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墨喃喃自語,發出的卻不是自己的聲音,而是嬰啼。
可她卻絲毫沒注意到這些,他一雙眼直直看着不遠處的男人……年輕了許多歲的父親。
她這是在做夢嗎?
沈清墨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沈良還在。
年輕了許多歲的沈良站在不遠處,他一張臉髒兮兮的,額上殘留着一條凝固的血跡,橫跨了整張臉,他臉上有好幾塊青紫,腫得幾乎連眼睛都被擠得看不見,整個人看上去很狼狽。
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是被鞭子抽爛的,一道道血疤凝固在殘破的衣服上,顯露出猙獰的傷口,好像剛纔被人狠狠打了一頓。
一層淺淺的藍光將他籠罩,像是淺淺遊動的湖水,正在治癒着他身上可怖的傷口。
明明這層藍光對沈良有好處,可沈良卻似乎很討厭藍光,他臉上的表情似笑似哭,神態瘋癲,不斷揮着手,試圖將身上的藍光撫開,嘗試多次無效之後,幾乎接近崩潰。
“怪物,妖女,我不要你給我治療傷口,你離開我家,滾,快滾!”
沈良目光警惕的看着前方,瑟瑟發抖的朝後退去,一不小心撞上椅腳,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怪物?妖女?沈良是在說誰?
沈清墨疑惑的一轉眸,順着沈良的目光看過去。
這一看,她眼中的情緒頓時凝固。
她……見到了她的母親。
月思兒靠在迎枕上,脣角噙着一縷虛弱的淡笑。
月思兒目光中滿是無奈,聲音也氣若游絲,“良哥,思兒不是妖怪,思兒不是……”她朝沈良伸出纖細瘦弱的手,似乎想挽留住他。
“你身上的傷太重了,我是在幫你療傷,咳咳……”月思兒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一縷殷紅的血從她的脣邊溢出,她毫不在意的擡手擦了擦,目光依舊柔柔的看着沈良,輕聲說道,“良哥,你過來一些。”
“不,我不要!你別過來,別過來!”沈良驚懼的大喊起來,手腳並用的狼狽後退,等到他的手碰到門檻的時候,似乎是看到了希望,身體裡迸發出一股勁,讓他發軟的雙腿站了起來,轉身跑出了屋子。
“阿良。”屋外有人喊住沈良。
聽聲音,沈良似乎停了下來,在和外面那人說話,也沒再進屋子看一下。
屋子裡,濃濃的血腥味織成一張網。
“人生若只如初見,人生若只如初見……”月思兒喃喃自語,神情淒涼。
一行清淚從月思兒消瘦的臉龐滑落,她像是一朵開得最盛的時候,卻遭遇風霜的花,原來天真浪漫的少女,此刻瘦弱得像是一顆即將枯死的草。
“孃親,孃親。”沈清墨想要喊月思兒,想要安慰她,卻發現自己發出的只是“啊啊”的聲音。
這是什麼怎麼回事?
沈清墨驚慌的左右環顧,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居然變成了一個小嬰兒,因爲聲帶還沒有長成,所以無法發出完整的音節。
不行,不能放棄,沈清墨努力揮動着小手,試圖引起月思兒的注意。
月思兒果然朝她看來,脣邊露出一絲笑意,原本灰暗的眼中也帶上了無盡的溫和,“清墨啊,我的清墨,可惜孃親以後不能陪你了。”
她將沈清墨變成嬰兒的小身子抱入懷中,冰冷的臉貼在沈清墨的臉上,哽咽着低聲哭泣。
有時候撕心裂肺的哭是傷悲,可更多的時候,悲傷會叫人張大了嘴也沒力氣喊出來,會叫人所
有的叫喊都只能化作無聲,這種無聲的痛纔是最深沉的。
不是劃破肌膚表層的疼,而是深入骨髓的痛。
溫熱的淚水一滴滴落在沈清墨臉上,滑入她的衣襟之中。
孃親,孃親別哭。父親本來就不值得你這麼交付真心,他這樣的人,怎麼配爲人夫,爲人父,怎麼配!她想這麼安慰月思兒,想阻止悲劇的發生,可是無論她怎麼努力焦急,都無法將心聲傳遞出去。
想到沈良的卑劣面孔,沈清墨心中一陣一陣的激憤幾乎將她淹沒。
她恨!從沒有這麼一刻,她又這麼恨過一個人!
沈清墨手足無措的伸着手,想要拭去月思兒臉上的淚水,卻怎麼也擦拭不乾淨。
“乖,清墨,娘以後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乖乖的。”月思兒握住她胡亂動的手,頓了頓又說道,“原諒孃的自私吧,在娘心死的那一刻,娘就不想活了。”
一陣淡淡的藥香傳來。
沈清墨詫異看去,只見一顆赤紅色的丹藥在月思兒手中化成渣滓,轉眼就失去了顏色。
“不,不要!”爲什麼不想活,爲什麼不想?
沈清墨哭出聲來,小手緊緊的攥住月思兒的衣袖,口中發出“哇哇”的哭聲,哭得幾乎背過氣去。
就在這時,屋子裡突地闖進一個人影,吸引了沈清墨的視線。
是沈良。他想做什麼?
沈清墨狠狠的看着沈良,不好的預感如雜草瘋長。
然而,月思兒眼中驀地綻放出一絲光彩,她撐着身子從牀上坐起,看着沈良欣喜笑道,“良哥,你還是信我的嗎?”
“不,不,你這個妖婦!”沈良緊張得小腿打顫,死死咬着牙關才能剋制住渾身發抖。他匆忙的四處看了看,看到一旁的繡架上擱着一柄剪刀,頓時衝上去將剪刀攥在手中。
他一步步靠近月思兒,緊緊攥住手中的剪刀,彷彿剪刀能給他帶來勇氣。
“妖女,我今日就要除了你,只要你死了,你就再也不能纏着我了,不能!若是我不殺了你,你就會吸乾我的陽氣,我就會死!不,不不不,我不能死……我寒窗苦讀了數十載,還沒飛黃騰達,怎麼能被你這個妖女給玩弄致死,我不甘,我不甘!”
“對,我不能死。”沈良血紅的眸子狠狠的盯着月思兒,突地猙獰笑出來,“你,你纔去死!”
他如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兇獸,瞪着一雙猩紅的眼朝月思兒猛地撲來。
剪刀在沈清墨的眼中不斷放大,眼看就要刺進她的身子,這千鈞一髮的一刻,沈清墨只覺得身子一晃,她被月思兒扔在了一側的牀上,避開瘋狂的沈良。
而那把鋒利的剪刀,此時,卻深深的插入月思兒的心口,只剩下被紅色繡線纏了一圈又一圈的手柄處。
因爲着急將沈清墨扔開,月思兒甚至沒有時間擡手擋一下。
或許,她也不想活了吧。
沈清墨呆愣愣的看着月思兒胸口那把只剩下手柄的剪刀,感覺心被那把剪刀在一寸寸剪碎,又剪碎,鋒利的疼痛讓她渾身顫抖起來,驚懼吞噬了她,絕望將她的理智碾碎成灰。
月思兒脣邊卻綻開一縷的笑意。
悽婉而又絕美。
她緩緩開口,“良哥,既然……既然你這麼怕我,便用怕來記得我一輩子吧。”
一道微弱的藍光從月思兒的指尖溢出,飛速朝沈良射去,猶若流星一般,一瞬就沒入他的腦中。
沈良
驚呼一聲,驀地又衝出了屋子。
這一次,月思兒看也沒去看他離開的背影。
月思兒的呼吸漸漸變得滯澀,她蒼白纖細的手指艱難的撫上沈清墨的臉頰,在她嘟嘟的臉上輕輕捏了一下。
因爲力竭,月思兒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我的清墨,母親……咳咳……不是一個好母親,以後無法陪你了。給你留一枚玉佩,玉佩裡有破妄之瞳,你一定要用,看清男人的心……看清了,就不會陷進去,娘這一生錯就錯在遇人不淑,不過,娘……娘不後悔,有了你,就好……不過玉佩裡有……要小心,小心……”
玉佩裡有什麼?沈清墨還在疑惑中,月思兒的手卻失去力氣,輕輕砸在她小小的身體上。
沈清墨呼吸一滯,小小的身子不可抑止的顫抖起來。
孃親,孃親!
“哇……”她撕心裂肺的哭出來,哭得像是一個真正的孩子一樣。
月思兒無力的躺在牀上,鮮血從她身上蔓延開來,沈清墨感覺鮮血開出的罌粟花纏上了她的腳踝。
這是母親的血,這是母親的血!
淚水如泉涌一般,沈清墨哭得聲嘶力竭,稚嫩的嗓子像是被撒上了一把辣椒粉,火辣辣的疼。哭得累了,她才抽噎着停下來。
這時,一陣黑色的霧氣席捲而來,沈清墨感覺自己沉入了一片極致的黑暗之中。
死寂一般的安靜。
沈清墨感覺自己的身體恢復了正常,不再是幼小的嬰兒了,可是她雖然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卻聽不到任何聲音,也看不到一絲的光線。
暗,只有暗,最純粹的黑色濃得像是內心的滿目蒼夷,透心徹骨的寒。
她有許多不解,有許多的難以置信。
難道,這就是她初次在玉佩空間之中,看到的,母親最後滿身是血的真相嗎?
難道,無名山的奇怪霧氣讓她回到了年幼的時候,喚醒了最深處的記憶?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如果這一切不是幻想,那麼,母親就是被父親親手殺死的。
對了,母親還說要讓父親懼怕她一輩子。
想到月思兒指尖溢出的那點藍光,那似乎是月思兒修煉的靈,原來,父親對孃親這麼恐懼,甚至連和孃親容貌酷似的她都害怕不已,是因爲這個嗎?
當初她在書房裡試探沈良,沈良怕成那樣,她還以爲沈良是由愧生懼,沒想到,沈良徹頭徹尾就是一個負心漢,是一隻禽獸!
呵,那個絕情決意的男人,他的心是什麼做的,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母親?
沈清墨看得出,月思兒對沈良是有愛的,因爲有愛所以才灰心,最後痛得連命都不想要。
所以,最後她才選擇那麼極端的方式,讓沈良記得她。既然愛是這麼脆弱又叫人絕望的東西,那麼就怕吧,用懼怕,來銘記。
沈清墨緩緩蹲下身子,手緊緊按住心臟處。
疼,一陣陣悶痛在她心臟處擴撒,幾乎將她絞得痛不欲生。
驀地,沈清墨想到了插入月思兒胸口的那把剪刀。
難道她也要這樣死去嗎?
在瞭解了過去的真相之後,和母親一樣的死去?
恩,死吧,死了也好……
沈清墨輕而遲緩的閉上眼睛,臉上露出一絲釋懷的笑意。
就在她的意識漸漸要沉淪黑暗的時候,突地一片溫熱從背後將她緊緊抱住。
“清墨,沈清墨!該死,你快點給我醒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