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帝一到,這屋裡的人,除了太后,其餘的可全都站了起來。\宮僕們是齊刷刷的跪倒一片,皇貴妃也顧不得心疼侄女有沒有被撞疼,拽着她就跪了下去,恭迎聖駕。
“兒子給母后請安。”宸帝作了個揖,直起身來朝對他招手的皇太后走去,“母后這裡可真熱鬧,兒子也來湊個趣。”
宸帝這邊剛落座,軒轅煌等人一併行禮,“兒臣(臣媳)給父皇請安,父皇萬福金安。”
皇貴妃暗暗掐了想擡頭的沐嘉香,連忙跟着給宸帝請安,告了聲吉祥。心裡卻在着急,想着自己出門之前還未換上宸帝最喜歡她穿的衣裳,最愛看她戴的首飾,會不會有所失儀?
“哈哈,都起來吧,朕就來湊個熱鬧,自家人就不必多禮了。”
轉臉,宸帝與太后寒暄了幾句,又從歸芳接過杯茶,喝了幾口,暖了暖胃道:“這一路上怪冷的,倒是老九心疼媳婦。”
說話的時候,軒轅煌剛好從流雲手中接過一個白玉嵌銀八角小暖爐,試了試溫度,又從凌姿涵手中拿過帕子,抱在了暖爐上,這才遞給她。整個過程,看似簡單,卻傾注了太多太多的關愛,在座之人,無不訝異。這最喜怒無常、恣意妄爲的九王爺,什麼時候改邪歸正了?竟然對媳婦如此細緻入微,關懷體貼,就連個小暖壺都要親力親爲,深怕燙下塊肉似的。
如此一幕,看在各人眼中,自然各有一番想法,卻都不露聲色,只有還太嫩了的沐嘉香,神態中帶着一絲氣悶。
可皇貴妃是明眼人,知道這時候最不能作什麼,便朝沐嘉香暗示,讓她不要動怒。接着又轉向宸帝,言笑晏晏的附和道:“可不是嗎,姿涵可是煌兒的心頭肉,寶貝着呢!”
“煌兒何嘗又不是愛妃你的心頭肉。他們伉儷情深,難道,你就沒點欣慰之情嗎!”宸帝嘴角上翹,對着皇貴妃笑了笑,隨即眸光一掃,有落在皇貴妃半掩着擋在背後的女子身上,又是一笑。
但這笑,就顯得古怪了許多。
皇貴妃噤聲,顯然也注意到了宸帝的笑,但她惶恐的是宸帝的話。以宸帝的精明,不可能不瞭解昨晚發生的事。而在這之前,她也曾試探的對他說過,想讓他給自己侄女指婚之事,明裡暗裡的表示,心儀的對象是軒轅煌。但他卻說,今年不給軒轅煌在指任何女子,即使是個妾,都不用送去。可她昨日縱容沐嘉香的行爲,會不會被皇上當作忤逆聖意?不,也許比忤逆更嚴重,她根本就是當作了耳旁風……若就此失寵,也就太得不嘗試了。
“愛妃,這女孩眉清目秀,看着眼生,不像是你宮裡的。”頓了下,宸帝眯着眼睛端詳着沐嘉香,不等皇貴妃開口,接着說:“仔細看看,又覺得挺眼熟的。”
“回皇上話,這是臣妾孃家哥哥的女兒,喚名嘉香。”皇貴妃小心翼翼的回答着,心裡不停的揣測着皇上的意思。
坐在皇帝身旁的太后,放下茶盞,也順着宸帝的視線看了看。
視線在沐嘉香與皇貴妃身上兜轉兩圈,笑着說道:“皇帝這麼一說,哀家倒也覺得有些眼熟……仔細看,這模樣與皇貴妃年輕時倒是極像的。靜則溫婉娟麗,行則明豔動人。”
沐嘉香原本因爲宸帝的出現,而有些後怕。現下聽了皇帝和太后的話,反倒靜了下來,身體也不抖了,心裡還燃起了一絲竊喜。
要知道,她打小就是聽着皇貴妃這個姑媽的種種事蹟長大的。祖父、父親對姑媽的種種誇讚,在她的腦海裡根深蒂固,以至於她自小就以姑媽爲標榜,事事都要向她靠攏。不論是衣食住行,還是琴棋書畫,都要問長輩一句,“與姑媽比如何?”以至於,現下,皇帝和太后的零星誇讚,就成了對她最大的鼓舞。
皇貴妃心中緊繃,不知坐上這母子兩,一唱二和,是個什麼意思。卻又不敢反駁,連忙站起,謝了太后的稱讚。
“幾歲了?你姑媽進宮的時候,也差不多你這個年歲。”宸帝說着,卻朝軒轅煌看了眼。
別人或許不明白,但太后清楚,皇貴妃心裡更清楚。宸帝所說的,根本不是皇貴妃,而是皇貴妃相像的那個女子,在宸帝心中根深蒂固的女子,孝誠皇后。那個女子,便是在十六歲這種美好的年紀,嫁給了宸帝。是西朝開國建都以來,第一個嫁入皇家,便做了皇后的尊貴無比的女人。
自小養在深閨的沐嘉香,飽受父輩權欲薰陶,現下被天下間權利最大,最尊貴的男人,這般近距離的問話,自然有些沾沾自喜。甚至有些飄飄然了,但總歸是女兒家,並不常見男子,不免嬌羞,回答時頰邊嫣紅如粉芍藥的花瓣,不經意間,煞時就勾起宸帝的回憶。
“回萬歲爺,民女過了年就十七了。”
“嗯,十七,按理說該婚配了吧!”宸帝無聲的笑了笑,眼神從皇貴妃面上打過,轉向坐下的兒子兒媳,看着他們各個裝聾作啞,喝茶的喝茶,神交的神交,尤其是掃過軒轅煌與凌姿涵時,那兩人如出一轍的神情,直叫他想笑。這眼神,由不得的就變得暖了些,染上一抹笑意。
心想着,若是安然還在,看見這對比他們當年還要甜蜜的伉儷,大概也會露出滿足的笑容了吧……
沒等宸帝再問話,太后到回了句:“她是遠征家的丫頭,在選秀的名冊裡。”
收回心思,宸帝見目光掉轉會沐嘉香身上,淡淡的掃了圈,卻彷彿漫不經心的隨口應了句:“哦,原來是遠征家的。那小子,竟然能交出如此水靈的女兒來!”
“哀家也訝異了一把,不過,仔細看看,這丫頭倒是很有沐太傅的風骨。”太后祥和的笑着,一句話等同推波助瀾,有將沐嘉香推了一節出去。
凌姿涵和軒轅煌暗暗交換了個眼神,心照不宣,卻也都明白了,皇上太后這臨時搭起的戲臺子,是唱了哪齣戲。不禁有些可憐那個皇貴妃,看來她百密一疏,算漏了會被自己的侄女擺一道。又或者,是沐嘉香大喜過望,結果以大悲收場,當然,這取決於沐嘉香自己的真實意願,是利用種種達到最後的目的,還是從一開始就以軒轅煌爲目的。
宸帝又問了會兒話,便讓沐嘉香站起。
在座的,誰也不去提昨天發生的事兒。可皇貴妃心中隱約還是有些不安,尤其當看見,沐嘉香與皇上說話時,那滿臉的嬌羞之態。
緊緊握拳,此刻的皇貴妃大概還不曾知道,自己的努力,自己的苦心經營,到頭來,卻因爲這顆自己埋下的炸彈,在將來全部引爆。而沐嘉香就是這顆炸彈,也是她現如今種下的苦果,至於將來的結果……不到那時,誰又知道呢?
“光顧着說話了,幾乎忘了時間。愛妃,今日家宴,皇后不在場張羅,你得去看着點兒。”絲毫沒理會皇貴妃恭敬的回答,宸帝看着太后,又轉臉掃了眼低下不知喝了多少差的兒子兒媳道:“說了這許久的話,母后累了,讓歸芳嬤嬤先扶你回去歇歇吧。你們這些小子,各自帶着媳婦,就此散了,隨處去逛逛,賞賞雪景,或是到自己母妃那裡請個安,別一個個的呆在這兒妨礙太后歇息。”
“不礙的,哀家就喜歡和孩子們坐下說說話。尤其是涵丫頭,一張巧嘴,天生的機靈勁兒,深的哀家的心。”太后扶着歸芳的手站了起來,目光朝低下看去,嘴角挑笑的掃了圈,最終眼神落在他們緊扣的手上。鳳眼微微上挑,帶動着眼角眉梢那慈愛的笑意,略帶幾分促狹的感嘆道:“人老了,不中用了,整日裡不是這不舒服,就是那兒不爽快的。但一見着這羣孩子,哀家這心裡頭就舒坦。可這家和,才能萬事興!若是,你們各個都能像老九他們這樣,哀家也就放心了。即便那日進了棺材,那也是閉着眼的!”
說着,太后的目光掃過太子,隱隱暗示着什麼。
太子趕忙躬身作揖,連連稱讚太后千歲萬福,會福壽延綿,卻再也不敢說些別的。但他心知肚明,太后的意思是在提醒他,讓他管教太子妃。只因太子妃今日隨他前來時,開口閉口都是對太后訴苦的,惹了太后的不爽快。可當他的目光落在太后所稱讚的那對伉儷身上時,這目光就變了,心中竟然隱約燃起些說不清的陰暗情愫,令他很不舒服。
太后不挑明,宸帝也能猜到。
但他也並未挑明,朝太后說了圈場面話,又是一躬身,“兒子先告退了,回宮收拾妥當,便親自來接母后,主持家宴。”
太后含笑點頭,不再言語,輕描淡寫的掃了眼衆人,便換來女官,隨她朝內殿走去。
空落落的大殿中,除了高高在上的宸帝,低下的人彼此交換了個眼神,如同商量好了一半,齊齊行禮告退。
宸帝瞧了眼他心心念念疼愛着的皇子,揮揮手讓他們告退。
皇貴妃乘機也要帶着沐嘉香退下,卻未曾撿着沐嘉香在垂眸躬身後退的瞬間,眼中閃過一抹失落。
但很快,失落轉爲驚訝,漸變驚喜。因爲宸帝在衆人即將離開大殿時,突然站起身來,叫住了沐嘉香。
“嘉香留步,其餘人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