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這最後一次的撫琴中,她胸臆間血氣一涌,一口濁血差點便溢了出來。
今日運功過度,身體到現在已經極不好受。
楚江南比她晚到,九座山頭他只處理了四座,等他趕到的時候,七七已經氣弱到幾乎連爬都爬不起來了。
趁着無人注意之際,她帆布一揚,從帆布底下把海角琴收到天地鐲裡,不管會不會被人看穿,這時候也顧不上了。
楚江南那一身素白的衣衫已經來到她跟前,她擡頭看着他,他只是沉着眸不說話,伸出大掌把她牽了起來。
七七站起來的時候只覺得頭昏眼花的,眼前一黑,差點便栽倒下去。
楚江南見狀,盯着她蒼白的臉,沉聲道:“你耗費過多的真氣,這時候最好坐下來,安心運功調息。”
“不成,還有不少傷者沒有處理好。”她低喘了一口氣,努力平復了自己紊亂的呼吸,才輕輕推開他的大掌,笑道:“沒事,我還能堅持住。”
大家在忙碌地救助傷員,不少傷員已經被他們擡起來送回到城裡去醫治,可這山頭,剛被送出來的傷患依然不少。
“那好,你繼續給他們上藥,我來奏琴。”楚江南也知道事情緊迫,不勉強她,衣袂清揚,他在山頭上坐了下來,把天涯放在自己膝蓋上,長指落下,叮叮叮咚的琴聲緩緩又飄揚了起來。
在這陣琴聲中,就連七七也覺得自己身上的力量回來了不少,她深吸了一口氣,拿了藥繼續給剛搬出來的傷員處理傷口去了。
這是他們搶救的最後一座礦洞,楚玄遲依然和兄弟們一起不斷穿梭在洞裡洞外,將那些已經幾乎要窒息身亡的礦工小心翼翼擡出來。
他一身的灰塵,甚至一身的血,礦洞還是不穩固,依然時不時會有礦石從洞頂跌落。
他本是可以保自己不傷的,但爲了救其他人,只能用自己的身體爲礦工擋住落下的石塊,一整天下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是不少。
七七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盡心盡力、爲國爲民的君王,他是一國之君,可現在看起來,他和所有營救傷員的士兵有什麼區別?
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沒有不可一世的氣勢,有的只是一顆赤誠的救人之心。
這兩日對他已經沉到底的印象,因爲這樣一件事情,不知不覺便開始扭轉了過來。
他雖然對自己不怎麼樣,但對其他人、對他的百姓卻是極好的,由這樣一位叫君王來帶領大家,這個國家用不着多時,一定會成爲紫川第一大國。
她對他有信心,就算某些時候對他討厭得很,可他這方面的能耐,她絕不懷疑。
終於把最後一名礦工從裡頭抱了出來,工廠組長在清點人數,楚玄遲纔有空抹了一把臉上不知是血還是汗的污跡。
走到七七跟前蹲了下去,他拿過藥再轉到一旁的傷者面前,小心翼翼爲他處理起來。
那傷者根本不知道給他處理傷口的是他們的君王,疼痛已經幾乎讓他失去了所有意識。
唯有其他士兵和工場的侍衛偶爾會回頭看楚玄遲一眼,眼底全是說不出的尊敬和愛戴。
他們的王與他們一起並肩作戰,有這樣的王,哪怕他們今日死在礦洞裡,也值了。
忽然,工場組長驚呼了起來:“還有二人!”
兩個人!
楚玄遲和七七同時一震,楚玄遲霍地站起,纔剛往礦洞走了兩步,便聽得“轟”的一聲,礦洞洞口猛然塌下一片,正要進入的赫連夜也疾步後退,在一陣亂石碎末中安然退開。
“是否確定還有二人?”楚玄遲盯着組長,沉聲問道。
“是……還有兩名在深礦之處負責察看基層木樁的礦工。”組長對上他冷冽的目光,不安地道:“這裡……這裡的傷員中,沒有……他們……”
“把洞口的碎石搬開。”不等他說完,楚玄遲沉聲命令道。
“王,洞口已榻,裡頭只怕情況更危險,不能讓兄弟們進去冒險!”赫連夜大步走到他跟前,急道:“兄弟們的性命,也是性命!”
裡頭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那兩個在深礦底的礦工這一刻只怕已經凶多吉少,讓兄弟進去救他們,基本上就是拿活着的人冒險去救兩具屍體,損傷只會更大!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楚玄遲不理會他,沉聲下令:“將碎石搬開。”
士兵們不敢耽誤片刻,迅速將洞口塌下來的碎石小心翼翼往一旁搬去。
赫連夜無奈,用力綁緊腰間衣帶,將被碎石劃破的衣角扯去,準備等兄弟們將碎石搬開之後,自己獨自一人進去。
礦洞裡頭的情況他很熟悉,他的武功也比一般的士兵要好太多,與其讓他們去送死,不如他去碰碰運氣。
是,當初是承諾過,會盡最大的能力保證所有礦工的安全,就算真有不幸的事情發生,他們也要將屍首送回去給他們的家人。
他不質疑王的命令,只是,捨不得眼睜睜看着兄弟們前去送死。
碎石被搬開一片,就在他深吸一口氣,打算闖進去之際,一抹玄色身影從他跟前越過,只是眨眼間,已經從洞口進去。
“不許任何人跟隨,違令者,軍法處置!”洞裡,他低沉的聲音傳出,讓在場所有人全都傻了眼。
王進去了!王親自進了這個隨時都會崩塌下來的險洞裡!
一瞬間的怔愣後,七七霍地站起,盯着還在不斷滑落碎石的洞口,一顆心徹底緊張到極點。
斐荊倒吸了一口涼氣,舉步就要跟隨進去,赫連夜回過神,身形一晃直接擋在他跟前,沉聲道:“不許跟隨,違令者斬!”
“赫連大人!”斐荊臉色一沉,急得兩眼都紅了:“王在裡頭,他隨時會有危險!”
“去!和兄弟們一起,將木樁和厚木板搬過來,撐住洞口!”赫連夜不理會他的焦急,下令道。
見他只是用力盯着洞口,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目光一凜,怒道:“快去!”
斐荊才徹底清醒過來,一瞬間的遲疑後,立即一咬牙,回身衝周圍的士兵道:“取木樁和厚木板,快!”
一羣人立即去尋找木樁和厚木板去了。
七七咬着脣,心亂如麻,自從楚玄遲進去之後,她完全靜不下心來,哪怕明知道還有傷者等着自己去救治,目光卻始終無法從洞口收回。
“他不會有事的。”不遠處,依然在彈奏天涯的楚江南看着她,輕聲道:“繼續救治傷者,若他出來後看到你發愣的模樣,定會怒得將你軍法處置。”
七七心中一陣收緊,用力咬了咬脣,將那份不知道源自何方的擔憂用力壓下去之後,才蹲了下來,繼續給傷者上藥。
他不是很強悍,強悍到任何人見到他就會感覺到畏懼麼?
他不是那個在戰場上震懾所有敵軍,領任何敵軍都要聞風喪膽的戰神國君麼?
他那麼厲害,一直都是能人所不能的,這樣的人不可能會出事的,是不是?
不遠處礦洞口,兄弟們還在不斷將快要崩塌的洞口支撐起來,王在裡頭,這時候誰敢掉以輕心?
洞口他們或許還能面前撐住,但,礦洞裡頭呢?萬一在裡頭崩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這麼巧合,七七腦袋瓜裡這年頭纔剛閃過,忽然“轟”的一聲巨響,礦洞,塌了!
“不要!”這一驚,驚得人頓時臉色蒼白如雪,她霍地站起,再也管不了任何人,邁步就要往洞裡闖去。
不遠處,楚江南的琴聲也嘎然而止,在七七往礦洞闖去的時候,他用力摁着自己的胸口,不待胸臆間那口鬱血平息下來,便疾步追了過去。
赫連夜在洞口處將七七攔了下來,急道:“不能進去,裡頭危險!”
“他在裡頭,他還在裡頭!”七七用力掙扎,掙不開,竟一掌向他推了出去。
她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楚玄遲在裡頭,可是,裡頭卻崩塌了!
他是人,不是神,他不過是血肉之軀,就算武功再高,能力還強,也敵不過滾落的巨石,和鋪天蓋地的碎石泥土。
他只是個凡人,如何抵擋?
“走開!”“砰”的一掌,威力驚人,就連赫連夜也一個不慎被她直接擊飛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傷了人,心裡眼裡只有那個不要命闖進去的男人,他進去了,礦洞崩塌了……
長腿一邁,人已經進去半步,卻忽然被一條有力的長臂還在腰間,用力將她抱了回來。
七七心裡焦急,掌中蓄了力就要向他推出,可在擡頭時,卻見他粉色的薄脣上早已沾上殷紅的血滴,他……受了傷。
“你現在進去於事無補。”楚江南用力摟着她,不許她掙開半分,已經做好了捱打的準備,她卻奇異地沒有出手。
擡頭,看着士兵們驚慌之餘,已經拿了厚木板準備闖入,他啞聲道:“耐心等等,或許……”
視線裡頭,那道高大的身影從一片塵埃中步出,他臂彎裡一左一右夾着兩個人,三個人看起來都一身塵土狼狽不堪,但,至少還都活着。
放開七七,他指了指洞口那邊,溫言道:“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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