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法子相當惡毒,可當時走火入魔的男人怎會想那許多!
他的身體日漸康復,容貌也漸漸恢復,然卻有一個又一個童子被在灼燒的痛苦中嘶吼咆哮。
所有人的童子都是那般的害怕,痛哭,尖叫,可是一切都沒有用!
只有那個人,他的雙目炯炯,緊盯着他的容顏,淺淺地笑了。
那個人笑了。
好像在說,我可以幫你嗎?
眼裡是純粹,是乾淨,是沒有絲毫雜質的水滴。他就是在那時,想起了他的師妹……
就是在那個時間,突然鬆了手……
他終於從魔魘中脫離,然,原本可以完全恢復的容貌卻在最後一瞬功虧一簣,只恢復了半張!
一顆冰丹喂那孩子服下,半張面具被他戴上面龐。
是這孩子的眼神,讓他恢復。可他卻無力拯救這孩子。
因爲,他的精髓被他吸取了大半,服下冰丹,可以緩解他的灼燒之苦,但是這樣的緩解畢竟是有限的。不然,自己當初就不會想到那種方法去緩解痛苦了。
那是他一生的敗筆——
他研製瞭解藥,卻讓他患上了一生不能碰水,否則就會蛻皮的怪病……!
可是,當時的他卻不知道,將那些藥一口一口地喂入那些孩子的口中。
直到後來發現,一切爲時已晚……
那些孩子們相繼死去,他終於研製瞭解藥,當年誰都以爲那只是一場瘟疫,太多人得了這樣的怪病,而他卻被以爲成救世主,成了這片島嶼最神聖的醫者。
後來,他再也沒有來過這裡。
但是,他一直都不知道……
原來,擁有那雙溫柔而慈悲的眼神的孩子,居然在這麼多年以來,一直承受着這樣的痛苦!
爲了他的神功,爲了他的容貌,爲了減緩自己的痛苦,卻讓那麼純粹而年幼的孩子背上一世的痛苦,這樣的自己,怎麼會不讓自己覺得厭惡……!
他痛恨着這樣的自己!
可是他也同時慶幸!
因爲,他終究還是未能研製出那解藥。他以爲的解藥,讓那些服下的孩子一個一個相繼離世。
唯有他,唯有這孩子,還堅強地活着。
雖然活着,卻那麼痛苦——
他再次來到這裡,是爲了,要贖罪的嗎?
他自己種的罪,理當由自己來償還!
詭將寧致遠抱在懷裡,眼底有深深的痛和歉意,小少年看不出那種眼神裡的別有深意。他以爲自己很幸福。
他真的好幸運。
最近,他已經遇到了兩個不害怕他的人。
好幸福。好幸福……!
*
詭親眼看見了少年的蛻變,暴露在面具之外的妖豔的容顏,顯得更加動人心魄。
叢林之中有密閉的山洞,詭撿了柴火,點燃。
絲絲的冷意,在空氣中迷漫着,詭的雙瞳映着烈火,腦海盡是當年。那份猖狂之後的寧靜,邪妄之下的撼動,那一雙炯炯的眼曾直達自己的心臟,剜去了他所有的戾氣。
他終於找到了那雙眼的主人,可是,他卻無言面對。
因爲,他發現,自己依然未能找到解藥。
唯一的辦法……
唯一,讓這少年擺脫這糾纏他多年的夢魘的辦法……
想到這裡,詭緩緩閉上了眼睛。世界一片昏暗,然,他卻在昏暗中,感受着火焰的光芒。
從你身上索取的,終究要償還與你。
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你只是個孩子,我不該因爲一己之私,害你如是。
你本該有更美好的人生,我卻將它毀於一旦。
你怎麼會沒有責怪,對着……殘酷的世界。
“大哥哥。”寧致遠從疼痛中醒來,他別過臉,不去看詭,“謝謝你,我很高興你來救我。”
詭沒有說話,也沒有笑,他面無表情,彷彿還在思索什麼。
“大哥哥,我要走了,太晚回去,我娘會擔心我的。”寧致遠說着起了身,身上依稀劇痛,但卻不似以往那般強烈,記憶中,是眼前的大哥哥好像喂他做了什麼,緩解了他的疼痛。
詭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小少年驚了一驚,連忙縮了手。
詭卻將他攥得更緊了。
“你在怕我?”簡單的四個字,寧致遠聽不懂他的情緒。
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怕,你會怕我。”
詭的眉微微動了動,眼底流溢出一絲莫名的光束,微微有些悸動。“你不怪,也不恨嗎?”
寧致遠偏頭想了想,才一副了悟地笑了笑,“你說尚閣允他們嗎?”長長的睫毛蓋下來,少年的眼瞼出現了一層薄薄的陰影,“沒有人願意和我做朋友,即使是拿我取鬧也好,只要他們能開心就好,我不願自己總是一個人,娘會擔心,會偷偷躲起來哭……我不想她哭,我總能交到朋友的。”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拔高了一些,擡眼去看詭,笑得靦腆而溫柔,“大哥哥不也不怕我嗎?”
他才幾歲而已?居然將自己的軟弱毫無保留地攤開,展現在別人面前,還可以表現出那麼冷靜的姿態。他的內心究竟經歷過多少事情,詭有片刻的沉默,最終又開了口。
“我是問,你不恨那個讓你得了怪病的人嗎?”
“誒?”寧致遠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詭,“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得這樣的病,但是我想,與其努力去思考,爲什麼會得這樣的病,倒不如好好想想,怎樣才能不受這種病的影響,在最惡劣的環境下,找到讓自己活得最開心的辦法。”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我想要找到不怕我的人,我已經找到了,我娘,姐姐,還有你。都讓我覺得很幸福,很滿足。這些已經足夠了。”
“你沒有想過,有一天治好自己的病?”
“我當然有想過啊。”少年的眼睛發出炯炯的光芒,他重新坐回地上,對着跳動的火焰,陷入沉思,脣角微微上揚,宛若想起了最幸福的事情。
可是很快,那份幸福就被憂傷代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