鏢抓着方向盤,像是爲難了好久,終於決定背叛唐北堯,完全偏向她,“您想見您父親嗎?”
“什麼?”喬慕猛然擡頭。
“嗯,唐少本來……不想讓您見的……”保鏢的聲音有些扭捏,他和旁邊另一個保鏢交換了個眼神,才達成共識,“您父親,很快就會被送走……”
“今天之後,您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唐少,不想讓您見。”
他們把唐北堯的決定告訴了她。
這一回,喬慕沉默了更久。她心中對唐北堯有虧欠,不想再忤逆他的意思,但是要永遠不見……永遠這個詞,讓人心慌。
她知道爸爸已經“死了”,要告別過去,開始新生活,但是……
“喬小姐,要不去見見吧!”保鏢嘆了口氣,從她的臉色,便能看出她內心的掙扎,“以後,至少能安心了……”這點上,保鏢並不同意唐北堯的安排。
“我想見!”喬慕點頭,如實說着心情,“能見到嗎?我不會讓他們爲難,我就遠遠看一眼,一眼我就走,可以嗎?”
保鏢無奈搖頭:“我們並不知道他在哪裡,想見他,只能通過唐少。”
不過他的聲音一頓,很快改口——
“我有個主意,嗯,比較卑鄙。”
……
保鏢停了車,下去撥通了唐北堯的電話。
“唐少!”電話一通,保鏢的聲音便轉爲凝重,快速彙報,“警局那邊確認了喬小姐的不在場證明,也確定了喬正的死訊!只是……”
他停了停,“喬小姐也以爲喬正不在了,情緒……很不好。”
他說完,便靜候對方的反應,緊張地捏着手機,掌心都出了一層薄汗。
“她……她哭得很厲害。”唐北堯應該在對面問了她的情況,保鏢才繼續向他彙報,“她昨天還暈倒,可能身體會撐不住,不如告訴她真相?”
他試探着。
唐北堯不知在對面說了什麼,保鏢的臉色突然轉爲狂喜,不停地朝喬慕比手勢:“好的!好的!那我立馬就帶她過來!”
聽情況,應該是唐北堯給了他一個地址。
“那我先……”他想掛斷電話,臉色卻又突然一變,然後,無比尷尬猶豫地看向喬慕。
‘怎麼了?’喬慕只能用眼神詢問。
‘唐少要跟你說話!’保鏢誇張地用口型解釋,然後直接伸手,把手機按在了她的耳旁。
喬慕一僵。
一時間,她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無言。
唐北堯卻先開了口——
她聽到他的聲音,溫和低沉:“別哭了。”
簡單的三個字,刻意放柔了語氣,然後,他繼續出聲,有無奈,又有誘哄的意味:“喬正沒事,你別傷害自己……好不好?”
“我……”她想說自己沒哭,可聽到他的嗓音,一開口,聲音卻不由帶着哽咽。
他更信她在哭了。
“昨晚的事,我跟你道歉。”他語氣低低的,半點脾氣都沒有,完完全全就是在哄她,“現在事情辦完了,我慢慢跟你解釋,可以麼?”
“我沒哭。”她忍着鼻翼的酸澀,卻只沒用地說了這三個字。
她纔沒那麼軟弱!
她也沒那麼笨全心相信警方的話!
可是……
她也要道歉啊!
他幹嘛把一切都攬自己身上……
“嗯,乖!”他的溫柔不變,她執拗地否認了,他也不點破她的哭腔,索性就順着她的話誇,“我讓人接你過來……”
……
濱城的貨運碼頭。
遠遠的,一個男人正靠着石柱打電話。他一身黑衣,身上沾了不少灰塵,袖子那邊還似乎扯破了……這一身,有些殘破,像是剛從沙場歸來的戰士。
但是他不聞不問。
他背靠着碩大的石珠,面迎着陽光,神色溫柔得不可思議……
另一邊。
喬正坐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他強忍着沒有呼喊,但是額頭上卻有冷汗,一層一層地滲出來。他腳上的石膏差點碎了,原本純白的石膏外圈,現在黑漆漆的,身上也同樣是狼狽至極……
骨頭肯定是綁歪了!
“給,止疼片!”顧斯庭丟了一個藥瓶過來,又遞上來一瓶水。
喬正胡亂地倒了幾顆吞下。
“還有這個!”看着他吃完,顧斯庭才又開口,把一直拎在手裡的某個牛皮紙袋丟給他,淡淡安排,“你上一個小時後的貨輪,在太平洋上隨便選個小島下船,重新開始生活吧。”
望着平靜無波的海平面,顧斯庭的神色有些怔忪,突然很想感慨——
沒想到,最後還是救了喬正。
唐北堯那樣的人,真的放過了喬正,而且救了他……
“這是什麼?”喬正微愣,掂量了一下那個牛皮紙袋。
沉甸甸的,裡面裝了不少東西。
“錢,哦對了,還有你的新身份。”顧斯庭在他旁邊坐下,他負責遠程狙擊,算是三個人裡身上最乾淨的,“喬正,唐北堯給了你一個大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