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阮燁夢換了身衣裳,不情不願的帶着十幾個家僕,乘着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從靖安府的後門,經過一條不起眼的小道緩緩接近亂葬崗時。
亂葬崗中,陰冷之氣遍佈。
即使日頭正盛,陽光正濃,也化不開空中飄散的糜爛腐朽的惡臭。
彼時玉珏正坐在一快石頭上,肩上披了家丁的外袍,勉強遮住了嬌小狼狽的身子。
亂糟糟的頭髮隨意用小手梳理了一下,臉蛋依舊髒兮兮。一手拿着烤熟的兔子肉吃着,一手接過家丁遞過來的水袋,仰起頭咕嚕咕嚕的猛灌。
看她吃得旁若無人的樣子,再想想她喝得是什麼。
家丁額頭冷汗直冒,心裡發顫,這都什麼啊?如此倒胃口的環境中,五小姐竟然還能吃得一臉坦然。
一滴鮮紅的水珠順着嘴角溢出,玉珏擡手擦去。
水袋中裝滿的,並非是清泉甘霖,而是一些動物的鮮血。
在這亂葬崗中,哪兒會有甘霖泉水。
血腥味充斥在空中,卻很快又被屍臭味掩蓋。
將已經空了的水袋扔到那家丁面前,那家丁怕了。
望向玉珏的目光不似先前那般輕蔑不屑,而是充滿了畏懼。
撿起水袋後不着痕跡的離玉珏遠了點兒,身子瑟縮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們應該都死了吧。”
對於家丁所做的行爲,玉珏恍然未察覺,單手託着腮幫子,似是低喃,又似是說給他聽。
沒有他的回話,家丁龜縮的身子卻是狠狠一顫。
在屍臭味充斥的萬籟俱寂中,遠處傳來車輪碾壓樹枝發出的細小聲音,以及一些謾罵的女聲。
玉珏極淡的勾了勾脣,黑曜石一般的瞳仁中一絲猩紅一閃而過。
“肖珏月!”還未見面,先聞其聲。
這聲音張揚傲慢,絲毫沒有在阮成業面前的隱忍憤怨。
玉珏若無其事的撕了一片肉送至嘴邊,慢慢的咀嚼着。只是周身的氣勢更加冷寂,空氣的流速在此刻緩慢了下來。
阮燁夢在車廂內挑簾,小心翼翼的踩着下人佝僂起來的背部下了車,堪稱清秀的面上一片狠辣陰毒傲慢,恣睢道:“本小姐要狠狠地教訓她!”
如同驕傲的孔雀一般,狠狠撂下這一句話,仰着頭向玉珏走去。
而在看到如花孔雀一般的阮燁夢時,那縮在角落的家丁驀地眸光一亮,眼睛裡迸射出劫後餘生的狂喜。
小心卻快速的挪動身子移向駕車而來的那羣家丁裡。
阮燁夢每走一步雖是小心翼翼極盡拘謹,步伐徐徐倒像是大家閨秀。可是被那臉上不可一世的倨傲與不屑,生生破壞了。
她行走至玉珏面前站定,居高臨下的,目光落在玉珏手上的烤兔上面。面目猙獰,不屑地嗤笑一聲:“下賤之人也配吃東西!”
都是她!都是她的錯!否則自己怎麼可能會被父親打傷,還要來這骯髒陰冷氣味難聞的亂葬!
心中的怒火波濤洶涌,見到玉珏還比自己精神更是怒火中燒。素手高舉疾風一般落下,欲往玉珏臉上抽一巴掌,卻被玉珏沾染了血跡的手鉗制住。阮燁夢白嫩的皓腕出現一圈紅痕,猶如白玉瓷器上的一彎裂痕。
禁錮住皓腕的力氣並不大,卻彷彿含着千鈞力,使她動彈不得。
儘管套着家丁外袍卻依舊一身狼藉的少女緩緩擡頭,露出一雙幽深古井般深不可測的寒眸。那眸子猶如旋渦一般,涼意滲人。似要將目光所及之處,吸進萬劫不復之地。
與她那雙幽深的眼睛對視,阮燁夢渾身如墜冰窖。身體,更甚至心臟,彷彿被寒冰包裹住,那冰堪比千年寒冰,輕易破碎不得。害怕,恐懼,臣服一瞬間襲上她心頭。
這個人,玉珏腦海中有她的位置,她便是使這具身子身亡的罪魁禍首。
勉強的,算是她的救命恩人。
不過……那又如何?
“你——”不過害怕了一剎那,阮燁夢立刻惱羞成怒,被一向看不起的廢柴鉗制住。再加上自己不爭氣的有向她臣服的心思,阮燁夢心中憤怒的火勢愈演愈烈,直燒心肺火辣辣的。
想都沒想另一巴掌更是毫不留情的往玉珏半側面招呼上去。
玉珏隨手一扔啃得只剩骨頭的烤兔,另一隻柔荑迅速將未下來的力道止住。又是雙手齊齊往前一個大力放開將阮燁夢往前面摔去,自己足尖輕輕一掠已是離她一米遠。
她面前本就有一攤還泛着紅星子的黑炭,玉珏正是將阮燁夢往火苗上摔去。
“二小姐——”衆家丁齊齊訝異,畫面跳轉太快竟是誰也沒有去救她。
情急之中火苗愈來愈近,阮燁夢腦子短路顯然忘記了自己會元氣這一神奇的東西,憑藉本能抓住身後那個下人的衣袖,大力將他一扯往自己的身下墊,砰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啊——”
霎時間,亂葬崗響起那下人悽慘如厲鬼般的叫聲,皮肉被火苗燒着的聲音“滋滋”的響着,那下人很快在地上不停地捂着面打滾。
空中飄蕩着烤熟的肉香味,與獨屬於亂葬崗的屍臭味,混淆在一起,令人腹中翻滾不適。
阮燁夢早已經支撐起身子站起,此刻早就將阮成業的吩咐拋之腦後。
取下腰間別着的馬鞭往地上一甩,揚起陣陣煙塵。
馬鞭在她的揮舞下猶如飛龍破雲一般,在空中蜿蜒呼嘯直直衝着玉珏的脖頸。
對於那目標是自己脖頸的鞭子。玉珏眼梢微挑,眼波中冷意流淌而過,脣畔溢出一絲譏諷,就這點兒伎倆?
鞭子即將將玉珏髒污幾乎看不清皮膚的脖頸纏繞起來,阮燁夢眼底爆發出極端的瘋狂與快意!
讓她窒息而亡!讓她死!讓她死!
“白癡。”
這是阮燁夢來後玉珏說出的第一個詞語,充滿了不屑與譏誚。一身狼藉難掩傲氣冷意張狂的少女素手輕擡,那勢如破竹的鞭尾在一個呼吸間已被玉珏牢牢握在手中。
衆人還未來得及驚訝,便見那靖安府中任人欺辱的廢柴小手緊握鞭尾在胳膊上纏繞幾圈,隨即她脣邊溢出一絲譏誚,冰涼無波的話語衝擊着衆人的耳蝸。
“白癡。”
淬了冰般的話語落地,那滿面冷意的少女手中用力往後一拽,阮燁夢頃刻間像是失去了重力一般往前摔去。
“你個廢柴!啊——”
被阮燁夢的腦袋相中的地面上有一塊尖銳的石頭。只要磕到,這阮燁夢的命,如何能保住。
玉珏面無表情的看着阮燁夢向前傾倒的動作,眸子中劃過一絲猩紅噬殺。
我非肖珏月,決不允許任何人欺辱到我頭上!
實力不允許,我便變強!
身份不允許,我便往上爬!
突然,原本向前傾倒的阮燁夢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扶住了,就那樣半倒在空中,模樣說不出的滑稽。
“哈~”在場也只有玉珏脣畔溢出銀鈴般悅耳的笑聲。雖是笑,卻也讓人無端寒氣往天靈蓋涌,凍得心底一顫,如芒刺在背。
“郡主,二小姐畢竟與你同出一脈,還請郡主高擡貴手,而且老爺哪兒,你也不好交代。”
一道灰色身影一個閃神間出現在阮燁夢身邊,拉過阮燁夢使其站好。然後對玉珏一垂首,聲音恭敬但垂下的眼底含着一絲輕蔑。
“呵呵……好啊。”對於突然出現的黑衣人,玉珏沒有絲毫驚訝,彷彿早就料到一般。出乎衆人意料十分好說話的應下了,蓮步輕移走至馬車前,面容不似先前冰冷竟含了絲笑意。
因爲巨蛇想要殺了自己,無論如何玉珏難逃一死,所以玉珏抱了魚死網破的心思。
面前那個男人,自己現在殺不了。他也不會殺了自己,亦是不會讓自己殺了阮燁夢,又何必浪費時間呢?
而且肖珏月記憶中,那碧眼三花蛇……自己也需要一個擋箭牌不是嗎?
雙手撐着車轅輕輕一個跳躍已是入了車廂,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
猶如雪山之水融化的聲音含着穿透力,從擺動的車簾後傳出:“阮氏燁夢,一介庶女,身份卑賤,無資格與本郡主同乘一車。”
“你——”阮燁夢聽了欲再找茬,卻被那灰衣人一個冷冽如刀的眼神制止。
“老爺讓你帶郡主回去,否則,你也別回去了。”
阮燁夢立刻緘默不語,不敢再言。
想想卻覺得這般豈非讓肖珏月覺得自己怕了她?仰起頭故意大叫:“我還嫌棄和你同乘一車空氣髒呢!你算個什麼東西!你回了府還不照樣被我欺負!”
車廂內閉目養神的玉珏聽此,脣畔現出一絲嗜血冰冷的弧度,猶如死神的微笑。
見她如此,阮孟也是知道她聽進去了,對於她的喊叫,也是置若罔聞。身形一閃消失在衆人視野,彷彿從未來過。
這阮孟是父親身邊的暗衛,父親竟然爲了保護小賤人讓他出來了!
想此,阮燁夢緊咬下脣,粉拳緊握,青筋暴突,不甘暴戾自眼底一閃而過。
廢柴廢柴!回去弄不死你!
嗯?
不知想到什麼,阮燁夢微微側頭。目光猙獰,陰毒如蛇似要穿透那車壁將玉珏撕咬,半張臉隱在陰影中,脣畔緩緩勾起陰狠詭異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