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去,餘小英斟酌了半會,覺得這事要是讓他媳婦知道了肯定嫌他丟人讓他滾,但他還是問了,“你家小娘子身上穿的那種衣裳,幾個錢一身?”
他也想給他媳婦弄一身。
說罷,酸溜溜地看了齊君昀身上穿的那襲青金絲綢的長袍一眼……
算了,這種的他還是別弄了。
等以後日子好過了再弄一身也穿穿罷,到時候也許她就會看他順眼些,不再罵他是鄉下來的沒用赤腳大夫了。
齊君昀還以爲他要說什麼,一聽這話挑了眉,他沉吟了一下,想了一下,還真是不知道他小娘子的“那種衣裳”幾個錢一身,便朝後面略揚了下手。
那個方向站着的齊昱趕緊跑了過來,“主子。”
斜後方的齊大也過來待命。
“姑娘身上的那種衣裳,幾個錢一身來着?”齊君昀淡道。
齊昱躬身垂眼,微笑着道,“回主子,姑娘身上今日穿的是青白色的舊襖裙,這是姑娘自己做的,小的算了算布料的錢,大概四十文錢就可了。”
“那你們京城有沒有現成的買?”餘小英摸摸鼻子問。
他可不想買什麼布料。
“回谷家姑爺,小的幫您去看看,回頭得了消息再回您,您看如何?”齊昱笑道。
“好,勞煩你了……”餘小英點頭,這時候又想起京裡這些下人是要打賞的,他摸了摸自己腰間,裡面荷包還有十個銅錢,這是他等會要出去買雞的,他頓了頓,沒拿錢,從袖中掏出個瓷瓶,邊打開塞子邊跟這下人道,“我沒錢,給不了你什麼打賞,給你粒我自己做的藥,這個藥是延命的,一般只要不是性命關頭,這藥能多拖住人活幾日,算不上什麼好物,但也還過得去,你拿着。”
餘小英倒了粒藥出了給了齊昱,齊昱見到主子點頭,方纔雙手接了過去,彎腰微笑着道,“多謝谷家姑爺的打賞。”
餘小英羨慕地看着齊昱躬身恭敬地退下,這個下人,長得真好。
長得這樣好,還是個下人。
這要是在他們東海,這種長相的都會被百姓當龍王爺兒子的化身供着了。
可在京裡,他只是個下人。
“你們家有幾個那樣的下人啊?”餘小英算着,不知道靠他賣藥治病能請得起幾個這樣的下人來聽候她的命令。
“嗯?”齊君昀微有點不解。
“就是你們家有幾個像你小娘子身後跟着的那樣的下人,還有像剛纔那種的……”
“嗯……”長公子還仔細算了算,“府裡幾百,算上外面莊子裡的,一千餘,怎麼?”
餘小英不算了。
他就定定看着齊君昀,齊君昀被他盯着也不惱,反倒淡笑道,“餘先生在想什麼?”
“你很有錢?”餘小英酸得覺得他鼻子都不舒服了。
難怪她老不想嫁他,嫁了還嫌他這不好那不好。
他以前還不知道,以爲自己有存銀有本事,她還那麼壞脾氣,他有什麼配不上她的?
可現在想想,是他冤枉她了。
餘小英心裡有那麼一點不好受了起來。
但也僅止於這下噗不好受了,婆娘娶都娶到手了,她兒子都爲他生了,他都跟到京城來了,她想讓他滾,沒門!
有錢?
齊君昀嘴角翹了起來。
說他有錢,也對。
不過比起有錢,他好像更有權一點……
“算是。”長公子也無意跟一個剛從東海來,不知京城習俗和形勢的人多說什麼,也稍微提點了幾句,“先生來京不久,想來有些事也不太懂,有什麼不解想問的先去問問谷大人,要是再有不解的,你派人到我府裡來告知一聲,我派管事的跟你解釋,如何?”
餘小英聽了猶豫了一下,把袖中的那瓶藥都給了他,“多謝你。”
說完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道,“我家堇娘說我們家勞煩你衆多,我也沒什麼別的本事,就是醫術尚可,齊公子若是哪天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差人來叫我一聲就行。”
餘小英不是不懂人情世故,這位國公府釋放出來的善意他也領會對了,所以這時候也把自己的小心眼收了起來,跟人真心誠意地道了謝,還朝他舉手揖禮。
谷芝堇一回到堂屋就聽父親說那個混不吝找長公子出去說話了,當下就跑了出來,出來一看到此景那提起的心才放了下來。
她快步走了過來,朝齊君昀就道了萬福,“長公子……”
“堇姑娘。”
“長公子客氣,堇娘已是人婦了,長公子如若不嫌棄,叫我堇娘就好。”谷芝堇淡淡道。
齊君昀頷頷首,這時候見小未婚妻也出來了,淡漠的眼睛柔和了一點。
謝慧齊忙走了過來,“哥哥……”
“哥哥,你看,表姐給我和大郎二郎做的新衣裳……”謝慧齊舉着手上捧着捨不得放的衣裳跟齊君昀笑着道。
“嗯。”齊君昀應了一聲,但還沒跟她說什麼,內堂就有人過來叫他們用膳了。
膳後,大郎向世兄告假,說他跟二郎想下半日留在谷家,傍晚再回去。
“二嬸,我現在陪陪我舅母,等我回去,晚上我再跟你說書院的事……”眼睛還紅着的二郎則跟二夫人道,“您別太想我了,我很快就回去了。”
被個小孩兒哄着,齊二夫人聽了啼笑皆非,小二郎是太聰明瞭,但是孩子這時候都不忘跟她交待一聲,是把她對他的好惦記在心裡的,他能這樣她就心滿意足了。
“唉,知道了……”他眼睛還紅着,齊二夫人看着他可憐,心裡可憐惜他了,這時候哪捨得對他說一句重話。
回過頭,在外向來冷厲的二夫人朝谷夫人說話時也較與常人說話軟和了一些,“傍晚就讓府裡的人帶他們回國公府吧,今日他們的世兄只爲他們向書院告了一日的假,明日早些時候,家裡人還要送他們回書院去。”
谷夫人點頭,臉上露出淡淡溫婉的笑,眉眼間因此依稀可見她當年的氣質,“多謝二夫人。”
“哪裡的話。”齊二夫人搖了下頭。
她還道自己是老了,可比起眼前這位可憐的華髮早生,容顏疲憊老態的谷夫人,她較以前已算是沒什麼變化了。
膳後不久,國公府的人就帶着謝慧齊走了。
他們走後,谷舅母才放心地昏了過去。
谷殿鏵抱着小兒子看着牀上就是昏睡着也還是泠汗不斷的愛妻,久久都移不開滿是擔憂的眼。
她很久沒有這麼精神過了,今日爲着見客,不知是怎麼強撐着清醒了這麼久,撐了這麼久這一倒,也不知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阿父,您先把您的藥喝了。”谷芝堇進了屋,先把父親的藥給了他。
一直躺在父親的懷裡,看着母親臉上的一點不動的谷冀雲這時候擡起了頭來,把他阿姐端着的藥碗往父親的嘴邊擠,“父,喝。”
喝了,就好了。
“好,好,阿父喝。”谷展鏵看着現在已經慢慢對他開始表示關心了的兒子,那冷酷凌厲的嘴角鬆馳了些下來,他摸了摸兒子的臉蛋,在他專注的專視下把藥喝了。
喝完,把空碗倒給他看了看。
谷冀雲這才收回眼睛,重新躺回他的懷裡,把目光再次專注地投向了他母親臉上的某一點……
“你孃的藥什麼時候好?”谷展鏵把碗遞過去後朝女兒輕聲地問了一句。
“還要半個時辰……”谷芝堇說到這頓了一下,淡道,“小英在國公府送來的東西里找到了好藥材,說這次要煎久一點。”
說着她看向父親,“他說母親用那些藥恢復得快一些,我就讓他用了。”
“用罷,”谷展鏵閉目搖頭,淡淡道,“國公府送過來的東西,咱們家用得上的都用上,你不必擔心爲父會欠他們多少,也不必擔心你表妹在國公府的處境,阿父用不了多長時日,就都會還了國公府的情的,到時候你表妹也會從我們府裡風風光光嫁出去,阿父不會讓她再受那些個敢辱的……”
該他谷展鏵報的恩,他一樣都不會少,而該他報的仇,自然也是一分都不能減。
一家子陪他千難萬險地回來了,一個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就是把那幾個人放了血割了肉吃,也還不了他一家子這些年受的磨難與屈辱的一成。
但就是把他們千刀萬剮都還不了,那些欠他的,都該把欠他的還回來了……
谷芝堇看着父親扭得死死的嘴脣,輕聲“嗯”了一聲,轉身輕步退了出去。
她走後,谷展鏵睜開了眼,低頭看着眼睛還是一動不動的小兒子,良久長長地吐了口氣。
“兒啊……”谷展鏵笑了起來,眼淚從他的眼眶裡掉了下來,砸到了一動不動的小兒子的頭上。
以往根本沒有反應的谷冀雲這時候突然擡起了頭來,與父親的淚眼相對。
“父,不哭。”谷翼雲突然伸手擦了他眼邊的淚。
谷展鏵因此心口狂跳了起來……
“堇兒……”
剛出去沒走遠幾步的谷芝堇因此狂跑了進來,對上了弟弟朝她看過來的眼睛,爾後,她聽到她的小弟弟靜靜地跟她說道,“姐,父,哭……”
他指着他的父親跟他的阿姐說道。
而他的阿姐在此刻因他的話淚流滿面。
謝家大郎牽着他家二郎的手站在門口,看着他們表姐沉重得近乎佝僂的背影,也是久久都沒有說話。
等聽到她大哭出聲後,二郎可憐地想,這個姐姐看起來,比他們阿姐還可憐呢。