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皇后那焦急卻又必須要鎮定的眼神,換意總是忘不了孃親最後的模樣。
那是一種哀傷,不捨,憐惜……
在心裡微微嘆了口氣,今日的這裡,便是沒有周子默,便他不是周子默在意之人。這樣的事情,這樣的眼神,自己怕也是做不到袖手旁觀了罷。
皇后莫夢歸眼皮一擡,眸子一亮,聲音竟都有些不穩,“公主,你可救本宮皇兒?”
“娘娘,換意不可保證,卻是願意盡力而爲之。”換意不卑不亢道,聲音並沒有因爲皇后的話而有所起伏。
她說得不錯,世上哪有什麼萬全的事,無非是盡力而爲罷了。
“願請公主設法一試。”周宇泰有些深沉的聲音傳來,看着換意的眼神又深了幾分。
大皇子的情況,他也看到了,若非今日之事,他當真是不知,自己的朝堂裡竟然養着這麼一羣庸醫,事到臨頭,連一個頂用的人都沒有!
換意對上週宇泰的眸子點了點頭,便轉身朝周子謙走去。
她等的便是周宇泰的這句話,既然是說了個“請”字。那麼,這北國君主其他的意思便可想而知了。
皇后看着換意的背影,幾次差點按耐不住就要下去,帶着鎏金甲的手在鳳椅賞按了又按,最終還是在周宇泰的示意下坐了下來。
倒是周子默的母妃,東方笑笑,只是把目光在周子默與換意的身上閃來閃去,似乎別的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
隨着換意慢慢地走過去,原本圍在一起的官員都自動地給她讓開了一條不寬不窄的路。
“公主,可否讓開一下?”
周子顔聽了換意的話,瞪了她一眼後,雖是不情不願但還是起來了身子。
畢竟父皇母后都說了,她也不能再多說什麼,只是……
現在她已經不去想這個南國公主先前所做的了,她只在想:她是否真的能救自己的大皇兄。
她在心裡祈禱。
換意緩緩地蹲下了身子,絲毫不再意繡着銀色絲線的梨花落在地上,隨着燭火一晃一晃泛着幽幽的光。
在自己蹲下身子的那一刻,她可以明顯的看到,那個與自己同一高度的男人,正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就在換意纖細的手指要搭上週子謙的脈搏時,周子默的眼神一閃。
那寬大的袖袍似一隻張開了黑色翅膀的鷹瞬間落下,頓時將換意的手蓋住了。
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隻有力的手緊緊地握住,換意不由的愣了愣。
片刻,換意便輕輕地掙了掙,朝周子默投去一個眼神,那鉗着自己手腕的手便一寸一寸地鬆開了。
周子默的意思,她懂,他不想讓自己去冒這個險。
而換意的意思,周子默在她投去的那一眼裡,也懂了。
他知道小東西要表達的意思是:他在意的事,她也會在意,他的心思,她也明瞭。
周子默將寬大的袖袍拂開,雖是他們之間的動作,但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羣臣也只是錯愕了一下便再次將目光投到換意的動作上。
看到換意輕輕地三個手指搭在周子謙的手腕上,周子默低低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此事無論如何,他定會護她周全!
感受到周子謙的脈搏,換意的眉頭先是微微一皺,繼而又舒展開來。
將搭在脈上的手拿開後,換意從衣袖裡拿出一個白色的玉瓶,倒出了一粒黑色藥丸。
藥丸一出,衆人便察覺到一股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讓人有清心爽脾的感覺。
看了一眼表情不一的人,換意再次低下頭,示意周子默將周子謙的下顎打開。
看到周子默沒有一絲猶豫的動作,換意的心裡一暖。
這個傻男人,就這麼相信她嗎?
將藥丸喂下後,等了片刻,換意輕輕一笑,站起身子朝周宇泰道:“皇上,大皇子的毒以解,不消三刻,估計就能轉醒了,還請放寬心便是。”
衆人聽到換意的話,不由倒吸了一口氣,這就好啦?
讓幾個太醫束手無策的事,就這麼簡單的在一個別國公主的手裡解決了?真的還是假的?
皇后聽了,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似乎是從地獄門前走了一遭,但還有些不確定的道:“真的,真的好了?”
換意輕輕地點了點頭,看着皇后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孃親。
若是當年自己有這樣的本領了,娘也不會……
“公主,可否告之朕的皇兒是爲何暈倒?”周宇泰看着換意眯了眯眼問道。
“這個,還是請皇上稍等片刻,等太醫告之吧。”將心裡的那一絲惆悵的情緒掩去,換意脆聲道。
宴廳中再度恢復了平靜,卻是仍然掩不了時不時傳來的竊竊私語。
換意坐下後,靜靜地閉上了眸子,她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其他的,她自然不會再去管。
只是,饒是換意想平靜下來,卻是有一道強烈的目光不得不讓她再次睜開了雙眼。
順着感覺中的那道目光擡眼望去,換意對上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而那雙大眼睛裡,還時不時的撲閃一下,有着的是誰都能看得出的毫不掩藏的興趣!
換意眉頭微微一皺,似是柳葉拂過一湖春水。
這個男子不正是先前那個說着蘇卿作的詩是“求愛”的詩的那個人嘛?
他怎的……
只是還不待換意去琢磨此中的深意,便被一聲從門口傳來的聲音打斷了。
“皇上,老臣來遲,還請陛下恕罪!”鄭太醫一進來便老老實實地給周宇泰行了個禮,告了個罪,嘴裡的呼吸都還有些不平穩。
“行了,此事怪不得你,你快去看看大皇子怎麼樣了罷。”周宇泰袖袍一揮,看着那地上的人也有些無奈。
這老太醫也是上了年齡,告個假而已,出了這檔子事,着實是怪不到他的頭上。
鄭玖陵告了個禮,便急急地小跑離開,往一側的偏廳趕去。
周子謙在換意說了無事之後,周宇泰便差人將周子謙送到了一側的偏廳休息。
片刻後,太醫便都趕了回來,在這樣的夜裡,衆人都能看到鄭太醫額頭上沁出了一層汗。
也不知是嚇的,還是走路走急了累着的。
來不及拂去額頭上的汗,鄭太醫再次跪了下來。
“陛下,此事老臣有錯啊!”說完,頭重重地在地上一點。
“鄭太醫可要將話說清楚了。”一聽鄭玖陵的話,周宇泰的眉頭一皺,聲音都沉可幾分。
“陛下,大皇子身子的原因,老臣給大皇子所配的藥本是無事的,只是大皇子今日正午用的食物加上今夜的酒水混在一起,便是有了中毒的跡象啊……”
鄭玖陵也有些鬱悶道,他素來是用心調理大皇子的身子的,也一向很少出差錯。
因此,一般很少有食物與藥物相剋的時候,誰知道,這事是如此的巧,竟是在今夜碰上了。
周宇泰皺着的眉又鬆了鬆,“那現在大皇子的情況如何了?”
聽了周宇泰的話,旁邊的皇后也坐直了身子,雙眸盯着鄭太醫。
而下面的大臣們也都豎起耳朵等着鄭太醫的話,一部分人的眼光也直接投向了換意。
雖然剛剛南國公主說了無礙了,但是現下大皇子又沒有甦醒,總還是得有個人站出來確定一下吧。
“陛下,大皇子現下已經無事了,毒也已經被解了,不知是哪位太醫所爲,做得恰到好處,若是在慢上一刻鐘,恐怕就回天無術了啊……”
鄭太醫的話剛說完便引起了四下一陣一陣的吸氣聲。
而皇后莫夢歸也緊張地將手掩住了嘴,眼眶都紅了起來。
若真的再慢上一時半刻,恐怕這裡就不再是這樣的一副情景了吧。
周子默的眼神一冷,手緊緊地攥了攥,又鬆開,眼裡晦澀莫名。
周子潛與周子煜則是對視了一眼,眸子閃了閃,光芒轉瞬而逝。
而周子顔,此時卻是直勾勾地看着換意,一雙大眼睛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哼,真等你來,還了得?!”周宇泰重重一哼,“你年紀也不小了,這事情雖說怪不得你,卻也是你的失職,今日若非是南國大公主在此,朕定要治你的罪!”
鄭玖陵一聽周宇泰這話,不由在心裡鬆了口氣,雖然語氣嚴厲,但他聽得出,他還是躲過去了一劫。
雖然責罰少不了,但是大罪估計是沒有了。
想了想,便大聲呼道:“微臣謝陛下隆恩!”
“謝朕倒免了,你年紀大了,杖責就免了,罰你半年的俸祿吧,太醫院,你也先不必去了,這半年,好好的調理大皇子的身子吧,可莫要再出差錯了!”
周宇泰緩了口氣,“你若真要謝,還是謝南國大公主吧,若非大公主,今日個後果,你自個兒掂量吧!”
鄭玖陵謝過恩站起身後,摸了一把汗,轉身朝換意望去。
剛剛他進來時,便瞥到了一個紫色的身影,想必那就是陛下所說的南國大公主了罷。
這一看,鄭玖陵不由一愣。這便是南國大公主?
怎的與他想的有些不同呢?
一開始進來,沒來及細看,現在一瞧,好一個端莊清雅,鍾靈毓秀的女子!
當然,這並不是讓鄭太醫最驚訝的。
他訝異的是,這個出手救了大皇子的南國大公主竟是如此的年紀輕輕!
剛纔在爲大皇子切脈,感受到那恰到好處的手法的時候,原本他還以爲救大皇子的會是一個如自己年紀般……
想到這裡,鄭玖陵不由在心裡讚歎了一句,“當南國公主當真不是一般女子可比之啊。”
走前去,鄭玖陵彎下身子端端正正地給換意行了個禮,“鄭玖陵多謝大公主出手相助,公主之醫術,令在下佩服!”
鄭玖陵此時已經放下了老者姿態,儼然是用一個醫者與另一個醫者的方式相談。
說到底,換意雖是公主,但卻是別國的公主。雖說身份尊貴,但到了別的國家,還真算不上什麼。
“鄭太醫客氣了,換意並未做什麼,只是餵了大皇子一粒解毒丸罷了。”
換意笑笑,站起身子,看着這個眉毛都有些發白了的老太醫說道。
夜裡,當事情過後,總是會恢復得如水般靜謐。
月光,也會是如同往常一般飄灑下來,星點,也一樣盤旋在空中,綻放着它的姿態。
換意坐在馬車裡,聽着馬車車軸轉動的咕嚕咕嚕的聲音不由晃了晃神。
今日這個宴席,不過幾個時辰,事情倒是層出不窮。
自個兒也纔過來一天,便出了這麼多事,也不知那人這麼多年,面對了多少事情……
想着,換意不由擡起眸子望了望那前面騎着馬的男子。
馬蹄聲答答的踩着,馬背上的一身紫袍的男子的身影在夜色下若隱若現,顯得有些神秘。
如墨如瀑般的髮絲在夜風的吹拂下,微微飄起,幾縷散發還時不時的打個圈兒。
就這般看着看着,換意都不禁有些癡了。
不知過了多久,周子默掀開簾子,便看到這樣一副情景。
換意白淨的小臉有些微微的泛紅,這樣瞧着,倒像極了夜裡出現的一抹紅陽,點亮了整片天。
“小東西,到府了,下來罷。”緩了緩神,周子默將手伸出,拉着換意的手,帶她出了馬車。
雖是這麼晚了,璟王府裡還是一派明亮,顯然大家是在等着周子默的回來。
進了大廳,周子默看了眼站在那裡候着的王宣和劉武成,眼神眯了眯。
“王宣,武成,你們今日先回去,這麼晚了,早些歇着罷,明兒再過來。”
王宣與劉武成對視了一眼,起身行禮後,便轉身離開。
只是,離開的時候,在周子默未曾注意時,王宣往周子默身旁的換意看了眼。
“王爺,水已經打好了,還請王爺沐浴,早些歇着罷。”
府裡的老管家看着自家王爺的模樣,微微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說完後,又對換意道:“公主的水也打好了,在公主的房裡,公主若還有需要,派人來通知老奴便可。”
老管家說完,便退了出去。在府裡當差那麼多年,沒有一點眼力,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在那別人看不見的角落,年老的人微微嘆了口氣。
看着沒有其他下人而再次陷入安靜的大廳,換意剛準備說些什麼,便被周子默的話打斷了。
“小東西,今日晚了,該歇息了,爺陪你過去那邊。”
說完,周子默便率先一步踏了出去,身子進入了茫茫夜色裡。
換意眉頭一蹙,也擡腿跟了上去。
周子默的步子快而有力,卻又一直保持在同一個速度上。
換意與他的距離,總是保持在同一個位置上。
不太近,也不太遠。
看着這樣的男人,換意的心隱隱地覺得不舒服了起來。
她,不想看到這樣的周子默,她能察覺到男人此刻心裡的沉重。
不消片刻,這一條路便到了盡頭,看到那沒有匾額的屋子,換意不由垂下了眸子將略微有些複雜的心緒掩飾在了夜空下。
“小東西,早些休息,明日爺再來瞧你。”周子默朝換意一笑,伸手將換意額頭上的一絲被風吹亂髮絲拂開。
“怎的?不開心?捨不得爺?”
看着換意不說話也不動的模樣,周子默揶揄一笑湊近道,“若真捨不得爺,爺便不走了如何?”
說完,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換意,似乎很是期待能在她嘴裡聽到答案。
實際上,若是沒有今日的事情,周子默或許真的會逗上換意一會兒。
然而,今日……
換意乜了周子默一眼,道:“好,那我便先進去了。”
周子默摸了摸鼻子,“爺還以爲小東西會讓爺進去呢。”
說完,周子默哈哈一笑,便轉身離去,而換意在看到那一襲紫色的背影時,眸子閃了閃。
進去了裡屋,已經有了氤氳之氣漂浮,果然是已經備好了沐浴的水。
看了眼站在一旁等候着的侍女,換意嘆了口氣,喚了句:“蘭韻……”
蘭韻在換意回來後,便一直候着,聽到換意的話便立馬過來,經過了這些日子,自然換意話中的意思。
於是對着還等在這裡的幾個侍女道:“你們先下去吧,公主這裡留我伺候便好了,有事情我再叫你們。”
幾個侍女聽了,對視了一眼,看到換意沒有反駁後,也只能出去了。
隨着她們出去,門重新掩上後,蘭韻便也起身離開,轉身去了偏房。
公主沐浴一般是不留人的,都是自己動手,剛剛留下她,也是爲了讓那些王府裡的侍女安心。
蘭韻出去後,不由嘆了口氣,自己這公主,與最初服侍的那驕橫的公主,可是要好了太多了……
想到凌霄微,蘭韻的嘴角不由牽出一絲冷笑,只是一瞬,便又掩去。
大大的眸子裡重新又有了擔憂,今夜被王宣突然帶到皇宮看到的那一幕,至今還在她的心裡盤旋。
這只是一個宴席,只是一個丞相的女兒,公主便要面對如此多的事情,這一路走來,便是險象環生了……
當然,這還是在她不知道後來換意出手救治大皇子周子謙之事的想法。
看了眼換意所在的地方,蘭韻眸子裡的憂色更深了,心裡卻也只能是依舊化爲一聲嘆息。
換意躺在浴桶裡,感受到水慢慢的滿上自己的肌膚,不由輕輕地閉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換意猛地睜開眸子,穿好衣服後,身子一揚,房間裡便只剩下氤氳的水汽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