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終是到了清心教所在的青山腳下,這座山遠遠望着,倒是秀麗如一溫婉女子,不高不倚,山頂縹緲,山路尋常,學藝時偷跑慣了,一路上去,竟也沒臉紅喘氣。
我看向身邊的裴舒之,這幾日,是他一直陪着我來了這,亦是他,一直黑着臉。
“我都要上山了,你不囑咐些什麼?”我停下腳步問他,說出口才覺得這竟然像遠遊的丈夫問妻子的話,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了。
“你穿女裝甚是好看。”
冷不丁說了這一句,饒是我心思粗,也紅到了耳朵根,這個木頭臉是在說情話?
“還有呢?”我笑意難掩,乾脆大方笑着,殊不知在裴舒之看來,像是情人間最尋常不過的調情。
“咳咳,上山後,斂其鋒芒,萬事不可強出頭,若是多日尋求未果,便下山來。”
“你這話什麼意思,我是來救人的,哪有沒見着人就往回撤的道理。”我皺眉反駁道,今日的裴舒之不似往日的裴舒之,說的話忒奇怪。
“……你去了便知。”
回城馬車上,裴齊思量許久,問道:“公子做事有公子的道理,只是眼下,裴齊多說一句,敢問公子如何……處置木風?”
裴舒之眼眸一睜,頓時清冽無比,瞬間又消失無影,仍舊是溫潤如玉,“怎麼,幾日便有了情分?”
裴齊打了一哆嗦,他知道自己多言了,“裴齊不敢。”
“……他是東秦國林家的小王爺,我必除之。”
裴齊頷首,公子所謀是大事,是自己眼界小了。
等裴齊退出馬車,並肩和裴同一起駕車時,車內裴舒之合上眼,眉間淡淡蹙起,計劃一切順利,眉間這愁怎如何都下不去。
東秦國小王爺林疏之,十年前承師靈仙姑姑,如今在這當口下山,怕是東秦國也按耐不住了,他倒要看看,北涼國這快肥肉,最後誰能吞得下。
裴舒之自第一日見了木風便認出了木風耳後的胎記,別人不知,他卻清楚得很,硃紅色蝴蝶胎記,林疏之,東秦國唯一的小王爺,其父爲東秦國戰功赫赫的大將軍,東秦國皇上更是視其如親生,身後的榮耀地位無人能比,除去他們兩人的立場對立,這幾日與木風的相處,他還是很願意有那麼一個心思純淨的江湖朋友的。
當然,也僅限於江湖朋友,此次出來,他便是要拿了武林盟主的勢力,不出一月,武林盟主易位,大半個武林唾手可得。
失了一個木風,有何可惜。
裴舒之只能一遍遍想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別了裴舒之,我心底實在不安,也不知是不是裴舒之最後那句話,他話中好似還有另外一層意思。
我到了清心教,沒想到的是直接去了——後廚。
回憶着依依不捨的情形,是在一月前。
我劈了一月的柴,挑了一月的水……
細嫩的小手全是老繭,天天入睡肩膀都疼得厲害,早知如此,便是聽再多的好話也不來這鬼地方了,大不了回了家讓老爺子關上幾日禁閉,退了這樁倒黴婚事。
現在想來,裴舒之說的那句——若是多日尋求未果,便下山來,是如此明亮的至理名言啊。
可現在,我渾生生被困在了這裡,出去每日菜農上山,跟着廚娘出去當苦力,看看來時的路,哦,路上還有十幾個守衛護着,也不知是怕人溜了還是怕人打了上來好報信。
“小木,今天的柴看砍了沒!”
說話的是大嗓門的廚娘,吳嫂,膀大腰圓,對我更是橫眉冷對。
我這小日子,過得真是辛苦。
這一月中,我也沒閒着,可王葭人似是人間蒸發一樣,轉遍了整個清心教,找了十幾個機關石室,愣是發現了衆多的毒草毒花,兇猛野獸,夜夜將我嚇上一回,還是沒看見王美人的一根頭髮絲。
就好像,她根本沒來過這裡。
回頭想想,王葭人到底是怎麼失蹤的全憑她的貼身丫鬟一面之詞,既然看到小姐被人擄走了,不呼救,不驚慌,只是急忙去叫了裴舒之?
處處透着股不尋常,難不成最後的那句話是這個意思?
“玩本大爺呢。”我大罵一聲。
那王葭人怕是沒上什麼清心教,都是些幌子!
我愣是現在纔想明白這些事,到底是江湖經驗淺,裴舒之怕是早就猜出其中緣由,可他爲何不同我明說,只是讓我早些下山……難不成他沒將我當是兄弟,幫着個女人來糊弄我?
眼下,我的眼前算是真正明朗了起來,王葭人不在清心教,身陷囫圇的是我。
趁着夜色,我躲過守夜的幾人,想着摘些毒花毒草,總得有些東西傍身不是。
剛走出去沒幾步,身後便是一陣腳步聲,來者不善,我輕功一點,直接上了屋頂瓦磚,眼下正是十三名黑衣人,看着身形,倒像是男子。
男子上清心教,不怕被挖眼廢腿嗎?
我悄無聲息地跟在這堆人身後,黑衣男子似是對清心教十分熟悉,竟是直奔教主之處,我驚覺,這是刺殺!
很快,一陣混亂,我趁亂混了進去,出手也不狠不快,因着分神看着周遭的形勢。
教主果真是教主,一招斃命,就是直接將人的頭砍下,太過血腥,我忍不住嘔了一下,對挖眼廢腿都是輕的,硬生生將人的頭顱砍了下來,這真是聞所未聞。
黑衣人漸而處於弱勢,這場刺殺,終是敗了。
我望着地上的殘屍,很不對勁,到底是哪裡,我抓不住心中的那絲感覺,只覺得他們不會那麼容易便全軍覆沒。
“將他們扔去意月洞。”教主陳靈露冷瞥了眼地上,說道。
意月洞,是那個養着野獸的石室吧。
我不忍,看向了別處。
那個女子,眼中爲何滿是恨意?
我垂眸細細打量着,她右手緊握,身子不住戰慄,難不成是看不得血腥場面,不對,她眼中還有快意和滿足,未等我想明白,這女子跟着其他教衆一起開始搬運地上的殘屍。
“小心!”
我大喊出聲,這女子趁着陳靈露一個轉身,揚起右手,將緊緊握着的一把尖刀直直刺了下去。
只是下一瞬,我的心口便直直多了一把匕首,原來不止一人。
我忍着疼,與這名女子過招,比起原來的男子,她的修爲高了不知多少,我拼死與她對抗,只能自保不落敗。
陳靈露自是不用我救,反倒是她救了我。
不記得最後我是怎麼倒下去的,只是覺得,那倒地姿勢一定很醜。
迷迷糊糊中,我醒了兩次,只知道有一侍女一直照顧着我,餵我水喝,再多便無印象了。
等到我真正醒了過來,是三天後的事了,聽寒月說,要是再偏差上半寸,我命休矣。
想着一定是師父大人在護着我,危急關頭化險爲夷。
我順手摸了摸脖子,指尖傳來一股溫熱,這玉是塊暖玉。
看我醒來,寒月喚來了陳靈露,我撐着身子半起,下不了地。
“坐着。”陳靈露看我想要下牀,冷冷說道:“這次算你命大,那刀若是再深一分,你命休矣。”
不待我說上一句,陳白露自顧自地說:“你那日用的是流英掌,你師父是靈仙姑。”
我臉上並無血色,聽了陳靈露的話硬是兩抹羞澀上了臉,學藝不精,學藝不精啊,給師父她老人家丟了臉。
但聽到陳靈露竟然猜出了師父的名諱,我心一緊,不明敵意先爆身份,大忌。
“是,她是我師父,不知前輩與家師有何淵源?”
“我和她的淵源,你還沒生呢。”陳明露看似心情很好,大笑着說道。
“前輩和家師既是舊識,晚輩便喚教主一聲前輩,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丫頭,你是想賴了這恩情?”陳靈露眯眼,走進,居高臨下,說道。
“晚輩功夫平平,又無驚世之才,家中還有一老頭子,實在是無以爲報。”
“牙尖嘴利,巧舌如簧。”陳靈露俯下身,伸出食指擡起了我的下巴,陰森森說道:“靈仙姑的小十一何時變成了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還是……”陳靈露將目光移向了我的胸部。
“前輩莫要開玩笑,晚輩確是十一。”我掙脫開了陳靈露的手,往後移了一屁股。
“好。”陳靈露大喝一聲,“救了東秦國唯一的小王爺,這回禮可不能輕啊。”
“任憑前輩吩咐。”知道我身份的人不多,眼前的陳靈露只見了兩面便輕鬆知曉,此刻又討要回禮,是要先禮後兵,我處境十分被動,看在陳靈露沒想要翻臉的份上,我還能站穩些腳跟。
陳靈露朱脣微啓,吐出了七個字。
直直把我外焦裡嫩炸了個通透,“前輩這是亂點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