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點失手掐死了她,從她的身體裡抽走了那麼多的血。
她沒有看他。
他終於想起來,爲什麼抽血的整個過程,一切都順利,他卻覺得哪裡不對,是,宋安安從頭至尾都沒有看過他一眼。
她不明白,所有人都不明白。
意如被燒傷滿身是血的推進手術室的時候,他母親在他的耳邊只說了一句話,她說,“看,戰硯承,十三年後,這就是你的選擇,你從來就沒有後悔過吧?”
他瞬間就失去了所有的思維能力。
他沒有後悔過麼?他怎麼可能沒有後悔過,那是他十三年來做得最後悔的一件事情。
可是現實卻赤果果的擺在他的面前,十三年後,他仍舊做了同樣的選擇。
上一個錯誤,他沒能救得了素素。
這一次,他不能讓意如出事,絕對不能。
眼角的餘光無意中瞟到一個單薄的背影,他立刻側過了頭,一眼就看到宋安安飄忽的身影。
她走路目不斜視,似乎就只是爲了走路,穿着藍白相間的病服,更是顯得她一身都寡淡,柔順的發微微的凌亂。
她走得很慢,身影有時歪歪斜斜,彷彿隨時都會倒下去,她的手撐着牆,鬼影一般的飄着。
明明有電梯,她卻一步步的走樓梯。
她如今這樣的身體能走樓梯嗎?他想都沒想,身體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擡腳就跟了上去。
一顆心忽然往下沉,這麼晚了?她沒在牀上躺着,這是要去哪裡?
因爲她的病房在樓下,她走樓梯他才恰好看到她,可是……往上面,她能去哪裡?
宋安安扶着樓梯的扶手慢慢的走,走一會兒就覺得腦袋是暈的,果然,抽了那麼多血,她現在爬樓梯爬得頭暈眼花的。
每走幾步路,就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戰硯承無聲無息的跟在她的後面,總覺得她隨時都會從樓梯上滾下來,他離她的距離並不遠,可是她好像完全沒有知覺一般。
花了大概將近半個小時,她才從病房的那一層樓爬上了頂樓的天台。
用力的推開門,她望着一望無際的空蕩蕩的天台,深夜,果然沒有人,擡腳走了進去,風立刻將她的頭髮和衣服吹了起來。
宋安安筆直的朝着前面走去,遊魂一般,頭髮也吹到了臉上。
戰硯承跟着走到門口,就看到宋安安朝着樓頂的邊緣走去,她被風吹起起的衣服讓她整個人看上去都帶了一種幽暗的絕然。
瞳孔瞬間擴到最大,他一顆心臟彷彿被一直手緊緊的抓住,接近窒息的感覺,他想也不想的厲聲喊道,“宋安安,不準再動!”
女孩似乎是聽到他的聲音了,腳步頓了一下,但也就只有那麼一下,她就沒有猶豫的繼續往前走,腳步的節奏都麼沒有變過一下。
戰硯承看着她的身影,連呼吸都被剝奪了,心臟仿完全停止了跳動,他朝着她的方向猛的衝了過去,不顧一切的只想攔住她。
心前所未有的慌,她想自殺嗎?她怎麼會大半夜的跑過來要自殺?tqR1
是他錯了,他不該兇她,不該差點掐死她,不,他從來沒有想過讓她死,他不該在看到她已經可憐兮兮的模樣後還要抽她的血。
宋安安最後一腳還沒有落下,就已經被人從後面用力的抱住,有力的鐵臂將她瘦弱的身子撈到懷裡,緊緊的抱住。
她蹙着眉頭,低頭看着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後背貼着溫暖的軀體,將她被冷風吹涼了的身體捂熱了那麼一點。
男人在後面緊緊的抱住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聲音裡似乎帶着一種恐慌,他在她的耳邊憤怒的吼道,“宋安安,你沒能被火燒死,現在還想從這裡跳下去?!”
難道宋言希死了,她就這麼想跟着死嗎?
他用力的抱着她,彷彿她一鬆手她就會從這裡跳下去。
宋安安瞥了一眼下面,伸手去掰他的手,“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要跳樓了。”
他不僅沒有鬆,反而更加用力的抱着,直到兩個人往後面退了好幾步,他才稍稍的鬆了點力氣,但仍舊還是抱着,“你不是想跳樓這麼晚一個人上天台做什麼?”
他盯着她的臉蛋,似乎是餘怒未消,又有些不敢把話說得太重,因此顯得很僵硬,“宋安安……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夫妻一場。”
戰硯承完全不懂在這樣的情況下怎麼纔不會觸怒到她,一雙黑眸緊緊的鎖着她的臉蛋,“這件事情……我會解決……你不要亂來。”
宋安安這才擡眸看着他不似平時冷漠而略帶驚惶的臉,淡淡的笑,帶着沙啞,“我上來吹風,戰少也有這個雅興麼?”
戰硯承怔住,天氣已經入秋,天台的風確實很大,黑色的發吹散在她的臉蛋上。
宋安安擡手拿掉自己臉上的發,眼睛裡是寂靜沒有溫度的,蒼白的小臉上卻掛着笑容,“怎麼這個表情?我睡了很久,晚上睡不着上來吹吹風很難理解嗎?”
他定定的看着她,努力的想從她的眼睛裡看出點什麼,可是空茫一片,什麼內容都沒有。
也許是抽血過於的原因,她的皮膚顯得過於蒼白了,蒼白的視覺另人覺得她身上的溫度都是涼的,戰硯承下意識就伸手摸了過去。
果然,觸手生寒,一片冰冷。
男人的眉目間瞬間生了怒意,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宋安安,現在是什麼天氣,你就穿成這樣上來吹風?你是不是想死在這座醫院裡?”
他一邊吼着,一邊將自己身上的風衣脫了下來,強勢的披在她的肩膀上。
宋安安淡然安靜,脣畔始終是淡淡的笑容,她漫不經心的擡手,輕易的將衣服撥落到了地上,“我腦子最近不太清楚,所以需要上來吹吹冷風,至於我是要死在這座醫院還是要死在哪個墳墓,那就與你無關了,是不是?”
她說完,就又轉過身,朝着天台邊又走了過去。
戰硯承再次拉住她的手臂,“宋安安,不準再過去。”
兩步走到她的身邊,不分青紅皁白的將她橫抱起來,英俊的臉恢復成冷漠而沉靜的模樣,“回病房去,宋安安。”
雙腳突然離地,宋安安被男人抱在懷裡,她先是一愣,隨即就笑了,眉目尤帶幾分冷豔,淡色的脣彎得成甜美的弧度,“說起來,我都還沒有關心過姐姐的傷勢呢?哦,她還活着嗎?看着她被被擡出來的時候好像被燒得面目全非的,有沒有毀容啊?”
戰硯承低頭冷冷的看她,“宋安安,說話不要太惡毒。”
詛咒一個女人毀容,這話的確惡毒得很。
宋安安輕輕的笑,眉眼彎彎,“哦,是嗎,我可是連火都放了的人,說說又怎麼惡毒了?”
男人的腳步停了下來,嗓音低沉壓抑,“宋安安,你承認火是你放的了?”
宋安安在他懷裡朝他眨眨眼睛,如小女孩一般的無邪,“硯承哥哥你在說笑嗎?你們都認爲是我放的了,我承認還是不承認有什麼區別?放一場火也是放,兩場火也是放,我無所謂。”
他看着他蒼白卻笑靨如花的臉龐,忽然想起了她在手術室外無聲無息的安靜,不反抗不悲哀看不出難過或者傷心。
就只是安靜。
他想起了一句話,很久之前不知是在哪裡看到或者聽到的:
沉默是女人最大的哭聲。
“你在否認這場火是你的放的。”
宋安安在他的懷裡擡眸,涼風吹在她的身上,而這樣被他抱在懷裡,確實顯得很溫暖,只是這樣的暖無法暖心,也許這輩子都暖不了了。
她沙啞的嗓音覆着嬌嬈,“硯承哥哥在意的不是火是不是我放的吧,你在意的是你又做了跟當初相同的選擇。”
其實她是懂的。
所以哪怕他說該死的人是她,她也沒有什麼憤怒的感覺。
掐她也好,罵她也罷,甚至抽了她這麼多血,她也無話可說,畢竟他第二次把她從火裡就出來了。
如果,他沒有跟當年陷害哥哥的事情有關,她就會這樣徹底退出他的生命,還他最想要的不打擾。
戰硯承抱着她身體的手指不自覺的用力,眸色逐漸變得墨黑。
宋安安懶懶的打了個呵欠,嬌俏的笑,“既然不准我吹風,那就抱我回病房吧,一路爬上來確實很累。”
戰硯承一言不發的抱着她回病房了,明明有電梯,他卻也走了樓梯,一步步的抱着她下樓。
回到病房,將她放在牀上。
他第一眼就發現放在牀頭的離婚協議不見了,只剩下了一張金卡,他收回自己的視線,淡淡的道,“很晚了,休息吧,你身體虛弱。”
宋安安安靜的拉過被子蓋在自己的身上,直到他轉身離開,走到病房的門口,她纔在背後施施然的出聲,“剛纔你以爲我要自殺,所以被嚇到了嗎?”
她輕輕的笑,沙啞一片,“所以看到離婚協議不在也沒有問我,”她慢慢的躺下去,閉上了眼睛,“發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好像特別怕我死,我一跟死亡沾點邊兒,你就沒有原則了,這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