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南看着夜闌風。
彷彿知道他在看着自己那般,夜闌風遲疑了片刻才道:“既然你認定我能看到,好,我便給你一個機會。”
“師孃放心,攝魂之音是師父親自所授,琴音有多厲害,師孃應該再清楚不過。”楚江南平靜道。
夜闌風不說話,夢南天的攝魂琴音她自然領教過,也曾與他一起投入其間,不能自拔。
當小玉兒說請她把天涯古琴抱來的時候,她便知道楚江南的意思。
其實這兩日她也想了許多,自己這兩年過去所做的事情,還有她與楚玄遲的爭執,兩個人時時刻刻都在爲着慕容淺淺的事情意見不合。
師徒兩人的關係因爲一個慕容淺淺的存在而變得生疏了許多,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她只知道淺淺是殿下,她生來就該忠心於殿下,除了對殿下忠心,她不知道什麼纔是對的。
現在這些人才來對她說有辦法證明殿下是假的,若不是因爲他們是楚玄遲的人,她真的不願意跟過來,給他們機會來證明他們所說的話。
這樣的證明對殿下來說是一種侮辱,這是最後一次,若是連這次也無法給她足夠的證據能來明些什麼,她定饒不了這些小輩們。
楚江南不是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事已至此,多說也是無益,他看着夜闌風輕聲道:“師孃,還請你與慕容將軍一起運功。”
夜闌風淡淡應了一聲,因爲慕容逸風此時腿腳依然不便,她親自站了起來,走到牀邊坐下。
慕容逸風對着夜闌風所在推出雙掌,見楚江南頷首,他才與夜闌風四掌貼合,兩人緩緩閉上了眼。
“鏘”的一聲,琴聲頓時響起。
赤練長老和老巫醫退到門外,將房門關上,兩人守在外頭,寸步未曾離開。
琴音悅耳,從開始的平靜到後來漸漸變得激昂,時而如萬馬奔騰,時而又讓大家看到波瀾浩瀚的海面,有時候,又如清泉和風細雨斜飛。
眼前的一幕幕不斷在變化,夜闌風的心思也漸漸紊亂了起來,就連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看到了些什麼,是沙場,還是大海,或是明月之下那棵讓他們私定終身的老樹?
到最後,眼前的一切慢慢變得清晰了起來,一人拿起刀無情地扎入一具胸膛裡,鮮血,頓時溢出。
男子只是悶悶哼了哼,他神情有幾分呆滯,無力的雙眼微微張開,眼前一個女子的容顏越來越清晰,她撕心裂肺的嘶吼也在他耳邊漸漸清晰了起來:“不要,慕容淺淺住手!不要,求求你!求你……”
她嘶聲呼喚着,可是站在他身邊的女子脣角依然含着殘酷嗜血的笑意,匕首從他胸口抽出的那一刻,就連夜闌風都能感覺到那份利器劃過骨血的劇痛。
匕首被抽出,女子手一揚,又一刀深深紮了進來,慕容逸風又哼了哼,隨着那一份劇痛,視線裡的一切徹底清晰了起來。
七七趴在地上,脣角溢着血,努力想要掙扎着爬起來去阻止眼前這一切,可她阻止不來,她阻止不了那個心狠手辣的女子如此殘害她自己的皇兄。
身邊的女子,她的音容笑貌很快便落入了夜闌風的眼底。
慕容淺淺,竟是淺淺殿下!她拿着短刀,一刀一刀扎入慕容逸風的胸膛,眉宇間竟全是邪惡的笑意,盯着慕容七七,笑得如此得意。
她居然要親手殺她的大皇兄!夜闌風甚至還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腕和腳踝處撕心裂肺的劇痛傳來。
她忽然就知道了,她現在和慕容逸風的心念交融在一起,那是慕容逸風的回憶,回憶重現,那些痛楚,他的心痛和絕望,也讓她感同身受。
“走,你快走!”慕容逸風忽然嘶吼了一聲,用力一掙,用盡最後一點真氣將落在自己身上的所有禁錮全部震碎。
回頭看了慕容七七一眼,那一眼包藏了多少戀愛和無奈,以及絕望?
他就這樣含恨從崖頂上跳了下去,那一份就算死也要護着他七皇妹的決心,夜闌風感受了個真切,他要用自己的死,換她唯一能活下去的機會。
走,離開這裡,離開這個陷阱,只要他死了,她就能安心遠走。
不要再呆在這裡,七七,這裡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條,這些人全都想殺她,全都是世上最惡毒的人。
此時此刻,心裡腦裡全都只有慕容七七一人,只有他的七皇妹,只要她離開,他便安心了,哪怕死他也死得其所。
無邊無際的黑夜不斷在蔓延,身體也在越來越快速地墜落,直到耳邊的風忽然響起,一陣狂風將他的身體吹動……
夜闌風驀地一睜眼,嘴一張,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亂了,連呼吸也亂得徹底不成調。
琴聲依然在傳來,緩緩的,只爲讓他們安神。
攝魂琴音,真正用起來的時候,威力竟是這本驚人!
慕容逸風執起袖子用力拭去臉上額上的汗跡,再睜眼時,眼前的夜闌風如他一樣,一臉一額全是滿溢的冷汗。
一場噩夢,別說兩年,就算十年,百年,只要他人還活着,他便忘不了。
那份劇痛,那份絕望,以及對慕容七七的心念,此時此刻,夜闌風如他一般感受得真真切切。
就在此時,琴聲戛然而止,楚江南長指落在琴絃上,五指微動,忽然張嘴,“哇”的一聲,一口鮮血狂涌而出。
慕容逸風嚇了一跳,忙道:“南王爺可還安好?”
琴聲止了之後,一直守在外頭的赤練長老和老巫醫互視了一眼,忙轉身推門而去。
看到楚江南吐血,老巫醫大步奔了過去,執起他的腕,長指落在他腕間脈門上。
一把之下,他臉色頓時沉了又沉,憂心道:“南王爺,你受傷未愈,如今動用真氣,心脈已是大亂,不能再繼續了。”
……
楚江南執起衣袖拭去脣角的血跡,淡言道:“無妨。”
長袖一拂,目光落在夜闌風身上,他平靜道:“師孃可看清了?此時,該知道當日七七爲何一定要誅殺慕容淺淺了麼?”
夜闌風不說話,她看不到別人的臉色,其他人卻可以將她一張臉看得清清楚楚。
她臉色明顯蒼白,兩眼比起從前更顯無神,沉鬱的臉,再加上這幾日的氣弱,讓她看起來更加面無人色。
沉默,片刻之後,夜闌風嘆息道:“就算……當日慕容七七想要誅殺淺淺是事出有因,但,這隻能證明她當日的苦衷,並不能說明淺淺就是假的郡主。”
楚江南沒有說話,慕容逸風卻怒了:“你爲何一定要懷疑七七,就這麼固執要相信慕容淺淺?”
“你又如何能確定淺淺說的是謊言,慕容七七所說纔是真話?”夜闌風沒有任何動怒,只是平靜問道。
她有點累了,身心疲憊,此時此刻,在看到當日的真相後,她竟累得不想再費任何心思去思考,去判斷。
若淺淺是假的……她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
兩年多的相處,若她真的是假冒的殿下,自己……豈不在兩年前就已經罪該萬死?
她如何對待慕容七七,甚至出手傷了她……
慕容逸風實在對這個前輩氣到了極點,但他還是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只因爲她是楚玄遲的師父,他尊重楚玄遲,所以,也必須尊重她!
“我與晴娘娘相處過一段日子。”他平靜道,盯着夜闌風丕變的臉,他道:“我母后生我是難產,我自幼未曾得半點母愛親情,與七七投緣,最初是因爲晴娘娘。”
“那時候宮裡父皇的幾個妃子一直忙着爭寵,因我母妃不在,而我又是嫡出長皇子,她們就連我都要對付,若不是的晴娘娘相救,我早已夭折不治。”
他頓了頓,才又道:“晴娘娘進宮之後一直深居簡出,從不愛出現在其他人面前,但我知道,她時常會離宮,甚至有時候一走就是一頭半個月,那段時間,陪伴七七最多的人便是我。”
說到這裡,他臉色微微變了變,似想到什麼,眼底淌過一抹不屑。
冷冷一哼,他道:“什麼兩個嬰孩互換,也就只有你們這……哼,就只有你們纔會相信,如此明顯的圈套,難爲你信以爲真!”
夜闌風依然不說話,只是,眼底的神色更爲暗淡。
當初,她也是不信的,至少不敢篤信。
所以她想着,兩個姑娘都好生伺候着,等春末夏初之際回到夢都,一切謎團自然就能解開了。
可沒想到才過了幾日,竟就親眼看到慕容七七想要誅殺淺淺。
她曾對楚玄遲說過,只要兩人相安無事,她絕不會對任何一人偏頗,但,七七要殺淺淺,這事如何能行?
在看到七七對淺淺下手的時候,她的心就已經偏了,偏向了纖弱無助的淺淺,而偏離了在她眼底印象一直就不怎麼好的七七,她甚至覺得七七的聰慧是一種狡猾。
見她雖然不說話,但眼底明顯有幾分悔意和迷茫,慕容逸風心裡縱有再多的怨念,此時也只能再次用力嚥下去了。
這時候,誰都沒有時間浪費在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互相指責中。
楚江南終於開口道:“師孃,還有一人,若你見了,或許,謎題就能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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