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墨驀地退後一步,心彷彿從高空墜跌,呼嘯的風從她的心間狠狠掠過,像是一把把利刃凌遲着她的理智。
她只覺得喉中乾澀得很,嚥了咽口水,深呼吸幾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問道,“什麼女人?”
“剛纔王爺不知道從哪裡帶回來一個女子,居然鬼迷心竅的說不過來迎親了,要和那女子拜堂,明日還要去跟皇上請旨,封那個女子爲正妃……”寶三被打的是臉,一說話就牽動着臉上的傷勢,讓他很是難受,可是他卻恍若未覺,只是苦口婆心的勸着沈清墨。
身爲秦正澤的貼身侍衛,寶三從沒有見過秦正澤這番模樣。
他勸王爺,結果被王爺打成這樣。那請沈小姐過去,王爺不會這樣對她的吧?不管怎麼,他都要試一試。
他可是看着王爺和沈小姐一步步走過來的,他知道王爺對沈清墨極爲看重,當初不惜用追魂引尋沈小姐,可見沈小姐在王爺心中,比他自己還要重要。
可是……爲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呢?
還有九皇子,他原本是一個溫和開朗的人,這一次跟着王爺回來,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臉上再也沒有了笑意,一雙眼睛更是彷彿在寒冰中冰凍過,只看對視了一眼就讓人通體生寒,像是惹上了煞神一般。
寶三晃了晃頭,感覺這些事情都太過突然,他的腦子已經無力思考了。
別說他,屋子裡所有人都被這個突如其來消息給驚住,呆呆愣愣的。
沈清墨還是第一個反應過來。
她輕輕一笑,將寶三從地上扶起,“你跪着做什麼,就算有錯,也是王爺是錯,和你無關。站起來好好說話便是。”
脣邊的一縷笑意並不似她平時的柔和,反倒散發着絲絲冷意,那一雙杏眸短暫的被疼痛填滿過後,此刻也變得清澈而……冰冷。
“小姐,你……”寶三又想要開口。
沈清墨擡眸看向他,止住他的問題,點了點頭說道,“我會過去。”
她要去看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要親口問一問,他爲何要背棄她。
雨夜。
沈清墨跨出房門,站在院中,豆大的雨點像是一根根利針打在她的身上,臉上,將她原本精緻的妝容給衝得花了起來。
她素手撫上臉頰,將臉上的妝容用雨水洗淨,縱身一躍跳上高高的黑色屋檐。
端王府的方向她不用去思考,就能清楚的記得。
身體彷彿是一種本能,也只剩下一種本能。
去端王府,去看,去問,去了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是她腦海中唯一的念頭。
雨夜急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沈清墨就已經站到了端王府的外面。
她沒有選擇翻牆而入,而是叩響了端王府的大門。
如果沒錯的話,端王府中應該也有不少賓客,因爲這裡纔是婚宴的主場,幾乎和文清王府和端王府相熟的人都會到端王府來。
她不想連質問都偷偷摸摸的,她要堂堂正正從正門走進去!
“吱呀”一聲。
厚重的門開了,門房看到沈清墨頓時驚訝的喊出來,“沈小姐,您怎麼一個人過來了?”
沈清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王爺呢?”
“王爺剛纔回來,還在後院準備呢,您……”
門房還待羅嗦,卻見眼前只剩下一道紅影,沈清墨已經消失在原地。
穿過熟悉的長廊,走過假山,沈清墨輕車熟路的來到秦正澤的主院。
前幾日秦正澤就對她說過,他們的新房就安置在主院。文清王府早就過來量過房,還準備了一套紫檀木的傢俱送過來。
現在主院中,裡面的傢俱應該就是那一套紫檀木的吧,也不知道擺在房中合適不合適。
剛靠近院子,卻不想一道黑色如鬼魅一般的身影擋在她的面前,冷冽的氣息中夾雜着殺意,似乎她再妄自走動一步,他便會拔劍相向。
“你是誰?”沈清墨冷冷問道。
她擡眸看去,主院門口的兩個大紅燈籠的光照有限,身前人的容貌在雨夜中有些模糊,只是看身形讓她有一些熟悉的感覺。
“你不能進去。”面前的男人淡淡開口。
木然的聲音,聽上去沒有一絲音色的起
伏,可是這個聲音卻是沈清墨極爲熟悉的。
她錯愕的看着眼前的人,開啓破妄之瞳看過去,果然看到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容。
“秦九?”她帶着驚喜喊出聲。
可是下一刻,她就察覺到不對勁。
雖然這人和秦九長相極爲相似,可是氣質卻天壤之別,彷彿是同一具皮囊中裝着不同的靈魂一般。
她的視線往下,穿透秦九身上的衣服朝他的胸前看去,在他的胸前看到了幾個被銀針刺出來的小點,這些小點雖然隱蔽,但是在破妄之瞳的能力之下極爲清晰,讓她一眼就捕捉到了。
見到這幾個小點,沈清墨已經確定,眼前的人就是秦九。
只是他爲什麼會變得這麼冷漠了呢,甚至,她覺得他已經不記得她了。
他不是被灰衣人抓走了麼,難道秦正澤今天耽誤了吉時,就是因爲秦九?
“秦九,你怎麼了?”沈清墨皺着眉問道。
“離開!”這便是秦九的回答。
難道是秦正澤讓秦九出來擋住她的?
沈清墨心裡一沉,她方纔還一直在心裡爲秦正澤開解,想着可能是有什麼誤會,想着他絕對不會辜負她,可是……現在居然會變成這樣?
她俏臉一冷,“秦九你讓開,我有事情要問秦正澤。”
“離開。”秦九的聲音冰寒,“不然殺!”
長劍出鞘,一道幽光猶若閃電一般,劃破黑暗。
“哼,想殺我?今日我還就闖定了!”沈清墨召喚出兩道靈,眼眸微寒的看向秦九。
眼看爭執一觸即發,主院的院門突地被打開。
裡面走出來兩道人影。
身材高大欣長的男人,擁着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緩緩走了出來。
女子一走出來,便衝着秦九喊道,“秦九,別爲我爲難她了,你進去休息吧。”
她的聲音嬌媚好聽,像是森林中的鳥鳴一般,婉轉動人。
秦九果然應聲退下,不再攔住沈清墨。
沈清墨擡眸看去。眼前人成雙成對,秦正澤沒有一絲變化,還是她熟悉的模樣,只是他眼中的柔光再也不是給她,而是給了身邊的女子。
女子容貌豔麗,看上去大約十七八歲的年紀,一雙桃花眼中含着脈脈情意看向秦正澤,整個人都依偎在他的懷中。
見到沈清墨盯着他們看不出聲,女子嬌媚一笑,“阿澤,這就是你今日要成婚的對象嗎?”
纖纖素手指向沈清墨。
沈清墨目光深深的看着秦正澤,想要看看他要怎麼回答。
秦正澤卻看也沒看她,深情的眸光鎖定了女子,口中柔聲說道,“阿媚,你就別頑皮了。我只是不忿這個女人之前那麼戲弄我,居然敢抓住我的命根子來威脅堂堂的大慶王爺,也反擊報復回去罷了。看着她今日從雲端跌落谷底,明日就要成爲大慶朝的笑話,我的心裡暢快得很,怎麼可能會真的娶她呢。”
“那我呢?你不會也是戲弄我吧?人家可不答應。”被稱爲阿媚的女子嘟起紅脣問道。
“你自然是我心裡最鍾愛的人,你的風韻豈是那種無趣女人可以比擬的?”秦正澤低頭在阿媚的脣上印上一吻,眼中的笑意濃得仿若一罈蜂蜜,只是他口中卻說着涼薄的話,“你纔是最得我心的那個,別吃醋了,今日不過是一場戲!”
“真的只是逢場作戲嗎?”
“當然。”秦正澤聲音黯啞,“你不是最懂我的心思嗎,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我到底說的是不是實話。一定,一定要看仔細了哦。”
他的額頭抵在阿媚的額上,旁若無人的和阿媚調笑起來。
阿媚擡起盈盈水眸看了沈清墨一眼,鮮紅的脣勾出輕笑,“她自然是比不上我的,不過也算爲人純善,叫我都不忍心傷害她。”
純善?說白了不過是愚蠢。
“我們家阿媚纔是真善良,爺都忍不住想好好疼你了。趁着這良辰美景不如你和我洞房好了。”
說罷,他將阿媚打橫抱起,引得阿媚口中溢出一陣嬌笑,卻看也不看沈清墨一眼就轉身走進院子中。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過她一眼。
連一眼都欠奉。
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麼好問的呢?結果不是已經赤裸裸
的出現在她眼前了嗎?
沈清墨看着兩人消失在面前,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沒有衝上去痛徹心扉的質問,她的自尊、她的倔強不允許她如此。
她只是冷冷站着,筆直的站着,猶若雕塑一般,叫人以爲她會這麼長久的站立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多麼可笑啊。
他甚至都沒有看她一眼。
甚至沒有給機會讓她問一句爲什麼,就這麼明晃晃的將利劍插在她的胸口!
雨點打在身上,心卻彷彿遺落在烈火之中。
炙烤,撕裂,疼痛。
在這漆黑的雨夜之中,沈清墨的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場滔天的大火,熾烈的紅光染紅了大半個夜空。
七年荒院的歲月啊,她太渴望信任和被信任了,所以當沈清歌讓王逸故意接近她,她明明知道有可能是一個陷阱,卻還是決定嘗試一次。
她告訴自己不要害怕,要去相信。
也許,他真的是一個翩翩君子呢?
也許,他真的相信她是清白的呢?
也許……
最後,她終於說服自己相信了,與其說是相信王逸,不如說是趕走內心的懦弱,讓自己相信了自己一次。可是當她把母親留下的印信交給王逸,卻只換來沈清歌的嘲笑和一場烈火,火紅的火苗殘酷的將她吞沒,她被活活燒死在囚禁了整整七年的荒院之中。
身體每一寸肌膚都痛,烈火將她燒得皮開肉綻,卻也只是讓她失望了,王逸無法讓她心痛,他不配!
天可憐見,她重生了。
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告訴自己心要冷要狠,這樣才能保護自己不受傷。她唯一的目的就是除去前世所有傷害過她的人,要保護給她以溫暖的人,至於其他的愛情也好,親情也罷,都是她不需要的東西。
她的心被築起無數城牆,被好好的保護在高牆之後,她以爲,這一輩子她再也不會受傷的……
可是爲什麼又讓她遇到了秦正澤?
他讓她再次慢慢的卸下心防,接納了他,相信了他,可是卻在她最幸福的時候抽離,將狼狽和難堪留給了她,將冰冷的雨夜留給了她,卻將寬厚溫暖的懷抱留給了另外一個女人。
心痛,是從心臟處朝全身蔓延的烈火,她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就算站在雨夜之中,也無法澆滅。
原來啊,心痛是真的會痛。真真切切的疼痛在心臟偏右的位置,猶若被針刺一般,在呼吸的那一個瞬間,細密的疼痛便從心臟開始一路往下蔓延到肝腸,牽扯着她的五臟六腑,痛得她幾乎要極力控制着,才能筆直着站立,而不是懦弱的彎下腰。
沈清墨幾乎已經無力思考,只是木然的站立着。
她的眼中無淚,因爲心裡已經蒼涼一片。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沈清墨,沒有發現一旁還有一個人,看着她痛徹心扉卻無淚可留的模樣,那人木然的眼中突地生出了一絲波動。
不知道站了多久。
也許是一刻,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個世紀。
沈清墨脣邊露出一絲苦笑,轉身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
茫茫雨夜,獨自一人走在空曠的街頭之中。
兩邊店鋪的屋檐下,偶爾有兩隻亮着的燈籠照亮一方天地,只是風也肆掠,雨也無情,風雨飄搖中那一點燭火又能堅持多久呢?
不知道走了多久。
慢慢的,沈清墨走到了城門處,高大的城門彷彿隔開了兩個世界。
她擡頭看了一眼高大的,阻去她去路的城門,漠然的緩緩朝前平平伸出手,然而驀地用力攥緊。
深紫色的靈化作重錘,猛然向城門上轟炸而去,一聲巨響,高大的城門被轟極遠,重重的落在一丈之外的地上,濺起一陣溼潤的泥土,將地上砸得陷進去好幾寸。
眼前的障礙沒有了。
沈清墨停下的腳步繼續前進。
大紅的嫁衣在黑夜之中分外的顯眼,城牆上的火把照不亮一方黑夜,可是沈清墨的身影卻有着極強的存在感。
守城的士兵目瞪口呆的看着沈清墨緩慢的走出城,走向遠處的城門,從城門上踏過,再慢慢走向遠方。直到那一襲紅衣消失在雨夜之中,士兵們才互相對視了一眼,膽顫心驚的癱坐在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