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如漣漪一般在沐琳心中一圈圈向外激盪起來,剎那間,便將她整個人淹沒。她以爲離開葉城,離開春暖閣之後,她再也不用強迫自己去笑、去跳舞、去做自己不願做的事情。甚至還會在寂靜的深夜,去幻想她與司徒赫的未來。
可此刻冰冷的現實卻讓她再次明白,什麼是飄渺的幻想。
“怎麼,沐小姐不願意?”呂子誠望着沐琳漸漸溼潤的眼眸,心中莫名的涌起一股煩躁,出口的話也愈發的不客氣,“這種事,對沐小姐來說也不是第一次了?難不成沐小姐只愛那些黃白之物?”
沐琳最後一絲的自尊也被這句話擊碎。是了,是了,這與她而言,的確不是第一次,自她被充入教坊司之後,她便是被重點關照的那一個。
之前,再多的苦、再多的血、再多的淚,她都咬牙吞下,因爲她知道,唯有活着,纔有機會。而那時,她的打算便是如藤蔓一般攀附男人,攀附一個對她動了心的男人,靠他的勢力救她自己出火坑,再爲國公府翻案。
只是她還未物色到合適的人選,便遇到了沐阿梨,便被帶出了火坑。想到沐阿梨,沐琳的心又酸澀起來,同爲沐家的女兒,沐阿梨已然爲國公府做的夠多了,而她卻什麼也幫不上。
她緩緩吐了口氣,將心中的酸澀、無奈、還有對司徒赫的幻想一點點吐出,望向呂子誠,平淡如死水道,“我答應你。”
呂子誠心頭巨震,望向沐琳的眸子愈發炙熱起來。他緩緩起身,一步步向沐琳走去。
沐琳後退了一步,不待呂子誠眉頭蹙起,她已然道,“不能在這裡,我不願自己髒了這裡。”
說罷,她轉身大步向外而去。
這個髒字,讓呂子誠的心中有些不舒服,可看到那如弱柳扶風的腰肢出了正廳大門,他也顧不得再多想,當下就追了出去。
“琳兒姐姐!”
沐崢一臉戒備的盯着墜在沐琳身後的呂子誠,“你要去做什麼?”
沐琳脣角一點點勾起,瞥了眼呂子誠,“呂將軍想見郡主,讓我幫他引薦。”
“我和你……”
“崢兒!”不待沐崢的話說完,沐琳已然截斷,“好好照應府上的事情,這是我們的家。”
沐崢的神色瞬間凝重起來,“琳兒姐姐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人肆意在這撒野。”
“嗯!”沐琳輕輕點頭,轉身而去。
每邁出一步,心中的痛便多上一分,每邁出一步,心中的絕望便多上一分,每邁出一步,心中的無奈便多上一分。
立在國公府的大門口,她默默回首,木槿花開的依舊璀璨。縱使前一天滿樹凋零、落紅無數,第二天,這些木槿花依舊會熱烈的、肆無忌憚的綻放。只是不知這新開的木槿,可還是昨日的那朵?
她緩緩轉眸望向呂子誠,默默不言。
“沐小姐,請!”呂子誠會意,當即引着沐琳往他的馬車而去。
上馬車之前,沐琳好似無意的瞥了眼呂子誠,低聲道,“別叫我沐小姐,叫我蝶舞!”沐小姐又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那抹淺淺纏繞心間的煩躁瞬間就在呂子誠心間瀰漫開來,他強忍着上車,“走!”
馬車最終在東城一座偏僻的宅子前停下,沐琳一言不發的跟着呂子誠下了馬車,進了大門,進了跨院,進了廂房。
“沐……”
“蝶舞!呂公子,我是蝶舞!”不待呂子誠喚出她的名字,沐琳已經糾正道。
說話的同時,她已然一點點解開自己裙衫的繫帶,褪下,中衣,褪下,緋色的肚兜,褪下,赤足,赤身,從呂子誠身邊走過,在靠牆的梨木榻上躺下。
呂子誠的心前所未有的激動起來,火熱的不止是他的眼眸,還有他的身體。
“琳兒……我……我是真的喜歡你的……”自從那日見到她跳舞之後,每天每夜,只要空閒,在他眼前,在他腦海中浮現的便是她那柔軟的腰肢。
喜歡?
沐琳緩緩閉上了眼眸,這便是喜歡的代價吧。
一滴晶瑩順着她閉上的眼角滾落。“還望呂公子信守承諾。”
她的聲音平平淡淡,無悲亦無喜。
呂子誠的整個人都仿若被燃燒了一般,渴望終於大過了一切,他急速的褪去衣衫,便朝榻上的女子覆了上去。
女子仿若是水做的,又仿若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驅殼,任他胡作非爲。
直到事後,呂子誠才發現,有晶瑩源源不斷的順着她的眼角滾落,打溼了鬢髮,打溼了繡着桃花的青白色枕頭。
他的心,忽然在這一刻痛了起來,仿若那女子流下的眼淚沾染了劇毒一般,瞬間腐蝕了他的心。
這一刻,他沒了報復的快感,沒了仇恨,也不記得什麼呂馨兒,也不記得什麼沐阿梨,只知道一件事,他讓他身下的這女人傷了心。
“琳兒,對、對不起!”呂子誠顫顫伸手去拂沐琳眼角的淚珠,可那淚珠卻怎麼抹也抹不乾淨,他的心,莫名的就慌了,“對,對不起!我,我這就去國公府提親,琳兒,嫁給我,好不好?”
沐琳揮手撥開呂子誠的手,目光平淡無波的望向他,“我可以走了嗎?”
那樣如死水一般的眼眸,讓呂子誠的心又莫名的一痛,他忽然後悔了,後悔自己逼迫了她。“琳兒,我……”
“蝶舞。”沐琳再次糾正呂子誠的話,“我可以走了嗎?”
他不想放她走。
因爲他知道,她這一走之後,他們兩個再見怕就是仇人。不,或許連仇人都算不上,或許,他會永遠再也見不到她,可不讓她走,他又有什麼理由留下她?
等不到呂子誠的回答,沐琳已然開始用力去推這個男人。傷心?她本就是殘花敗柳之身,又有什麼好傷心的?只是,從今之後,她再也配不上司徒赫。
或許,她從一開始就配不上他。那個明明脾氣暴躁、見她時卻會羞赧、卻會無措的抓抓腦袋的男子,她從一開始就配不上他。
“琳兒!”好似想到什麼,呂子誠忽然下定決心道,“我帶你出城,帶你去見司徒赫。”
見司徒赫?此時,她還有什麼臉去見他?
“對,現在還來得及!我帶你去救司徒赫!”呂子誠豁然起身,將沐琳丟在地上的衣衫撿起遞給她,然後快速穿戴整齊。
沐琳的心神全部被那一個救字所牽引,旁的來不及再多想,只有隱隱的擔憂,“他怎麼了?”
“禁軍糧倉起火是簡王爺的意思,目的就是讓司徒赫趕去禁軍營。而簡王爺計劃強行奪了司徒赫手中的禁軍。如此一來,金陵所屬軍隊都會歸在簡王爺手中,到時,瀧大人便是進退兩難之局。”呂子誠沒有絲毫隱瞞。
“進退兩難?”
“是!蘭梨郡主在金陵,還有國公府,千歲府,瀧大人若想要光明正大進金陵,必定要調集鎮守邊疆的軍隊,如此,北戎勢必趁機攻佔天璃,倘若瀧大人不調動那些軍隊,這金陵,將再無他立足之地!”
“所以,”沐琳恍然,“這些日子,御林軍和京兆尹屢屢找萬寶閣的麻煩,就是爲了拖住秋公子?”
“恩!”呂子誠應聲,拉着沐琳便向外衝去,“本來簡王爺的意思是直接找人將秋公子抓起來,可忠勇侯偏要一點點毀掉萬寶閣。”
呼嘯的風聲從沐琳耳旁吹過,將她如死水般的心吹的又起了漣漪。如果能救了司徒赫,能毀掉簡世鳴的計劃,她與他的這場交易,也算值得。
“西門是我的人在守,我先調集我屬下的御林軍,然後從西門,趕往禁軍營,只是要稍稍繞些路。”呂子誠攬緊了懷中的人兒細心爲她解釋。
調集好人馬,天色已然漸漸暗了下來,呂子誠馬不停蹄出西門,直接趕往禁軍營。
他只知道今夜是簡世鳴收網的日子,趕得及,便是一場惡戰,趕不及,他也要保下他懷中的女子。
因爲此刻,他才恍然,愛與恨,原來只在一念間。
就如她的妹妹,看似她對百里瀧愛的至深,可她的愛,怕早就已變成了恨,所以纔不惜任何代價的傷害百里瀧。
而他對沐琳,他原以爲是恨,可痛快的報復之後,可看到她流下的眼淚之後,他的心就慌了,就亂了,就碎了。無論做什麼也好,他只願他懷中的女子不再流淚。
因爲,她的眼淚,會腐蝕他的心。
秋風蕭蕭,夜涼如水,狹窄山道上狂奔的馬蹄驚起了一路的夜鳥,怪叫驚呼着衝入更深的黑夜。
又行了不知多久,顛簸的沐琳幾乎快要散架的時候,眼前出現了點點的火光,呼嘯的風中還夾雜着隱隱的廝殺聲。就在這離金陵不過百里的地方,好似一個縮小的北疆戰場。
還未到禁軍營前,一支三棱羽箭便“嗖——”的一聲呼嘯着釘在了呂子誠的馬前。
沐琳的心倏地一緊,顯然這通往禁軍營的路,已被簡世鳴的人佔領。
夜色中,呂子誠不着痕跡的握住沐琳冰涼的小手,向黑暗中道,“吳參軍,是我,呂子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