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說羊脂白玉,寒冰玄鐵論。”阮灝君輕搖摺扇,讚歎不已。
秦落衣回以一笑。卻因自己的話而微微恍惚。心中如魔怔般想道:若是自己,更偏愛羊脂白玉,還是更喜這寒冰玄鐵?
屋外,一襲紫衣的男子微微怔忪,寒冰玄鐵……自己在她心目中就是這般的又冷又硬,不近人情嗎?他覷一眼手中已是溫熱的薑湯,脣角勾起的卻是自嘲的笑容。
若是真正冷情冷性,他又怎會體貼到親自端來薑湯,唯恐她落水之後身體不適?
自己固然可以對旁人冰冷無情,但當他遇到這兩個名爲‘落衣’的奇女子,便變得似水溫柔。儘管,她從不曾在意。
容雲鶴對自己輕聲嘲笑了一番,穩一穩心神,端着薑湯朝裡走去。
驀然見到容雲鶴推門而入,秦落衣與阮灝君都是一閃而逝的愕然。
“我命廚房煮了些薑湯,你權且喝些,莫要染了風寒。”容雲鶴步至牀邊。
秦落衣接過他手中的薑湯,一飲而盡。有幾滴薑黃色的湯汁順着女子雪白柔嫩的肌膚翩然滑落,最後滑過纖細的鎖骨隱在衣衫裡,讓容雲鶴的眼眸染上幾分深沉晦澀。
溫熱的薑湯涌入腹中,原本落水後略顯冰涼的肌膚又重新變得溫暖,秦落衣呼出一口氣,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舒展開來了。面上的笑容也多出了幾分真心,“謝謝了。這碗薑湯喝得很舒服。”
容雲鶴頷首,不動聲色地拿過空碗放在一旁。
“咳,那個,幽草呢?”秦落衣見氣氛微妙,輕咳一聲,環視牀邊,竟沒有看見那一抹嬌小俏麗的身影,忍不住出聲問道。
“你落水之後我便跳下水救你上岸了,後來便一路把你帶回了廣陽殿。”容雲鶴眉尖輕蹙,“我已喚了婢子去尋幽草,想必不會多生事端。”
秦落衣先是略一驚詫地望了一眼阮灝君,原來,竟是容雲鶴將她從水中救起的嗎。
“我想親自去……”秦落衣話未說完,就被屋外一道慌張的聲音打斷了,“王爺王爺,不好了,幽草姑娘不見了!”
“什麼!”容雲鶴與秦落衣俱是一驚。
進來的竟是許久不見的素雲,她滿面驚容,眼露惶恐,心驚膽戰道,“奴婢在月牙湖周邊處處都尋過了,就是沒有找到幽草姑娘。只找到了……”
“找到了什麼?”秦落衣急急地追問,心中驀地升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素雲嘴脣一顫,眼中是無限的驚恐,“奴婢只找到了一隻染血的紙鳶。”
滿室皆驚。
幽草不見了,空餘染血紙鳶。
這個消息如驚雷一般在秦落衣腦中炸開,她癱坐在牀上,面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口中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她強打精神,絞盡腦汁地找着合理的解釋:“幽草畢竟還是個小孩子,頑劣一些也是應該的,說不準是她放風箏劃傷了手,然後自己跑到別處去玩了呢。”
但這個說法,顯得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去
找。”在一屋子人都心中惶惶不安之際,一道清冽的男聲響起。容雲鶴也是隱隱擔憂幽草的安危,但卻始終維持着三分鎮定,此時從容不迫地吩咐,“我們分頭去找。我去母妃殿中。素衣去南面,灝君去北面。”
“我呢?”秦落衣雖然虛弱,但一雙眼眸卻亮若繁星。
“你……”容雲鶴本不願她拖着虛弱的病體加入到尋找的行列,但當他與女子目光相撞,女子眼神中那股倔強的堅持觸動了他。他心中暗暗無奈一嘆,只得道,“你往東面去吧。”
“一個時辰後,在此地集合。”他有條不紊,凜然不亂地佈置道。
秦落衣彷彿找到了主心骨,邁步下牀,方纔喝下的那碗薑湯,竟是讓她的四肢百骸中都涌起無盡的力量。
她朝着廣陽殿的東邊緩緩步去,心潮起伏,難以平靜。
天空此時已是籠上了一層陰霾,灰濛濛的天色不復先前的一碧如洗,藍天白雲皆是無影無蹤,只餘漫天陰沉灰暗。
秦落衣擡眼,呼嘯的風捲過她身側,讓她心中隱隱憂慮。
從推她入水的那隻莫名暗手,到幽草無故失蹤,再到那隻染血的紙鳶。竟已在無聲無息間發生瞭如此之多的詭譎之事。
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宮中,還能太平多久?
不知是天意註定還是湊巧罷了,廣陽殿的東邊,隔着浣衣軒,竟恰是冷宮。秦落衣輕車熟路地推開冷宮那扇吱呀作響的大門,往裡走去。
許是因爲許久無人光顧,冷宮中的處處物件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有些地方更是蛛網叢生。
秦落衣輕輕咳嗽了兩聲,連忙用帕子掩住口鼻,但眼中卻滿是懷念。
自她有記憶以來,便是在此處長大,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物一件對她來說都是意義非凡,哪怕此時稍顯冷清破敗,卻仍讓她魂牽夢縈。
來到這裡,便彷彿又看見了母妃。
無論是面帶溫柔笑意哄她入睡的母妃,還是悽清月色下獨自起舞的母妃,亦或是靜坐窗前眼帶企盼的母妃,都美得如夢如幻。
秦落衣靜靜地望着,不多時便已泣不成聲。她愈是感受宮中世事變遷,便知曉了母妃當年護她周全有多麼不易。
她往冷宮深處慢慢走去,企圖重溫母妃當年與她相處時的情景。
但,在這處處皆落灰的冷宮中,一抹鮮紅的色彩映入眼簾,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濃烈的腥鏽氣息。
“血!”地面上,幾滴妖冶奪目的液體讓秦落衣失聲驚叫起來。幸而這裡是最爲偏僻、人跡罕至的冷宮,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秦落衣卻是眼前一黑。冷宮之中爲什麼會有還未乾涸的鮮血?她循着血跡望去,血跡消失之處正是冷宮中的一口水井。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環視着冷宮四周,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兒聲響,顯然是隻有她一個人。
再看那蜿蜒的大片血跡,秦落衣心中一緊。哪怕是對醫術一竅不通的她,也知道,若是人流了這麼多血,非
死即重傷。
這讓她胸腔中的心,跳動得愈發快了。
“母妃不求你長大後國色天香,聰穎過人,卻也萬不可心思惡毒。遇見旁人受傷,理應施以援手……”
母妃的諄諄教誨響在耳畔。
秦落衣深吸了一口氣,邁開步子,循着血跡來到水井旁,俯身望着井中一片沉浮。
大片大片的鮮血,染紅了小女孩的素色衣衫。那張漂亮甜美的面孔上,殘留着死前的驚恐萬狀,微微張開的櫻色脣瓣,似乎還在嬌聲喚着哥哥。
水井,被這鮮血,真真正正地染成了一口血井!
“幽草!”秦落衣難以置信地痛呼出聲。
這個扎着羊角辮的小姑娘,沉浮在水中,無悲無喜,渙散的瞳孔與發白的面容,彰顯着一條年輕生命的逝去。
秦落衣早早便知道,深宮中皆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其中尤以金鑾寶座上的皇帝與貴爲皇妃的宋錦雅更甚。但她卻沒有料到,竟然真的有狼心狗肺之人對一個小姑娘痛下殺手。
幽草,如同一棵青翠的小草般惹人憐愛。但卻永遠地失去了如青草般鮮活的生命力。
大滴大滴的淚珠,從女子的眼中滾落而下,淚水與血水混雜在一起,化作一片混濁。
一個時辰後。
秦落衣領着衆人來到冷宮,見到幽草死於水中,無論是溫潤如玉的阮灝君還是冷麪柔情的容雲鶴,都不禁心頭一疼。
任是再冷血無情之人,看着嬌小玲瓏的幽草就這般失去了生命,曾經靈動的雙眸變得空洞,曾經紅潤的小臉變得慘白,也要心中痛惜,扼腕不已。
聞者傷心,觀者流淚。
容雲鶴更是面色複雜,“我剛剛收到消息,陸陌川還沒有死。但,若是知道他妹妹的死訊……”
衆人面面相覷。
陸陌川的愛妹如命,寵妹入骨他們都看在眼中。從陸陌川竟能爲了幽草藏起秦落衣身上的藥這一點,就足以看出他對妹妹的倍加寵愛。
而陸家兄妹自幼相攜長大,兄妹之間的深厚感情,也大可從陸陌川被抓去時,幽草的焦急難過窺見一二。
如今,幽草無故慘死,陸陌川恐怕便要成瘋成魔了。
想到那一襲白衣,清雅如仙的男子,在聽見愛妹死去之際將會出現怎樣心痛如絞的狀態,衆人對視一眼,俱是心驚膽戰。
“但他是幽草的哥哥,他有權得知真相,也有權替幽草報仇。”秦落衣垂下眼,悶聲說着。她清脆的嗓音因爲不停地哭泣而啞了許多,此時聽來卻有一股別樣的沙啞磁性。
阮灝君也附和,沉聲道,“長痛,不如短痛。”
他也是真心疼愛幽草,更是曾經抱過她纖弱嬌小的身軀,對這個從小飽受磨難,但卻依舊保持着樂觀心態的小姑娘大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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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陸陌川回來後發現幽草不知所蹤,恐怕心中焦慮更甚。倒不如直接告訴他爲好。
“那我們便待他回來,即告訴他幽草的死訊。”容雲鶴一錘定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