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迴廊,假山流水,雕欄畫棟,一座座閣樓升起,高低錯落,鱗次櫛比。
大廳內,當朝駙馬阮成業衣冠整齊,端坐於上首右座。佈滿老繭的雙手端着青花雕瓷的茶盞,淺呷一口微澀的碧螺春,目光矍鑠。
隨着玉珏有條不紊的腳步接近,冷冽中含着厭惡的目光隨之如毒蛇纏繞上前腳剛跨進門檻的玉珏。
這一看,就覺得有些不可置信了。
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只見他一直討厭的女兒逆着光而來,全身狼藉,容顏難辨。
但身後璀璨光芒,氣質冷冽中透着極致的傲氣與張揚。
尤其是那雙眼睛,含着冰冷的笑意又含着疏離。猶如冷月清輝,猶如明珠耀眼,猶如古井幽深,輕輕一眼,一瞬間讓他呆愣當場。
尊貴,優雅,張揚,傲慢,囂張,狂傲。
不需要錦衣華袍陪襯,不需要金銀珠寶裝飾。
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步伐,就能讓人忍不住臣服。
這,纔是真正天家貴女的氣派。
骨子裡的卑微作祟,竟然阮成業險些掀翻了手裡的茶盞,他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跳動着。
猶記當日,那紫衫華服的傾城婦人一臉輕蔑,周身氣勢尊貴凌厲,紅脣輕啓帶着極致的涼薄:“你,妄想!”
這些年的養尊處優,使他以爲自己可以做到真正的貴人,卻在這一刻,所有的優越感全部崩塌。
他,曾經極端懼怕自己的妻子;如今,他竟再次重蹈覆轍,在面對她的女兒時出現了黑洞般深不見底的恐懼!
而這個女兒,竟然在一夕之間改變!
他恨!他惱怒!他憎惡!憑什麼!
陰鷙自眼底深處劃過,手中的茶盞出現了蜿蜒細碎的的裂痕,有細細的茶流透過裂痕落到佈滿老繭的手指。阮成業恍然未覺,青筋暴突,戾氣掩飾不住在周身爆發。
左側的李青娥驚駭於肖珏月的變化,面上不動聲色。只有捏着茶盞的素手緊了一緊,茶水一兩滴濺在白嫩的肌膚上,又很快順着細嫩的皮膚滑下。
離阮成業如此之近,自然感覺到了阮成業周身氣勢的改變,微垂眼瞼,秋水眼波劃過極致的諷刺。
小丑,就是小丑,即使穿上華服位極人臣,也逃不過滑稽二字。
戾氣隨之而來的還有朝玉珏傾覆而來的威壓,玉珏蹙眉,嗔了嗔目眸光黯沉如礁。
拳頭緊攥,青筋凸起,心肝肺臟似乎受了過度的壓力要爆炸,全身細胞叫囂着難以忍受的疼痛。
貝齒緊咬脣瓣,嘴角勉強勾起一抹冷傲的弧度。
擡眸正迎上阮成業遍含屈辱的面容,眸光閃了閃。
微動脣瓣,聲音喑啞,卻是擲地有聲,鏗鏘有力:“駙馬如此,本郡主不勝惶恐。”
咬牙切齒的一句話,卻是瞬間將阮成業的理智拉回。面色陰沉似乎可滴出水來,但是獨屬於築基一品的威壓也隨之收回。
劍眉狠擰,心下微凜。
何時,這廢柴竟可以抵擋住築基一品的威壓了?
身後的阮玲媛多少被這股威壓波及到,面色有些恍惚遊離。溫婉的面具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盈盈的翦水秋瞳此刻有些呆滯。
阮成業極力壓抑住心底翻滾的暴躁感,緊皺的眉頭沒有絲毫舒展,咬牙切齒的成分在話語中讓人心塞:“你把夢兒弄哪兒了?”
玉珏眉梢上揚,寒意流轉眸間,極淡的撇了阮成業一眼。
這便是肖珏月的父親嗎?真是個渣的……
輕飄飄的一個眼神,冷冽似雪蓮。阮成業只覺得心口一滯,寒氣似乎兜頭潑下。手指指着玉珏不住的顫抖,莫名的竟對玉珏不孝的舉動說不出話來。
溫婉端莊的二姨娘見此眉目稍斂,優雅的拂了拂衣袖,儘管心下驚訝毫不遜色於阮成業,卻端莊大方得無懈可擊。
站起身彷彿沒有看到玉珏此刻的狼狽,朝着玉珏含笑微微側身一揖禮,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那是請玉珏上座的意思。
玉珏身上舊傷加新傷,多少有些難捱,卻也面部無波無瀾,面容冷凝。絲毫不客氣的擡步走向左座,此刻倒是多瞧了李青娥一眼。
這夫人面容與阮玲媛長得有八分相似,而且面上那抹,與阮玲媛別無二致端莊溫婉甚至帶點兒慈悲的笑容,迅速讓玉珏確定了此人的身份——李青娥,阮玲媛的親孃。
因着阮成業是入贅靖安府,這李青娥雖掌握中饋,但真說來,連續絃都算不上。
這莫非是……泥石流中的第二股清流。
雙腿還沒站立到那四節凳腿跟前,然後……那椅面四分五裂,凳腿穩穩的。
饒是玉珏也要讚一聲,好本事。
“小廢柴你算個什麼東西!”緊接着便是尖酸刻薄的聲音響起,似要穿透雲霄。
眼前紅影一閃,空氣破開,疾風襲來,怨毒殺氣襲面而來。
玉珏對於殺氣異常敏感,眼眸微眯,脣瓣緊抿成危險的弧度,腳尖輕轉後退半步,躲過這一擊。
擡眼望去,一紅衣婦人面色陰毒,髮絲凌亂,雙目充血。目光陰冷似吐着毒液的蛇緊緊纏繞着玉珏,那眼光,彷彿玉珏是窮兇極惡的殺人犯一般。
儘管紅衣婦人多有狼狽,玉珏還是認出了她。
屠蛇少女阮燁夢的親孃——練氣九品的林瑤。
容不得玉珏多想,因爲林瑤的下一擊又要來了。
林瑤紅影如浮光掠影,快的令人難以捉摸,手中充盈轉動着綠色的光波,左手急速掠到玉珏面前。
速度之快玉珏避之不及。
強大的威壓玉珏憑藉着掘性可以抵擋,可真正動手時候,一個深閨的無知婦人,因爲有了元氣這種東西,都可以打敗她嗎!
一條如水般的繩索纏繞上她的纖細腰際,嬌小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後轉去,眼前一線深藍色劃過。
李青娥身邊的嬤嬤!
玉珏飛速旋轉的身子被笑得溫婉的阮玲媛扶住,可卻剛一站穩,阮玲媛就立刻撤開凝脂般白淨的柔荑。儘管掩飾得極快,可玉珏清楚的看到,這位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一直如棉花般柔婉的眼底渲染開了一抹嫌棄。
果真所有溫婉都不過面具而已。
玉珏眼底籠罩上一股極深的諷刺涼薄,絲毫沒有顧忌,甚至特意來回在阮玲媛溫婉的面具上來回掃了幾圈,才又別開目光。
本來她可以自行站定的,但是想要趁此機會挖一挖阮玲媛的真面目。
果真,挖出來了。
此刻嬤嬤竟早已將林瑤制服,林瑤雙手被鉗制住,但如毒蛇一般的目光依舊緊緊纏繞着玉珏,似乎要將其扒皮拆骨,生吞入腹才能解她心頭之恨。
四個女人的戲碼,到此結束。
阮成業輕咳一聲,陰冷惱怒夾雜着遷怒的目光纏繞上林瑤猙獰的面部,手中碎裂出斷痕的茶盞毫不留情的向她面門擲去,夾雜着十足的勁道,其勢破竹,其力可敵千鈞。
“砰——”
茶盞砸到林瑤面門,白皙凝脂的額頭紅腫,鮮血絲絲滲出,配着她那副猙獰面容,猶如地獄爬出來的厲鬼般攝人魂魄。
這劇痛使得林瑤立刻轉頭,看向一臉陰冷的阮成業,剎那間陰毒之色全部褪去,換上淒涼哀怨之色,嘴脣哆嗦着,眼眶含淚着,淚珠兒一串串落下,悽悽慘慘幽怨道:“老爺……您的孫兒,沒了……小廢柴她……殺了您的孫兒!還搶了瑞臨送給玲瓏的玉簪!”
這話很是突兀,阮成業躁亂的心臟一個顫動,扭過頭不可置信的盯着悽怨的林瑤。
孫兒?玉簪?
話音落,一直安安靜靜看着這場鬧劇的阮瑞臨猛地擡頭,難以置信的目光緊緊鎖着一臉悽怨的姨娘。
玲瓏肚子裡,確實有了他的孩兒,莫非……流產了?
那……可是他鞏固地位的墊腳石啊!
阮玲媛與李青娥皆是面容微怔,這般大的事情,她們竟毫不知情。同時心裡暗自警惕,但一瞬又同樣溫婉如昔。
唯有玉珏面色平靜無瀾,因爲她早就知道了。
那腹中胎兒尚且不足月餘,但就算玉珏不殺死玲瓏,那胎兒也是保不住的。
雖說玲瓏面上容光煥發,實則眼底血絲布滿,細細瞧來眼下竟有些青白,眼白髮黃,耳朵灰黑,淚堂發黑,很明顯縱/欲過度了。
她以爲兩人毫不知情,現在看來,竟是情難自禁嗎?
思及此處,她目光微斜落在阮成業身側的那一男子上。
嗯……看着人模狗樣,其實縱/欲過度了。
陽光漸漸升至中天,照出樹影稠稠,明明夏日豔陽高照,大廳裡的空氣卻冷凝。
在衆人怔愣的空檔,一身狼藉的少女蓮步輕移,閒庭信步一般,站定在被鉗制住強行跪下的林瑤面前。
墨色瞳孔泛着一絲冷色,高揚手臂,蓄猛力氣,朝着林瑤狼狽的面上重重落下。
林瑤本想躲,奈何玉珏瞧準了時機不給她躲避的空檔,“啪”的一聲,林瑤白皙的嘴角霎時間溢出一行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