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懸高空,冷瞰人間喜怒與悲歡。
沈府客房中,秦正澤已經離去,躁動的空氣恢復寧靜,沈清墨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他總算是有分寸,還尊重她的。
累了一天,沈清墨已經疲憊得不行,想趕緊睡個覺,朱朱卻從玉佩中鑽出來,跳上她的枕頭,撒歡的打滾鬧騰個不休,“醜女人,醜女人,你知道豬爺今天收穫有多大嗎?”
“無非就是些錢財罷了,又跑不了,明天再來清點吧。”沈清墨翻了個身,背對着朱朱,她真的困了。
“纔不是,纔不是!”朱朱神情得意,兩隻小蹄子搭上了沈清墨的胳膊,興奮的搖起了小尾巴,“我在那一堆東西中發現了這個……”
兩支黑筷子模樣的東西被朱朱叼在口中,丟到沈清墨的枕頭上,撞在一起還發出“哐”一聲清脆的響聲。
“什麼東西?”沈清墨翻身起來,皺眉拿起來看。
她手指纖細嫩白,與玄黑的物件行車鮮明的對比。
這兩根東西,筷子模樣,一頭較粗一些,一頭較爲細小。是鐵製的,玄黑色刻着一些繁複的花紋,因爲太過精細,看上去就極難仿造出來。
朱朱“嘻嘻”一笑,“這是月盟的特製煙花,只要點燃,便能通過特殊的方式聯繫到月盟負責人。不然光靠你那一枚印信,你覺得你能找到接頭的人嗎?”
也是,月盟是隱藏在暗處的,若是不想暴露行蹤,她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不過,她找到月盟又有什麼用呢?她不缺錢財,也不需要太多的錢財,她想要的只是安穩的生活而已。母親留給她的陪嫁有幾個田莊,幾個商鋪,還有一切金銀首飾,雖然不多,可只要她經營得當,富足的生活是沒有問題的。
再說,還有朱朱從沈清歌那邊撈來的“不義之財”呢。
見沈清墨沉默不語,朱朱抱緊了她的胳膊,“小墨墨,豬爺給你找到了這麼好的東西,你要不要多獎勵豬爺幾個小雞腿呀?”
沈清墨眼眸一眯,一把捏住了朱朱的耳朵。
“這個是小事,倒是你……”她逼近朱朱,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對上了朱朱咕嚕轉的眼睛,“你瞞了我不少事情吧!”
朱朱驚慌,“哪有哪有,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是被你孃親封印了記憶的呀!”
“哼!”沈清墨冷哼一聲,翻身又躺下。
她纔不相信朱朱的話呢,這兩根聯絡煙花,與其讓她相信是朱朱從沈清歌的嫁妝裡發現的,還不如讓她相信朱朱在刻意的引導她去聯絡月盟,而故意找了個藉口拿出來的。
總有一天,她會把它藏着的秘密全部挖出來!
不過……月盟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呢?難道只是商號嗎?
沈清墨手指輕撫上煙花玄黑的管體,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翌日,沈清墨睡到巳時(晨九點)纔起來,一夜無夢。
冬一撩起了牀幔,笑着湊上來,“小姐,剛纔玉瑩託人送信過來了。”
冬一言笑晏晏的,沈清墨一看便知道昨天交給玉瑩那件事辦妥了,只是冬一臉上的神色還稍微有些奇怪,沈清墨便問道,“可出了什麼問題?”
“恩……沒想到二姑爺居然是個心狠的,新婚之夜就……”冬一神情晦澀。
她附耳在沈清墨耳邊細細說了一通,只聽得沈清墨臉上神色幻變不定,最後才幽幽嘆了一口氣,“賈誼雖然無辜,卻也做得過火了點,但,這也是沈清歌純粹自食惡果。”
如果沈清歌行得正坐得端,便也不會落到這樣的田地。
兩人正說着話,卻聽到外面冬二在驚呼,“夫人,你要做什麼,你不能這樣,你……”
沈清墨驚覺起身,和冬一對視一眼,就披上一件外衫就朝外面走去。
剛走到門口,便撞上了滿臉怒容的王氏。
“沈清墨,你個賤女人,我女兒在賈家受苦,你怎麼能好生生在這裡睡着!你說,是不是你設計的,是不是你將沈家和賈家千方百計瞞下的事告訴賈誼的?你這個惡毒的賤貨,我盼着你肚爛腸穿,看你雙眼流膿,詛咒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見到沈清墨,王氏的眼睛幾乎能噴出火來,跳起腳就亂罵着廝打上來。
王氏昨天被沈清墨弄出來的傷還沒好,晚上想必在沈良那邊也沒撈着好,臉上新傷加舊傷,就算塗脂抹粉也遮蓋不住,看上去分外的狼狽。
可就算如此,她卻赤紅着一雙眼睛找沈清墨拼命,想必是知道了沈清歌的遭遇。
看着王氏這樣子,沈清墨莫名的,心裡滑過一絲羨慕的情緒。
王氏再怎麼卑鄙無恥,對沈清歌卻是一片母愛……不像是她,親人寥寥無幾,還各個都是黑心黑肝的。
沈清墨的沉默看在王氏的眼中卻是默認,當下,王氏淒涼一笑,目中滿是猙獰的瘋狂。
“呵呵呵……”王氏瘋魔的笑起來,“你以爲你在沈家作威作福就厲害了嗎,你可憐,你是個可憐之人!
”
沈清墨眉頭一皺,反問道,“我如何可憐,可憐的是你女兒吧,本想攀高枝,卻嫁給了一個庶子。本以爲庶子能善待她,卻哪知庶子都嫌棄你女兒殘花敗柳之身。”
她走到王氏身邊,壓低了聲音,又冷嘲道,“話說回來,清歌妹妹昨天的洞房花燭夜是不是過得很充實呢?”
“你……賤人!”王氏被沈清墨一激,又尖叫着朝她撲來,卻被沈清墨身邊的僕婦給拉住了身子。
沈清墨後退一步,躲開了瘋魔的王氏,耳朵卻聽着王氏要說些什麼。
“你怎麼不可憐,哈,你知道你那死鬼娘是怎麼死的嗎?她一身的血,死前還在求你父親,求你父親相信她,求你父親別害怕她。你知道你父親怎麼做的嗎,哈哈哈……”王氏恨恨的笑着,聲音如同鬼哭,可說道關鍵處嗎,她卻止住了。
王氏一雙啐了毒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清墨,臉上的表情充滿了得意,“你想從我這裡套話是不是?我偏不告訴你,就讓你一輩子都猜疑,都恨,讓你一輩子都可憐!我告訴你,你會比你孃親死得更慘!你就在沈家困惑至死吧!”
一身的血。
沈清墨想到當初開啓玉佩空間的時候,見到孃親的影像,最後她固執回眸看到的那一幕。
她垂在身側的雙手袖子中緊緊攥起,面上卻笑得雲淡風輕,“在沈家困惑到死?我沒聽錯吧,嫡母。你覺得我還是以前那個讓你輕易掌控的人嗎?陪了一個女兒不說,難道要將你自己也落得萬劫不復的境地,你才能醒悟過來?這樣的話……我倒是很願意幫你這個忙!”
王氏前世今生的執念都在於讓沈清歌攀上高枝,成爲人上之人。
而她,她要一點一點磨滅王氏的期望,沈清歌越是低入塵埃,痛苦掙扎,她便越是心痛難忍!
沈清墨懶得再和王氏糾纏,當下就吩咐轄制住王氏的僕婦,“讓夫人清醒清醒,再請她出去。”
王氏被扇了好幾個耳光,然後狠狠的扔在了門外。
轉身,沈清墨又吩咐冬一和冬二,“稍稍收拾一下東西,我們等下就離開沈府。”
離開沈府?冬一連忙問,“小姐,我們真的要離開沈府嗎?去哪裡呀?”
沈清墨微微一笑,“去我母親留給我的莊子上。現在天氣不熱不燥,正是去莊子上的好時候,那邊種着許多桑樹,若是趕巧的話,還能採一些桑葚吃呢。”
沈家,她已經不想回清芳院了,也不可能一直住在客房,離開沈家還是昨天杜家姐妹給她的啓發。
是啊,沈家這個地方,她不想呆着,也可以離去。她還要做很多離經叛俗的事情,多這一件也不算什麼。
“恩恩恩!小姐,我這就去收拾。”冬一歡天喜地,就連一向沉穩寡言的冬二也露出了笑容,看來也很期待。
安排完這裡的事情,沈清墨又遣了一個僕婦給秦正澤去信,說了要搬去城郊田莊的事情。
秦正澤昨天囑咐又囑咐,若是以後再有麻煩,一定不能自己涉險,什麼事情都要和他商量着來。
想着那男人霸道的話語,沈清墨垂首,微微紅了臉。
不過一個時辰,冬一和冬二就將行囊打點好了。說來沈清墨在沈家生活了十多年,可東西卻真沒多少,甚至都沒能塞滿一輛馬車。
派去給秦正澤送信的僕婦也回來了,是跟着寶三一起回來的。
寶三一見沈清墨就一臉媚笑的湊了上來,“沈大小姐,我家王爺說叫我先護送您去莊子上,將那邊安排一下,他要邀幾個好友去您那邊聚聚,也讓他們認認人。”
就跟狗一樣,是要撒尿圈地盤的。說什麼要認認人,無非就是怕沈家大小姐離開了沈家,沒了高門大院的保護會招惹狂蜂浪蝶唄。寶三其實很鄙視自己家王爺,這種“宣示主權”的行爲,太不男人了!
“依他。”沈清墨淡淡頷首。
若是以後真的要獨門獨院,自然是多一些門路更好的。秦正澤認識的人定然非富即貴,若是能交好,以後也能少去很多麻煩。
城郊的田莊離得並不算遠,馬車不過走了一個時辰也就到了,沈清墨一行人也沒趕路,到田莊的時候堪堪才過午時。
五六月份的天氣,氣溫還不算很高,天高氣爽的,風柔和而又涼爽,吹得人很是舒服。
閉上眼,還能聞到空氣中青草的香味。
莊子上的屋子留了人養護,維護得算不錯,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人。沈清墨打量了一下屋子,心裡覺得很是滿意。她是吃過苦的人,並不是要錦衣玉食才舒心,有時候粗茶淡飯能讓人覺得踏實。
冬一奉命去外面看了一圈,不多時回來,她一進門就笑了,歡快說道,“小姐,外面真的有許多桑樹,我們去採桑葚吧!”
“真的?”沈清墨眼睛也亮了,起身朝門口走去。
“真的!莊子裡就有!”冬一指着一處,“那邊,有許多桑樹,我剛問了這裡的村民了。”
沈清
墨隱約記得城郊這邊多桑樹,想着莊子附近應該也有,沒想到居然這麼趕巧,頓時也起了興致,笑着說道,“那行,我們換一身衣服去採桑葚。”
反正秦正澤約莫是過來用晚飯,趁着這時間,她可以先去玩一玩。
皇城。
耀目的日光照射在屋頂的琉璃瓦上,打出一片炫目的光。
從議事廳出來的男子被光刺入眼中,禁不住微眯起了眼睛,蹙緊了眉頭,原本就冷硬的氣質更顯得煞氣逼人,身上冒出的寒氣讓前面引路的小太監身子一僵,膽顫心驚的,就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身後的煞星。
西北戰事方歇,南方的蠻夷又蠢蠢欲動。
厲成峰被急召歸來,一路日夜兼程的飛奔,累死了八匹駿馬纔在短短五日內趕回京城。甫一歸來,他便直奔皇城,徹夜議事到剛剛纔有歇息的時間。
人一疲累,便有些焦躁,厲成峰也是如此。
他瞟了一眼前面引路的小太監,一聲冷哼,只看得前面小太監的腦袋幾乎低到胸口,這才淡淡的收回了視線。
“阿峰,幹嘛欺負小太監呀,是久不近美色,激情熱血無處釋放了吧?”一隻手突地搭上厲成峰的肩膀,戲謔的聲音響在耳畔。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厲成峰眼皮都不擡,淡淡威脅道,“秦九,若是你再不將手拿開,我不介意這陣子天天來陪你練武!”
什麼陪他練武,分明是揍人揍人再揍人!
秦九訕笑一聲,拿開了壓在厲成峰肩膀上的胳膊,“算了算了,我可是惹不起你的,誰不知道厲家的老幺是個冷血魔王呀,殺人不眨眼不說,還不帶擦擦臉上的血!”
“知道就好。”
他好歹是個皇子,別人看到他哪個不是畢恭畢敬的啊?就這個厲家魔王,從小揍他不說,大了還沒一點尊卑概念!
厲成峰淡淡的回答,噎得秦九一僵,半響才秦九無語地說道,“你啊,真不知道以後什麼女人才能收拾得了你,對了,你不是說你有個從小定親的女娃娃,現在那女娃娃怎麼樣了?”
厲成峰腳步一頓,原本淡漠而冰冷的眼中,露出一摸深不可查的柔和。
說起來,他這三年都在外面行軍打仗,因爲不得私自回京,有三年他都沒有見過她了,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一想到那嫺靜又溫順的女子,厲成峰心裡一陣暖意。
他苦苦等了這麼多年,每次出征之前,他都會偷偷去看她一眼,想將她的樣子刻在心裡。這樣,哪怕生死垂危,閻王爺的索命繩都已經拴上了他的脖子,可只要想着她,他便也能拼着一口氣撐過來。
今年她就十三歲了,再有兩年等她及笄了,便娶了她過門。
還有兩年!
厲成峰心思落定,便又聽到旁邊的秦九在感嘆,“我看你那眼神就知道你在盪漾了,兄弟,我懂你!哎,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難道是紅鸞星動了?我那石頭一樣的皇叔也開竅了,說是看上了一位沈家的小姐,今天還邀我去沈家小姐的田莊上小聚……”
秦九話音未落,肩膀便被一隻如鷹爪一般的大掌猛地鎖住,一瞬間便疼得他臉色發白。
轉頭一看,厲成峰陰沉着眼睛,冷冷迫視着他,“你剛纔說,你皇叔看上了誰?”
秦九拍落厲成峰的手,揉了揉肩膀,沒好氣地說道,“一位姓沈的小姐。”
厲成峰雖然偶爾對他提及幾次訂過親的女子,可是從未這麼失態過,難道……他的未婚妻也姓沈?開玩笑,天下姓沈的那麼多,難道還真有這麼巧不成。
“叫什麼名字?”厲成峰追問。
秦九笑着打趣,“你這麼激動幹嘛,難道你未婚妻也姓沈?”
“叫什麼名字?”這一次,厲成峰聲音更冷了幾分,似乎忍耐力已經到了一個極限,秦九若是再挑釁他的界限,他都有可能動手了!
秦九收了玩笑的心思,無奈的攤手,“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放心的不下的話,和我一起去看看不就行了。”
厲成峰一向不耐煩應酬,秦九已經做好了他拒絕的打算了,腹中都準備好了說辭。
卻沒想到,厲成峰沉默了半晌,點了點頭,“我去看看。”
許是關心則亂,厲成峰一聽到這個消息,心中便止不住的焦躁,不去看一眼始終放心不下。
“你……”
“走!”
秦九還想再說,手腕卻被猛地拉起,身子不由自主地被厲成峰拉着飛速地朝前掠去,一路光影變換,風馳電掣。
厲成峰心中發緊。
姓沈的女子,放眼整個京城,他不知道還有誰能勝得過他在心中藏了十多年的人!
他的未婚妻……沈太常之女,沈清墨!
她就像是一顆蒙塵的珍珠,被人無意遺棄在角落,可是隻要有心人發現了她,一定會被她所吸引。
他,不敢做僥倖打算。
若是有誰敢染指她,若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