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墨將信從信封中抽出,裡面只有短短的幾行字。
厲成峰和秦正澤分頭去找紀先生,秦正澤往紀先生城北的住所找,而厲成峰卻去了城西紀先生經常留宿的佛寺中,他沒能找到人,往田莊來的半路上又碰到皇上派來的人,此刻已經往宮中去了。
看來是怕他們這邊也沒找到紀先生,心裡擔憂。
只是……
沈清墨的視線久久凝視着最後兩個字,心中的百味雜陳。
“等我。”
信的最後,隔了好幾行,這麼寫了兩個字。
厲成峰的字如他的人,嚴直工整,筆畫銀鉤,字裡行間隱隱透着金戈鐵馬的蕭殺之氣。這白紙黑字的,明明的再普通不過的一封信,卻被他寫出了請戰函的氣勢。
就連最後兩個字,也少了幾分柔情,多了幾分強硬。
沈清墨脣角微微帶上回憶的笑,不由得想起了她尚且年幼,祖父祖母還未離世的時候,和厲成峰一起玩耍的情景。
她那時候才五歲,厲成峰也不過七歲。
還是春天,她看着枝頭豔豔灼灼的桃花眼饞得很,便拉着他的衣袖,不依不饒,非要他爬上桃花樹去給她採來桃花,好讓她簪在發間。
他那時候剛因爲調皮去揪馬尾巴上的毛,而被狠狠打了一頓,因此也收斂了一些無法無天的性子,老實了好幾天。可被她一喊,一纏,厲成峰終究還是爬上了樹,給她採了那開得豔麗的粉色桃花,小心翼翼給她插在發間……雖然,最後還是免不了被打一頓。
那時候,可真好。
只是祖父祖母一離世,厲家和沈家的來往便少了,厲成峰從此漸漸淡出了她的世界。
她逐漸長大,逐漸學會了將自己藏在一個溫和嫺靜的表象之中,因爲少了人保護,所以不得不堅強。雖然嘴上不說,可她當初的確和沈清婉一個念頭,想着咬牙撐到厲成峰來迎娶她,她便能脫離沈家這個絲毫沒有溫情的墳墓。
可……終究是沒有等到的。
前世,哪怕她被玷污了清白,被丟棄進入荒院,可她心裡一直期盼着厲成峰能如天神一般,走到她的面前,將她帶離清貧悲苦,如果他嫌棄她已經不乾淨,她也可以在遠離他,她只是卑微的想要離開沈家,過上安穩的生活而已,並不奢求他的正妻之位。
可,終究是沒等到啊。
沒等到。
沈清墨閉上眼睛,手中的信紙慢慢的攥緊,頓了一刻,又慢慢的鬆開,原本情緒翻滾的眼底又恢復了平靜一片。
走進屋子裡,溫暖的光將小小的屋子給充斥,散發着暖意。
沈清墨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冬二怕她睏倦,給她泡了一杯熱茶,能提提神。
秦正澤從外面走進來,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看着她臉上有倦色,便問道,“可是困了?你去歇着吧,這裡有我。”
沈清墨搖頭,“我不困,等紀先生過來給秦九拔針,我再去休息。”
“你似乎很關心秦九?”秦正澤的眸光倏地變得危險,微微眯起眸子,眸光直直看入沈清墨的眼中,“難道,你居然看上我侄子?”
這是什麼眼光?
論相貌,他比秦九要帥氣俊朗。論身份,他只高不低。論人品才學,他更是大慶朝的佼佼者。論身體素質……秦九更比不上他了,搞不好剛剛情動就已經牽扯到了心疾,最後只能偃旗
息鼓。能讓女人愛上又滿足的,只有他!
秦正澤這麼一比較,心裡的醋意才少了一點。
“你亂說什麼!”沈清墨壓根沒想到秦正澤會說這麼一句,她頓時羞怒不已,站起身子伸手在秦正澤臂上狠狠掐了一把。
剛纔那個什麼紀先生亂想也就算了,他居然也這麼想她。
沒料,她剛剛下完狠手,秦正澤就瞅準時機,大掌飛快攬上她的腰身,將她往懷中帶去。
沈清墨腳步踉蹌。
“放開我!”沈清墨單手撐在秦正澤胸前,橫隔在兩人之間,努力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遠。
秦正澤勾脣一笑,“感覺到我的心跳了嗎,比秦九那小子強多了吧?我說你怎麼反應這麼大,原來是在驗證我的身體素質呢?”
沈清墨,“……”
她的手剛好撐在秦正澤的胸腔上,掌下就是他那一顆跳動的心臟,嘭嘭嘭,嘭嘭嘭,一下一下在她掌下跳動,似乎將她手掌的肌膚都給灼燙到。
她短促的“啊”了一聲,連忙收回了手,秦正澤卻就等着她這一下,攬在她腰間的手再一用勁,沈清墨便不由自主的跌坐秦正澤的腿上。
“放開我。”沈清墨羞窘的低喊。
秦九還在昏迷着,他們這樣可真的不好。
秦正澤在她頰邊落下輕輕一個吻,黯啞的聲音如靈蛇鑽入沈清墨的耳朵,“我從不會放過送到嘴邊的美色。”
“你……”沈清墨還要再說,眼角卻突然瞟到一個白色的身影。
她頓時從秦正澤懷中掙脫開,匆忙的整理了一下衣裙,垂首站在一側,心裡實際懊惱不已。
秦正澤這該死的登徒子!難道不分場合的嗎?
這下被紀先生看見,只怕他更是將自己劃到“朝秦暮楚”的那類人中去了。
紀先生過來,秦正澤臉上也收起了戲謔之色,站起來相迎。
沈清墨低低垂着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她只覺得一縷冰寒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可等她擡頭去尋,又沒發現蹤影了。
紀先生已經坐到秦九的身邊,修長的手指正在拔出銀針。
銀針刺進去的時候是通體銀亮的,可一抽出來尖端卻變成了黑色。
紀先生蹙眉觀察着尖端的黑色,凝重的對秦正澤說道,“九皇子的病情看來愈發厲害了,再這樣下去,只怕我也會束手無策。”
“先生你醫術高明,這大慶朝除了你,在沒別人能救下秦九了。”
“我已經無能爲力,之前施針也只是能困住那東西,讓它進入休眠。現在它愈發強大,很快,單靠銀針已經無法敵過那東西了。”
“還請先生……”秦正澤眉峰鎖得緊緊的,他還要再說什麼,卻被一個虛弱的聲音打斷,“皇叔,不用爲難禮淵了,我……我的身體我知道。”
牀上,秦九睜開了眼睛,勾脣露出一絲淡笑,又說道,“今日,又嚇到你們了吧。”
明明最痛苦難受的是他,他卻還這樣……沈清墨擔憂的看向秦九,目光中滿是不忍和難過。
察覺到沈清墨的目光,秦九視線朝她看去。
只一眼,秦九原本黯淡的眸光被驀地點亮,似乎有點不敢置信沈清墨會留在這裡,臉上的笑容也真了幾分。
“你先好好休息,別的不要多想。”秦正澤說道,“剛剛厲成峰也來信了,他被皇上叫
進了宮中,所以不在這裡,現在你平安醒來,我去安排人給他送個信。”
“恩。”
秦正澤匆匆離去,房間裡只剩下三人。
“九皇子既然您已經無礙,那我也先退下了。”沈清墨也打算離開。
沈清墨這麼客套而疏遠的話一出口,秦九眼中的亮光又慢慢熄滅下去。
紀禮淵突地開口,“沈大小姐,你方纔不是說有話和我說?這邊請。”
她還有什麼話和他說的?再吵一架嗎?
沈清墨狐疑的看了一眼紀禮淵,卻見他已經先一步走出了屋子。
沈清墨看了看牀上的秦九,見他蓋在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了肩膀,想到他身體還虛弱着,便下意識的走上前去,俯身給秦九蓋好了被子。
“你好好歇着。”她柔聲叮囑。
秦九看着她,並不說話。
等到沈清墨轉身離去,秦九從被子中伸出手,神色複雜的慢慢撫摸着失去血色的脣,想到方纔沈清墨那柔順青絲垂落他脣上時,留下的那冰涼又纏綿的觸感,眼中露出一絲繾綣而隱秘的笑意。
自從初遇,見到那樣鮮活又靈動的她,被她瞪了那一眼,他便鬼使神差對她有了好奇之心。
救下她,又發現了她樂觀堅強又天真可愛的一面。
羣芳宴上,他又遙遙看到她大氣端莊的一面。她到底還藏着多少驚喜,他很想知道,很想很想。
如果不是紀禮淵阻止了他,也許他早就陷入她的笑容裡了吧。如果不是被阻止,皇叔還能早一步得到她嗎?如不是被阻止……秦九苦澀的合上眸子,也許,被阻止纔是最好的。
他,這樣危在旦夕的人,又怎麼配去奢求她的美好。
屋外,紀禮淵和沈清墨相對站立,怒意沉沉的盯着她,“我叫你不要打秦九的主意,你爲何還要不知廉恥的往他跟前湊?”
就知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沈清墨懶得理會紀禮淵,轉身就走。
這一次,卻是他拉住了她。
紀禮淵的手緊緊扣着沈清墨的手腕,不讓她離開。沒想到施針救人的手,居然也如此有力,沈清墨腦中鬼使神差閃過這麼一個念頭。
紀禮淵清冷中含着憤怒的聲音響起,“沈大小姐,在踏青日的羣芳宴上,你曾經說過,女子要自尊自愛自重。現在,請你牢記這三點,麻煩你不要再試圖接近秦九!”
羣芳宴?那他當時也在了?
可,她何錯之有,不過是想報恩而已,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不自重不自愛?
沈清墨驀地轉身,甩開鉗制住她手腕的手,一雙清亮的杏眼瞪着紀禮淵,“紀先生,我還喊您一聲先生,這是對您的尊重。但是,請你不要再侮辱我的人格。我沈清墨對得起所有人,我也沒有別的念頭,今生惟願平安喜樂,能護住我在意的人。若誰能許我一生順遂無憂,歲月安穩,我哪怕捨棄富貴榮華也無悔!而如果有人想要剝奪我的幸福甚至是生命,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反擊,哪怕是血親!”
“還有,秦九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事情我還真就管定了!”
沈清墨原以爲紀禮淵會再指責她,他卻低聲說道,“秦九隻有不到半年壽命了,難道不能讓他安靜一點離開嗎?”
只有半年壽命?
沈清墨驀地捂住嘴巴,不可置信的眼中慢慢蓄上了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