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奚話一出,逗得她母親倚在她父親肩頭笑個不停。
齊奚吐吐舌頭,沒再跟她母親硬扛了——小時候她是真爭寵,現在卻是說笑着玩了,她阿父是她阿孃的,這點確鑿無疑,在父親面前,也就他們這些身爲兒女的能時時候在他身邊,還有父親的那幾個老隨從,要不,即便是侍候的下人,也是不能在父親身邊久呆的。
他們的房裡,都不像別家有一堆人守着的。
她阿孃看着親親切切,但也只是看着罷了,更爲要緊的是她阿父對她此舉從祖母在逝時就無多言,甚至有着幾分縱容。
傍晚謝慧齊去跟廚房的管事娘子說話添菜去了,二舅跟兄弟們也未回,難得只有齊奚一人跟着她阿父散步,齊奚被她阿父握着小手實在難掩雀躍,連走路都有些蹦蹦跳跳起來,手中握着的彩鞭揮來揮去,沒一會就跳出一身汗來。
她活潑不已,齊國公握着她的手一直未放,時不時側頭看着一臉陽光燦爛笑容的女兒,嘴角也忍不住翹起。
齊奚擡頭看去,總是要發呆那麼一會。
“阿孃說阿父就是到很老,七老八十了,也是最俊的老頭兒。”齊奚再擡頭,夕陽下她阿父的臉一如她很小的時候那般清俊,竟一如之前在她心中那般高大,一時之間嘆然出口,說罷,又才領悟自個兒說出來的話又帶上她阿孃了。
她阿孃的口口聲聲裡總有他,齊奚也有點明瞭爲何她阿父對她百依百順了,明明他就是說一不二的人。
“嗯。”齊國公摸了摸女兒的頭,嘴角有淡淡淺笑。
“唉,您看,阿孃不在,我也還是爭不過她。”齊奚搖頭,對自己的不爭氣頗有感觸。
“呵……”齊國公輕笑了一聲,他素來對家中女子偏愛,尤其對小女兒,這時候也不顧女兒是大姑娘了,彎腰就抱了她起來,讓她坐在他胳膊彎裡,抱着她往前走,“你無需跟你阿孃爭,你永遠都是我的小姑娘。”
“阿父,你對我真好。”齊奚抱着他的頭,眼睛都亮了,滿足地嘆息了一下。
齊國公抱着她微笑不已。
齊奚看着他的笑臉,便也真的滿足了。
齊璞這日也提前帶了在宮中當皇帝侍讀的兩個弟弟回來,拜見父親的時候沒見到母親,還左右看了看,笑道,“阿孃可捨得不守着您了?”
齊國公淡笑不語,瞥了兒子一眼。
齊國公臉上無美須,這半年又養得甚好,眼底下的疲倦也沒了,看着年輕得很,不像一個有能獨擋一面,像小國公爺一般大的兒子的人,他臉上即便是連擡頭紋都沒有,這時候幽深的眼睛似笑非笑往人身上一帶,即便是齊璞這個當兒子的,也覺得他阿父這休養得也太好了。
他都沒他氣色這般好,就更別論在宮中的皇帝表兄了,也難怪林元帥從不愛跟他阿父打交道了,林元師那張臉上有坑的粗糙臉蛋兒一往他阿父面前擱,林元帥就是臉皮是銅牆鐵鑄的,站得久了也得臉紅。
“阿孃哪去了?”齊望總是那個最惦記他阿孃的,把凳子搬到他阿父面前,把小弟弟拉到凳子上坐下後就問道,還不忘給兄長也擡來一把,他自己的理所當然的又是搬到了最後面。
齊國公府因着國公夫人掌家多年,一家人讓她帶着在外一套禮法,在家又是自成一套,一家人在一塊兒說話時都不是椅子隔着桌子坐着,而是以國公爺爲中心,把椅子捱得近近的,一家人會成半個圓圈,腿挨着腿,此舉說話方便,即便是兄弟之間打架,國公夫人伸手教訓他們也方便,都在觸手可及的範圍內。
“在廚房呢,說是要做兩個菜。”齊奚佔了最挨着她阿父的位置,半依着他懷裡晃盪着腿,天真無邪得就像個小仙子。
“又去廚房?”齊潤鼓大了眼,“給誰做吃的啊?”
“反正不是你。”齊奚捏了把弟弟的鼻尖。
“那也沒關係嘍。”齊潤摸着鼻尖先是有點酸酸地道,又聳了聳肩,很是無所謂。
他們阿孃做的菜實則也比不上家中的廚師廚娘,唯獨只有特地爲誰做的那點吸引人,但想想吃不着她做的,讓廚房照着樣做一道,就當是她爲自個兒做的,還要比她做的好吃些,也是可行的。
小公子一想通,那點小醋也不屑於吃了,“我等會吃更好的,再說了,如果是給二舅舅,我等會就朝他討點吃就是,礙不着我。”
“你今個兒心眼還是針眼大啊?”齊奚笑了起來,“給阿父做的,你討不着。”
齊潤立馬朝她扮鬼臉。
“又給你做?”齊璞“嗤嗤”笑着,都不用敬稱了,也斜着眼朝他阿父道,“你還是勸勸她少下廚房的好,她現在手生,到時候一放鹽手一抖就是放一勺,還是你自個兒受罪。”
齊璞現在有了喜歡的人,而他喜歡的那個人跟他母親截然不同,他母親用他父親的話來說,是個需要用全心全意才能換得她真心真意的人,而他喜歡的林家女是個你對她好一分,她就對你好兩分,坦蕩明朗勝似君子的女兒家,見着她,齊璞覺得滿心歡喜是件很簡單的事,但這絲毫耽誤不了他對父母的含諷帶刺,而這時他也覺得如果他不照以前那般“親近”他們,按他母親的性子,一等他們成親,她終歸只會守在他阿父的身邊,把他們這些兒子們忘了。
她現在隱隱之間已經不太管他的事了,相對他們阿父,她一反之前阿父的事是阿父的事,她儘管只做她自己的事的常態,現在都是跟在他身邊給他打下手,兩夫妻一唱一和來了。
齊璞覺着按她現在計劃的跟他們阿父過的日子,用不了多久,他們這兩夫妻完全可以把日子過得跟沒兒女一樣,而全府裡她眼裡就只放得下一個人了。
“我受我的罪,不勞長公子操心了。”齊國公懷擁着女兒淡淡道,口氣有些戲謔。
“昏聵,昏聵!”齊潤拍着他的小大腿,痛心疾首,頭搖得就快要從他脖子上掉下來了。
齊國公彈了下他的腦門,也是失笑搖頭。
這幾個孩子被他們阿孃帶得沒大沒小的,所幸在外面撐得住場面,沒露過餡,說來他們阿孃也是沒帶好頭,說一套做一套的,把孩子們帶得一個個不像小孩子,卻還怪他們太過於聰明。
齊望見阿孃不在,兄弟們又說道起她來了,他搖着頭出了門,去找他阿孃去。
謝慧齊那廂在廚房裡也只是動了動嘴,沒親自下手,吩咐了下人讓把菜做得清淡點就出門了,她這些年也只偶爾下趟廚,她又不是什麼天賦異稟之人,廚藝早倒退了不少,手上很是沒個輕重,這大半年來她心血來潮做的幾次菜只能說是能吃,早不比當年了,她也不可能再鑽到廚房裡再把手練熟,又不想讓她丈夫吃她沒把握做出來的菜,又想讓人美又不想委屈人,那就到廚房走一趟,權當動嘴也是她做的算。
這廂她走到一半又聽到下人來報谷府送來了些新鮮蔬果,就停下跟管事的商量着回禮的東西,這剛說完沒走幾步,就看到了來迎她的三兒。
齊望牽着他阿孃往鶴心院走,跟她感慨道,“還好您只是偏心阿父,哥哥他們又拿阿父沒辦法,若是偏心我們兄妹當中的那一個,我看我們得打起來。”
說着心中還是有那麼一點酸楚的。
齊三公子很有自知之明,謝慧齊聽了忍俊不禁,也不敢說要說對他們兄妹幾個若有偏心,她還是比較偏心他們雙胞胎姐弟的。
二女兒是女兒,當然要心愛一些,養的精貴一點,三兒子聽話又懂事,小小年紀就已經會心疼她,她當然愛他。
而大兒子跟小兒子,她這些年一想起這兩個小祖宗就會覺得眼前一黑,就是有着他們她才深刻了解了什麼叫做熊孩子,什麼叫做上輩子欠了他們的這輩子才生了他們來討債,她真是好不容易忍了又忍才把他們帶這麼大,好幾次都是恨得牙癢癢想再也不管。
“那爲着你們好,我還是偏心你們阿父的好。”謝慧齊微微笑着點頭道,許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記得老祖宗在世時柔柔弱弱的,丈夫再愛她不過,她現在也打算在三兒子面前再溫柔些,讓他再多愛她一點,至於大兒子跟小兒子她就不打算在他們面前裝了,要麼睜不見爲淨要麼就拿棍棒子打,她不想跟那兩個心中主意一大堆的兒子耗。
“也不能過於偏心了,要不大哥又得跟阿父鬥嘴……”齊望搖頭嘆氣,“不過也算了,都這麼多年了,我看改也改不了了。”
謝慧齊聽着三子小大人一般的話,眼睛都笑彎了。
晚上等謝晉慶一回來,一家人用了晚膳,謝慧齊就任由丈夫帶着弟弟兒子們自個兒去忙他們的,她則和齊奚呆在了鶴心院。
現在鶴心院是國公府的主院,青陽院暫且擱置了下來,不過那畢竟是丈夫的祖父祖母,還有母親居住過的地方,擱置也只是暫且擱置,她打算等大兒成婚了,就讓他入住青陽院。
幾個兒子都住在了他們修在外面的單獨的小院裡,只有女兒還帶在青陽院的小院子裡住,謝慧齊白日跟女兒爭丈夫的“寵”,晚上倒是會陪着女兒一會,母女倆膳後走一走,就又送女兒回去送她上牀,摟着她再說會話纔會走。
她身邊不怎麼放人,但是女兒院子裡還是放着八個丫鬟和四個媳婦子的,這都是她交給女兒使喚的人,所以他們夫妻倆的主院一到晚上靜悄悄,一般就兩個等候她召喚的丫鬟,還有國公爺身邊的幾個十年如一日不會吭聲的護衛,而女兒的院子裡到了晚上就寢的這段時間外頭都是腳步聲,都在打點着小姐明日要用的東西,熱鬧得很。
這也是謝慧齊的用意,婆婆二嬸過逝後,女兒身邊圍繞着的那羣以侍候婆婆她們的下人就散了,而她也不想帶着女兒跟她過他們夫妻那相對靜謐的日子,她是本來活了兩世的人,繁華落魄都過盡,也曾大悲大喜,而國公爺從出生到現在所活的一輩子已是別人的幾輩子,他們經歷過,也沉得下來,他們的心志對抗得了這世間的波折與誘惑,但女兒這麼小,所知道的都是別人講給她聽的道理,而他們外面世俗之間的關係纔是常態,他們夫妻倆纔不是那個常態,他們的日子被她經營得也跟外面夫妻的過法不一樣,她也不想女兒把他們夫妻之間的關係看作是正常,要不,她長大後怕是會失望。
與其等她以後發現這世上再不可能有第二個齊國公府,不會有像她一樣的母親,不可能有像國公爺一樣的父親,還不如現在就也讓她過一點像別的千金小姐那樣的日子。
婆婆們一過逝,把女兒交給她們帶的謝慧齊也才發現女兒也不是那麼好教的,她沒辦法放任女兒去跟她的嘟嘟表哥親近,也沒辦法放任她的不一樣。
但好在女兒還小,她還有時間可以引導她,而不是等她長大了,哭着問她外面的世界爲何不一樣……
“趙相那兒子也是妙,”齊奚也適應得很好,她一上牀窩到母親懷裡,就吃吃笑着跟她咬耳朵,說着早上梳頭娘子跟她講的話,“說是親姐妹兩個跟表妹,都一塊兒擡進來了,現在是四女侍一夫……”
謝慧齊一聽女兒那八卦口氣,當孃的反倒哭笑不倒地看着女兒。
齊奚摸她的臉,撒嬌道,“我也不盡瞎聽這些,我前個兒也是聽衛家的姐姐講趙相嫡子不怎樣,他庶子卻有幾分本事,騎馬射箭都很是有一手,可惜趙家對庶子也不如何,我聽說那庶子去年剛成親的妻子是被害的沒的孩子,我看趙家也不太平得很。”
“嗯,庶子們都難出頭,”謝慧齊拍拍她的臉,對她道,“其實咱們家的也是,你那幾個庶叔叔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才掙來現在的這點臉面的,你往後還是要對他們多加尊重。”
國公府的那幾個庶子還真都是靠自己一步步活下來的,國公爺在她眼裡雖沒哪一點是她討厭的,但謝慧齊也知道在很多方面他是個真冷酷無情,只要結果不問過程的人,他對國公府的庶子庶女們還真是沒因血緣關係給過真正的憐憫。
“我知道的……”齊奚點頭,想了想又道,“娘,妞妞姑姑她們有誰今年會回京啊?”
齊奚是祖母們一手帶大的,與府裡嫁出去的姑姑們不太親近,但與那經常寫信來國公府問及她,送點小東西的幾個妞妞姑姑們卻很是親近,明明幾個人都只是匆匆見過幾眼,卻還是三不五時地問她阿孃一句。
“娘還不知道,回頭我去問問你阿父去……”謝慧齊見她只提起妞妞她們,低頭親了親她的發頂,輕聲與她道,“你那經常來府裡的那幾個親姑姑,你看着要是有機會也多與她們說說話,娘不跟她們親近,是娘因着自己的身份在那,是沒法與她們交心的,但你看她們起點那麼低都活得很是不錯,且持家有道,你看你五姑娘,七姑姑她們,這些年沒國公府的幫忙也都過得好好的,她們身上是有許多優秀之處的,你多跟她們接觸接觸,許不定會覺得她們跟你以前認爲的不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